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为了提升各部门之间在这座庞然大物里的协作效率，司法厅内设有无数个传送通道。

        距离审讯室最近的传送通道不过几步路远，钟磬带着人走进去的时候走廊里空无一人。

        这多少让钟磬心里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地想要暂时隐藏方虞的存在，毕竟这个人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刑侦处，她一时半会儿还真解释不清。

        总不能还真就逢人便说他是从书里来的。

        站在传送通道里，钟磬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按照她的要求，方虞用鸭舌帽和口罩将面部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细长好看的眼睛。而那头长至肩胛的黑发也用皮筋简单地扎了起来，只剩下几丝较短的散在了鬓间。

        收回余光，钟磬正视着前方快速下降的楼层，心里叹了口气——

        头一次抓人放人这么没头没尾的。

        “a1408，私人停车位，到了。”机械音在不大不小的空间中提醒道。

        钟磬一脚踏出去，扣上自己的头盔后，又取出了个备用的递给了身后驻足的男人，道：“这里没有监控，你把帽子口罩摘了换这个。”

        方虞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勾起耳后口罩的弹力绳，露出了侧边清晰好看的下颌线。

        在鸭舌帽的阴影下，他的脸上尽是疲惫，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算不上明显的笑容，“谢谢。”

        钟磬听着一阵不自在——说实话，一旦终止了审讯关系，她并不擅长和方虞这类人打交道。

        她咳嗽了下，道了句“没事”，迅速将头盔塞进对方怀里，跨坐在了机车的前座上。

        过了几秒，机车身短暂晃动了一下。

        当听见安全扣“咔哒”地发出声响时，钟磬说了一句“坐稳”，往后蹬开了撑脚，便启动了引擎。

        这一楼层的停车位在舱门打开后，会直接连接空中悬浮道。

        机车平缓驶出后，钟磬便和往常一样提了速。

        直到她从反光镜里看到戴着头盔的方虞正微倾着身子看着下边车水马龙的街道。

        结合审讯室里男人的状态，昨天刚碰到过一起车祸现场的钟磬心中警铃大作，登时减慢了车速。

        “喂。”钟磬的声音隔着头盔递到了后方，“不要抓着后面的扶手，太危险了，搭着我的肩膀或者抱着我的腰。”

        方虞几乎是一瞬抬起了头，怔愣地从机车的反光镜里看向了说话的人。

        “快点啊。”钟磬见方虞好半天不动，只得将机车调为了悬浮模式，并按了双闪，生怕真的出事。

        方虞看着眼前的背影，纠结了许久，还是缓缓松开了一只抓在扶手上的手。

        指尖触碰到钟磬夹克外套的皮革时，他最终还是没能真的像钟磬所说的那般直接搂上去或者搭在她的肩膀上，而是虚虚地拽着钟磬外套的下摆。

        钟磬感受到下摆的重量，掩在头盔后的眼睛瞬间翻了白眼。

        不耐烦地将腰上的手一拽，方虞整个身子瞬间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

        ……

        脑门磕到头盔内部海绵垫的瞬间，方虞瞪大了眼睛，慌忙往后退了些。

        车子重新启动。

        方虞坐在后座上缓了好久的神。

        这个动作，他的小臂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起伏。

        周围的事物仿佛忽然与他没了联系，无论是脚下的街道还是空中的飞鸟。

        就连呼啸而过的风声失了声音。

        方虞眼下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胸膛中砰砰作响的心跳。

        ——

        十几分钟后，钟磬顺利将人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可以保证，这是她近期行驶时速最慢的一次。

        走进门，从鞋柜处捞了双新的居家鞋放在方虞脚下。

        钟磬觉得自己该感叹她亲爱的妈妈每次过来都会添置一点东西，这双男士拖鞋就算其中一个——应该是留给她爸爸备用的。

        站在客厅把周围介绍了一圈，最后指了指空置的客房，“你暂时就住在这间吧。”

        客房的空间并不比主卧小多少。

        因为钟妈时不时会过来看两眼，说不准一时兴起就住下来几天，所以床褥和生活用品应该都不缺，只要让布雷指挥稍微打扫一下就行。

        “我最近很忙，应该不怎么会回来，所以——”钟磬转头看向方虞，却见他并未换鞋，依旧站在玄关处没有进来，“怎么？还得我请你进来？”

        方虞显得有些踟蹰，看着面前的人，不解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怎么老爱问为什么？钟磬忽然想起了一本历史悠久的读物——《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你家？”

        钟磬挑起眉梢，“不是你大半夜找来刑侦处，让我给你个住的地方？”

        方虞听了回复有些无奈，他说的明明是想要借住在刑侦处。

        而且——

        “您知道这只是借口。”

        “那你说，我又有什么理由扣着你？”钟磬反问。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人不作声也不进来，她想了半天，最后恍然问道：“你不会是嫌弃我没带你去住酒店吧？”

        方虞眨了眨眼，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会这么想。

        “当然不是。”他回。

        钟磬见方虞回复的语气还算真诚，升上来的血压稍微降了点下去。

        她说白了不过是个拿着死工资的人民公仆罢了，可没几个钱供一个看起来是大少爷的人住酒店。

        “可我也不该麻烦你。”方虞继续说。

        钟磬懒得跟他废话，走回到玄关，指着地面上那双干净的拖鞋，“换鞋，进来。”

