第1章 第一章

【090607:00】

        “您好，这是您在这个世界留存的倒数第二十七天。”冷漠的机械音准时响起。

        男人眼睫稍动，缓缓睁开了水蓝色的眼睛。

        尽管躺在温软舒适的床上，可他眼白处充斥的血丝让人一看便能知晓——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男人掀开被子，看着熟悉的房间，周身寒凉得仿佛跌入了冰窖。

        【090607:01】

        “请，享受，您的生命。明天见。”

        声音说完，便彻底消失在了脑海中。

        男人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他还是活着。

        ——

        “钟队！……”来人双眼放光，转而面色疑惑，“您这是从哪儿来的？”

        “半路遇到了一起车祸。”钟磬想起刚才遇到的倒霉事，面色不虞地回复道。

        她步履未停，问：“人还在接待室？”

        “哎哟！差点忘了——”梁呈辉一拍脑袋，“闹着呢！我们快拦不住了！”

        钟磬蹙着眉头，推开了刑侦处接待室的门。

        里面两方人对峙而立，正处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一方是一对中年夫妇。

        另一方则是钟磬组里的几个同事——身上的制服被外力扯得凌乱，有一个脸上甚至有了指甲的抓痕。

        “钟队，咱们这……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快救救兄弟们吧。”跟着进来的梁呈辉一脸苦相地小声说道。

        钟磬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交给自己。

        然后便走到自己那方人的最前边，“我是负责本案的队长，二位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转而对着后面的几个人说，“还杵在这？案子不查了？”

        后边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家队长在保他们呢。

        “哦哦哦！”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中年夫妇二人见人都跑了，火更大了。

        闹事的女人提了口气，正准备劈头盖脸地再来一顿输出，却不想眼前这个看起来稍显稚嫩、没半分凶相的女人正眸色凉凉地看着他们。

        “……”中年女子一肚子的子弹强行被憋了回去。

        “这里是司法厅，刑侦处。”钟磬淡淡道，“我和我的同事受你们委托，自然应该礼貌客气。不过我想，刚刚他们应该已经挺礼貌了。”

        “呵——”女人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怎么了？这是他们应该的！”

        钟磬对这种嚣张跋扈的态度早就习惯了，懒得与之争辩，点了点头附和下来。

        “我的同事和我说，你们想要把康承杰的尸体领回去？”钟磬问。

        “他是我们的儿子……”自钟磬进来后就没说过话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然而声音却在钟磬的注视下越来越轻，细若蚊吟。

        “节哀。”钟磬垂下眼眸，表示了对死者的尊敬。

        “对于他的离开，我很遗憾，但康承杰作为近期连环失踪案唯一被找到的人——”钟磬抬起头，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暂时不能带他回去。”

        “凭什么？！”女人声音尖利。

        “因为他是我们手上最接近绑架者的线索了。”钟磬说到这顿住，看着女人意有所指道：“毕竟，昨天痕检的同事告诉我说，二位并不准许他们进入死者的家中进行勘查作业。”

        “那又怎么了？我不想让你们进我儿子的家到处乱翻，我还错了吗？”

        “没错。”钟磬不可置否。

        然而就在女人面上松了一口气的的时候，钟磬却转而道：“所以如今的情况是二位阻挠在先，才导致侦破进度缓慢。”

        什么玩意儿？女人瞪大了眼睛。

        “关于这点我本可以暂不计较。”钟磬往前走近一步，一双猫眼微微眯起，“但今天你们却主动来刑侦处寻衅滋事。所以我不太清楚，二位这是想去治安处坐坐，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线索没交代给我们？”

        “我——”中年女子面色一僵，随即那张保养还算得当的脸上被涨得通红，“我的儿子现在是死了！死了！我是受害者家属！你一个小小的刑侦处队长敢这么对我说话？就不怕我去告你？！”

        钟磬盯着情绪失控的女人看了几秒，嘴角扯开一个笑，“您儿子康承杰的死现在牵涉在连环失踪案里，一旦作为队长的我因您而停职受审……我是无所谓，就不知道其他家属的矛头最后会对向谁呢？”

        “你！”

        “或许需要我教您怎么投诉吗？”钟磬问完，顺便看向了后面那个唯唯诺诺半句话不敢多说的中年男人。

        “你以为我不敢吗？！走着瞧，看我不把你送到……你拉我干嘛！”

