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当钟磬拎着被方虞换下的拖鞋踏进门，然后看到里面三个人、三双眼睛位于不同方位，以不同程度的好奇目光，都直巴巴地看着自己时……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折回来。

        正准备将门关上的手顿住，钟磬刚平稳下来没多久的心“咯噔”一下，随之往后退了半步。

        “哎呀~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着急走啊！来来来，换双鞋。”三人中有一人从楼梯扶手处冲上前来。

        拍了拍鞋柜的同时顺便拉住了钟磬的手。

        钟磬被自家妹妹“钳制”住，只得顺着她的动作将门关上。

        将脏啦吧唧的拖鞋放在玄关处的地上，顺势解了鞋带，钟磬套上鞋柜中被机械手递出的拖鞋。

        这边身体还没完全直起来，就听到八卦之声已经开始开始询问：“姐，咱爸说的那个男人……谁啊？”

        抬头看去，只见钟意眨巴着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满脸好奇，大有钟磬不说她就不放手的架势。

        钟磬叹笑一声，使了点巧劲将手从中抽出，并不打算满足自家妹妹的八卦心，“同事而已。”

        “怎么可能？你都把咱爸的鞋子给他穿了！而且爸都说了，是个长头发的男人，看着气质很不一般！”钟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听她语焉不详，越发觉得那个神秘男子和自家姐姐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瞥了自家妹妹一眼，“怎么？我同事就不能是长头发？”

        蹬着拖鞋走进客厅，钟磬对着钟爸道：“爸……您别看到点什么就乱说。小意还在准备成人考察，你总拿这些消息让她分心。”钟磬稍显严肃地薅住还打算继续八卦的某人后领，“你，去房间里学习。一会儿我过来找你有事要问。”

        钟意听到自家姐姐这么说，自然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好撇了撇嘴，悻悻上了楼——谁让现在家里她的话语权最大。

        一步三回头的拖沓性子让还站在楼梯脚下的钟磬没忍住刮了她一眼，于是才忙不迭地消失在了拐角。

        “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比我这个做妈妈的还凶？”

        钟妈是个教授，之前在科研区工作，后来因为两个孩子年纪大了，工作家庭两头顾有些力不从心，就提了申请去教书育人了。

        此时她腰上扎着红色格纹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底子里头出来的学术气息。

        “有吗？”钟磬走进厨房倒了口水给自己。

        “你们呀，天天办案子急吼吼的，凶不凶的自己都感觉不到了。”

        “这就是偏——”钟磬说到这里一下子顿住，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转看向自家母亲的背影，“您当年还在科研区就职的时候，科研区和司法厅的关系怎么样？”

        别是从那时候就是以“野蛮人”和“死脑筋”互相尊称吧？

        那可真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嗯？问这个做什么？挺好的，我们提供技术，他们提供警力，算是互相保障。”

        “哦——”钟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举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午饭留在家吃吧？”钟妈拿着锅铲回头问。

        “嗯。”钟磬将水杯洗净搁在沥水台上，“最近城区有点乱，你们工作虽说是两点一线，也尽量注意安全。”

        “好好好，保准不给钟大警官您添乱。”钟妈点点头，开始有些嫌弃女儿在此处有些碍着自己，“上去看你妹妹吧，一会儿叫你们下来吃饭。”

        被赶出厨房的钟磬走进自家妹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虚拟实验台上进行模拟实验。

        如今时值九月，成人能力考查在即，大部分的学生即使在家也都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钟磬当初也是如此过来的。

        只听“砰”的一声，虚拟实验台上伴随着滚滚烟雾显示出了大大的红色【error】

        钟意满脸丧气地坐回椅子上，手向前一抹清空了实验数据，“我发现妈妈她一点都没有把科研头脑遗传给我们姐妹俩，哪怕一点点。”

        她将拇指与食指捏起，中间几乎没有空隙。

        钟磬心想你埋汰自己倒也不用把我一起算进去，但嘴巴动了动，懒得搭理她。

        “姐……我不会因为科研能力不达标，被分配到下城区吧？”钟意看着站在门口的姐姐，怯怯地问，“听说那里的人，都很可怕。”

        钟磬见她肩膀都缩了起来，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安慰道：“考试院并不会因为单一能力就将人划分至下城区。”

        “那屏障之外的人，真的和同学们说得那样可怕吗？”

        钟磬抿了抿唇，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几幅场景。

        破败的老房子，四处的垃圾山，蚊蝇遍地，还有很多变异的奇行种。

        但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你别总想这些吓唬自己。”

        “他们都是坏人对吗？所以才会被罚在下城区待着。”钟意一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话题一开就跟水龙头坏了一样。

        但这个问题钟磬却没有避讳，而是直接否定道：“并不都是坏人。”

        因为职业原因，下城区对于钟磬来说并不陌生。

        孤儿、精神病患者、残疾人……所有能想到的弱势群体在那里比比皆是。

        这之中肯定也有善良亦或者聪慧的人，至少钟磬有亲眼见到过，只是——那道消杀屏障只许上城区的人出，不许下城区的人进。

        消杀屏障的建立不过五百余年，比这座城市的历史要短上两百年，算是科研区至今为止最骄傲的技术成品——它像是一座环形的透明城墙守护着上城区的安全。

        投入使用之初，它只是为了防止那些变异生物以及不属于任何一大主城的流民肆意流入。

        再之后，有人提议将那些不至于送去城市空间站看守的罪犯驱逐到那里，于是维特尼才逐渐有了上下城区之分。

        到这，消杀屏障外的人都并不值得被怜悯，而他们也在外围活得逍遥，乐得自在，逐渐建立起了适合自己的生活环境。

        然而经历更新换代，下城区也不尽是流民和恶人。

        只是下城区的居民不被允许进入上城区，自然也无法参与考试院的成人身份考察，有些人自打出生起就失去了踏入上城区的资格。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做错了什么？！”