        方虞没动。

        钟磬真要被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道：“行，我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到我家。”

        “你在审讯室所说的话，我需要一定的时间去证明是否属实，所以我得确保你在我的可控制范围内。但把你留在刑侦处，我没有充分理由，也不可能直接向我的同事坦白你的来历。当然，其实我也可以在你身上安装定位监控系统，但是为了防止你再四处寻人杀你，以至于最后绕一圈还是得麻烦到我们头上，把你安置在我家是最好的选择。”一长串解释完，她缓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请问这么解释您还满意吗？”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同事？”

        竟然真的还有问题？？

        “因为——”

        钟磬忽然止住了话音。

        该不该说？她问自己。

        隔了会儿，钟磬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问：“你知道但凡你在审讯室里的‘故事’有一句泄露出去，会面临什么吗？”

        方虞摇了摇头。

        钟磬看了他一会儿，感觉不像是在说假话。

        “据我的了解，应该是无尽的实验和询问，直到你所谓的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秒。”

        实验？

        方虞怔住。

        这熟悉的两个字让冰川仿佛一瞬间奔袭了他的四肢百骸，就连指尖都有些僵硬。

        这是钟磬意料之内的反应——前提是他在审讯室里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经历过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并不太了解维特尼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钟磬再次指着地上的拖鞋，“换鞋吧，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房间。”

        这回方虞没再继续坚持，而是僵硬地将脚从原来的那双已经略显破旧的拖鞋中退出，套上了钟磬给他拿的那双。

        就好像是在完成指令的机器人。

        跟着钟磬来到了其中一间房的门口，钟磬对他说：“你暂时就住在这，缺的东西你可以提出，让布雷给你寻找或者购买。”

        “……布雷？”方虞反应慢半拍地询问道。

        “哦，介绍一下，我的智能助理兼管家，类似服务系统。”钟磬刚说完，机械的声音便从房中某处穿插了进来，“您好，主人，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这位是我的客人，姓方，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得麻烦你照顾他。”

        “主人的客人就是布雷的客人。”布雷恭敬地说道：“我将向您提供最完美的服务，方先生。”

        方虞不确定自己应该对着哪里作答，只好站在房门口礼貌地朝着空气道了声谢。

        钟磬见他精神不济的面孔上难得一副呆呆的样子，没忍住哼笑一声。

        但这种外露的情绪非常短暂，她几乎是在方虞看向她的那一刻就瞬间收起了嘴角的弧度。

        “你先在房间看看。”说完，钟磬走出客房转而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她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方虞已经站在了客厅里。

        钟磬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道：“除了我刚走出来的那间，其余的空间你都可以使用。”

        方虞作为一个被收留的客人，心里本来就受之有愧，自然不会逾矩。

        他点了点头，接过了东西，“这是？”

        钟磬将夹克外套的袖子往上顺了些，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智能手环，“你戴着这个东西，方便我联系你。”

        钟磬说完看着方虞，生怕他不想接受。

        毕竟这个“手环”看起来样式过于简单，说白了就是个雾黑色的手镯，上边甚至没有表盘。

        钟磬以为方虞多少会就此提出质疑，但他什么都没询问，只是道了声谢，就将“手环”套在了手腕上扣住。

        “咳，不用谢。”钟磬干笑了一下，“这东西防水，平日就安心戴着，不用摘。”

        当然，即使想摘，不用点手段估计也摘不下来。

        想当初——

        “小钟，我说你可别小瞧这个！又能定位，还带电击，那可是比寻常手铐高级多了。”科研处的老张把东西给自己的时候简直像个推销，“可是独一份儿，就给你了。”

        钟磬半晌没接，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并不想承受此番殊荣，“您老有想过这东西我要怎么给人戴上吗？”

        “这就不是我该想的事儿了。”老张说完就把东西撂下走人了。

        当时她的确觉得这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处，多少有些华而不实，却没想这会儿竟然真的戴在了别人手腕上，还是人自己主动戴上的。

        钟磬欲言又止了一番，盯着方虞手腕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对他说出手环的真实用处。

        虽说审讯室内的测谎仪大概率不会出问题，可是方虞所说的那些话，她若不亲自花点时间去确定其真实性，终究心里没底。

        左右这东西戴着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只希望不会被派上用场。

        这事儿能摊到她头上纯属是碰巧，她也认命了。

        但既然她选择将这个来历诡异的男人全须全尾地带出司法厅，就得对这件事情负责。

        倘若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的确就是胡编乱造的产物……

        钟磬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不愿意再往更深处思考下去，说到底，其实到了现在这步，她都把人带出来了，至少是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

        虽然，还挺离谱的。

        “你这两天可以自己再捋捋所谓的那个‘它’有没有其他的线索，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帮助。”钟磬说完，走向了玄关，“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你自便。”

        “好的，路上小心。”

        钟磬手上一顿，这个家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突然有人在她临出门前说句“路上小心”的感觉……好像还挺新鲜？

        钟磬俯下身弯腰穿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真不知道楚磊是谁？”

        这两个人，怎么看也扯不开关系，实在太像了。

        “不好意思。”方虞抱歉地摇了摇头。

        钟磬抿了抿唇，直起身子，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方虞，看起来并无不妥。

        “好，你先休息。”然后手放上了门把，推开，关门。

        “布雷，实时监控方虞动向。”

        “好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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