        “走了走了，别闹了，让他们查出个结果再说。”中年男子眼中点着心虚的光，慌张地扯着女人的袖子往接待室外走。

        钟磬目送两人离开接待室。

        直到门被女人重重合上，钟磬的眸色倏然沉下。

        ——

        维特尼上城区的司法厅坐落于繁华世界的西北角，高耸入云的扇形建筑宛如玻璃城墙一般坚固而冷漠地伫立一方，俯视着上城区的全貌。

        除去安置于各处的治安点，这里涵盖了所有传统意义上的公安部门——办公、审讯、开庭、拘役等。

        钟磬隶属的刑侦处，位于大楼北侧。

        时至凌晨，钟磬蹙着眉看着那些已经被自己翻阅过不下几十遍的案卷信息和零散线索，目光因疲惫而有些涣散。

        刚才接待室的那对夫妇眼下虽然是暂时消停了，但他们的态度也正说明各方已经对侦破速度开始不满。

        自九月一日起，至今已经备案的七起失踪案中，除了其中一个名为梅·罗斯福的酒吧老板在报案称自己的朋友贝芙·道尔失踪后，便也莫名地失了踪迹以外，其他的五个失踪人员之间在生活上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联系。

        凭借以往经验，这次极有可能是无规律犯案。

        这让二组所有人一时间都只能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排摸。

        偏偏人手还不够。

        几个实习警员和组里的其余同事因为连日来的搜寻工作被折腾得够呛，左右是在办公区打瞌睡，被钟磬打发去了休眠仓小憩。

        钟磬单手撑着下巴，右手双指向左曲起，在空中扫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面前的光屏上又是一页翻过。

        随着“哗啦”的翻页声，不轻不响的“踢踏、踢踏——”突兀打破了一片寂静。

        钟磬警觉地支起身子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大半夜的，谁会这时候来刑侦处？

        刑侦处办公的地方外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月光此时透过大楼的玻璃正轻盈地洒在深灰色的地面上。

        随着脚步声渐响，有一部分月白逐渐被一道影子慢慢侵蚀。

        月光覆在了来人的背部。

        黑白产生了强烈对比，以至于钟磬五官中最先感受到对方的，不是样貌，而是来人的声音——

        “您好。”他说。

        音色干净，不轻不重的礼貌语气。

        钟磬在值夜的时候没有将办公区点得灯火通明的习惯，这会儿只在桌上开了个台灯，因此那人的眉眼藏在走廊的灰暗里并不清晰，只知道身形清瘦，身高目测约在183到185厘米之间。

        并不是刑侦处的人，他们部门没有男人的头发长到需要扎起来的程度。

        警惕地摸上了腰侧的枪柄，钟磬问：“你是哪个部门的？来刑侦处找谁？”

        “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找人。”那人边走近边说，“我是来向您求助的。”

        “求助？”钟磬微挑了下眉，空余的那只手指尖点着桌面，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间染上了浓浓的猜疑，“求助前我可能需要你先解释一下，既然你不是这里的人，那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的？”

        “很难吗？”男人好像被这个问题问倒，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复：“可我走进来到时候，并没有人阻拦我。”

        见鬼了。

        钟磬一点没开玩笑地对自己说。

        先不说进入司法厅都需经过人脸、指纹、瞳孔三重身份识别才能被允许进入。

        这里是刑侦处，除临时监狱之外司法厅里警戒最强的地方。别说是外来人员，就算是其他部门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北区。

        可这个人，在不知道有安防系统的情况下，没被打成筛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毫发无伤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钟磬活了这么些年都是唯物主义，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鬼话的。

        但几秒后，当钟磬眼睁睁看着从走廊上漠然路过的安保机器人，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唯物主义已经不重要了。

        男人再踏出几步就要来到钟磬的面前。

        他到底是谁？

        来做什么？

        打击报复？恐怖袭击？

        乱七八糟的猜测一瞬间涌入脑海，让钟磬心中的弦绷到了最紧。

        眼看着对方又要迈出一步，钟磬干脆利落地抽出配枪，指向贸然闯入的来访者。

        “我说了你可以进来吗？”

        男人好像被威吓住，没有再不知死活地往前走。

        钟磬这才没有扣下扳机，而是冷声回到了正题：“求助内容？”

        “……是这样的，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想询问——这段时间我是否能申请在此处暂住一些日子？”

        “……？”饶是钟磬习惯了在办公场所摆着张我不好惹的脸，此时还是免不了表现出了迷惑的神情。

        他刚说什么？

        住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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