        模糊的记忆深处，两句话，甚至更多的东西，仿佛冲破了限制闯到了钟磬的耳朵里。

        炸得她神经一紧。

        “姐？……姐！”钟意的声音将钟磬从愣神中喊了出来。

        定了定神，钟磬揉着太阳穴将话题转回：“你好奇这些做什么？每年参与成人考察的学生中，至多只有百分之五会被强制分配到下城区，你是觉得你有多差才能有幸被选进那百分之五？”

        “哦——是这样。去年我们学校有个学长因为听说自己要被分配去下城区，精神都吓得失常了，他爸妈为这事还特意来学校闹呢，但最后还是把人遣送走了。所以、所以……我就想知道下城区是有多恐怖，能给人吓成这样。”钟意讪笑着老实交代。

        钟意所说的这种事情其实很多，可以说每年九月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治安处常常会因为此类事件去往各个学校进行民事调解。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成人考察过不了，我亲自送你去下城区看看。”钟磬面无表情道。

        “哈？大义灭亲？？”

        “你大可以试试。”钟磬瞥了眼模拟实验桌，上面七零八落的玻璃片和乌七八糟的液体无一不彰显着钟意方才的丰功伟绩。

        钟意：“……”

        “你就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看过你的能力模拟考核成绩，只要你不脑抽作弊，闭着眼考试也进不了那百分之五。”

        钟磬说这句是有迹可循的，往年里被分配至下城区的那百分之五，其中不乏是在考场上使用了舞弊手段才失去了考试资格。

        成人考察里面考察指标最重要的一项不是科研能力、教育能力，更不是文化水平，而是综合素质。

        上城区的高级人才们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偷鸡摸狗、弄虚作假的行径，就跟受不了丑陋、无用、低智商的东西一样。

        至于其他能力实在不能为上城区所用的人，只是遵循了优胜劣汰的规则，被顺带淘汰出局。

        这就是为什么维特尼始终秩序井然，并能够留住高级人才驻扎在这座城市的原因。

        因为大多数对于他们来说嗤之以鼻的人事物，在筛查过程中就已经被摒弃在了屏障之外，他们引以为傲地认为，自己所在的城市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是最适合他们的。

        “所以，考试的时候绝对不准作弊，知道了吗？”

        “哦——我怎么可能作弊啊？”钟意拖长了尾音不在意地答应道，转而将话题扯开了八百里，“话说，姐你之前说想问我什么？”

        殊不知，这话题转得正得她姐心意。

        钟磬本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提起这茬，结果人自己问了，也省的她去费这个心思。

        “我记得你之前……”钟磬不太确定地想了想，“大概四五年前？有段时间很喜欢写小说，最近还有在写吗？”

        “啊——对，不过我最近可没写了啊！都听你的停了。”钟意忙坐起身摆了摆手。

        “你存哪儿了？”

        “姐，你别是想删我底稿吧？”钟意欲哭无泪，早知道自己就不提起这件事情了。

        可最近她的确把心思都扑在学习上了啊，上次写小说被抓住还是初中的时候，怎么她姐还能想起这件事情的啊？

        “存哪儿了？”钟磬又问了一遍。

        “哎呀——姐你问这个干嘛啊？”钟意将椅子转过去背向钟磬，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

        “你不回，我可就直接让布雷查你的信息库了。”钟磬说。

        钟意撑着扶手腾地站起身，一脸惊讶地看向钟磬，瞧见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委屈得脸都皱了起来。

        “放心，我不删。只是想看一下。”

        钟意这才护犊子似的将光屏中的文稿小心翼翼拖动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到了钟磬手上，“就写了一点点，真的没再写了。”

        “不用再三强调，我知道你没这胆子。”

        钟磬翻开文稿的第一页，果不其然，没过几行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存稿篇幅不长，才写了开头几章，但人物背景和初期经历都已经交代了，的确就和当初方虞在审讯室内所说的一模一样。

        至于相貌特点……也同他一样。

        黑色的长发以及那双天蓝色的眼睛。

        面色无常地翻完正本稿子，钟磬抿着唇，克制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点着上边出现的名字咬牙问：“你是不会起其它名字了？”

        “哦……这个啊——当时不是年纪小，没文化嘛……”那时候她才十四岁，这小说就是随便写写，这才写了个大概，就被姐姐勒令叫停了。

        “……”钟磬满脑子都是骂人的话。

        年纪小没文化，你就别写小说啊？

        写得都是些什么玩意？

        还生生整出了个人来。

        看着钟磬脸色越来越差，钟意大有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哎呀！反正这本我断了那么久，之后再想写也写不下去了，你要销毁就销毁吧。”

        说完摆烂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钟磬正有此意。

        点开光屏，将文稿移入信息库。

        “哎？姐，你要续笔啊？”

        钟磬凉凉地看着瘫在椅子里的某人。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爱咋咋，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钟意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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