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如风

夜色撩人。

        梦西酒肆后院。

        月光下，二人坐于台前，中间放置着一支酒葫芦。

        柳如梦问道：“江宸呢？”

        老戈回答：“回酒坊了。”

        “你不打算带他去游历江湖吗？”

        “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路。路不同，自然无法一同游历江湖。”

        “江宸算是你的弟子了吧！”

        “不算。我倒是有心收他，但十年之后，他必超越我，未来可期，届时我还能教他什么。”

        沉默片刻，柳如梦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救了我。”

        “也是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我也有。用秘密换秘密，看似公平，其实不然。”

        “对，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要去哪里。而你与那小妮子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老戈拿起酒葫芦，灌下一口，果然是醉梦酒坊最为珍贵的十年桃花酒。

        “酒如何？”

        “是好酒。”

        柳如梦看着明月高升至半空，雾气笼罩，不禁一阵感伤：“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老戈将酒葫芦杵在脚下，假装无意说道：“倘若我还活着，我会回凤栖镇。”

        柳如梦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悲伤，老戈这一去，怕是前路艰辛，困难重重。

        老戈一把拔出那把柴刀，笑了笑，刀指明月说道：“我自武道已巅峰，执刀向天万法空。以我的实力，没有那么容易死。”

        柳如梦点了点头，“喝完这壶酒再走。”

        老戈收起刀，微微一笑道：“好。”

        柳如梦自幼孤苦伶仃，受尽世人嘲讽。十六岁时，结识了当时阳城王府里的花匠之女秦菲菲。

        秦菲菲与柳如梦同岁，那时已是天清境的武者。因为秦菲菲已入武道，因此在王府里备受器重，出门巡街之时，遇到被欺的柳如梦，出手相助，二人相识，成为知己。

        与秦菲菲相识，柳如梦度过了三年欢愉时光。那三年，阳城在阳城王李怀峰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坊市井井有条，来往客商络绎不绝，繁华异常。

        三年后，天御二十六年，也是上一代大唐君王放权给太子的第二年，秦菲菲已入天命境。李怀峰常与秦菲菲论道比剑，日久生情，完全不顾皇室宗族反对，迎娶秦菲菲为阳城王妃。

        天御二十六年秋，寒露，秋意渐浓，气爽风凉。

        怀有身孕已八月的秦菲菲与柳如梦于街头采购女婴物品，正当二人商讨衣物色彩之际，被一队玄甲军包围。

        玄甲军乃大唐王朝最为精锐的骑兵，大唐各处均有安置，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看到玄甲军，秦菲菲顿感不好。玄甲军平日里从不现身，只有在皇帝清理逆臣之时才会出现，抓捕逆臣余党。

        秦菲菲对阳城王李怀峰极其信任，以他心性，绝非谋逆之人。秦菲菲作为阳城王妃，怎会任凭抓捕，径直拔剑挡在柳如梦身前，挺着孕肚，剑指玄甲军统帅。

        玄甲军统帅安昭阳手持长戟，坐在马上，长戟并未指向这个痴情女子。他曾听闻阳城王所作所为，对其些许敬慕，也不相信阳城王会谋逆。但身为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

        秦菲菲一脸正气，虽怀孕八月，但绝不退缩，厉声呵道：“我乃阳城王妃，你等前来，欲意何为？”

        安昭阳眉头紧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妃，传圣人令：阳城王李怀峰密谋造反，证据确凿，依法处斩，王府家眷，没入死牢。着、玄甲军依法从速查办！”

        秦菲菲跌退一步，柳如梦忙搀扶起她的臂膀。秦菲菲眉眼之间，尽是不甘与伤悲。

        柳如梦听闻，同样大惊失色。阳城在李怀峰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李怀峰对他人素来以礼相待，如此藩王，怎会谋逆？

        “大人！阳城王绝不会谋逆，此事定有内情……”

        秦菲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玄甲军一出，秦菲菲便知道结果。

        “菲菲……”

        秦菲菲看着安昭阳，眼里的伤悲慢慢淡去，愤怒、凌厉、杀意涌来，声音嘶哑：“我与王爷相识多年，王爷为人，妾身比任何人都了解。”

        安昭阳惋惜道：“此乃圣人亲命，王妃……束手就擒吧。”

        “束手？！”秦菲菲苦笑道：“难不成束手就能活命吗？笑话。”

        安昭阳知道这位阳城王妃秦菲菲的实力，是迄今为止大唐唯一一位未年满二十的天命境武者。

        安昭阳本身也是天命境，他自然明白一个天命境武者若是拼死反抗，会带来多大麻烦。

        “王妃想要违抗圣命吗？你可知这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

        秦菲菲已然心有决议，反问道：“有区别吗？”

        安昭阳不愿与秦菲菲动手，一来怜悯这个女子，而来怕会两败俱伤损失惨重。“王妃三思啊。您有身孕，莫动了胎气。”

        秦菲菲轻抚着肚中胎儿，若不是为了这腹中胎儿，她或许会束手就擒，与王爷同死。但孩子是无辜的，是她与王爷相爱三年的结晶，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死在牢狱中。

        “王妃，”安昭阳劝道：“礼部尚书与多名大人已经上书圣人，请圣人收回成命。王妃莫要做无谓的挣扎，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秦菲菲看着他，安昭阳眼神真挚，不像欺骗。她对安昭阳说道：“此女并非王府中人，大人可否放她离去？”

        安昭阳点点头，“圣命言王府家眷，并不包括他人。”

        “好。”秦菲菲转头对柳如梦说：“如梦，你我姐妹一场，看来就到这里了。”

        柳如梦泪眼婆娑，拉着她的手：“我不走，大不了一起死。”

        “你听我说。”她靠近柳如梦耳边，轻声说道：“我已至天命境巅峰，我不相信三十岁之前有其他人入天师境。只要他不是天师境，我就有办法杀了他。你且先去我们上一次打野味的树林等我，你放心，为了孩子，我也会活着来找你。”

        柳如梦看到她神态坚定，点了点头，不舍地慢慢松开她的手，退出人群，一步三回头，最终消失在街角。

        安昭阳依旧一副惋惜的神情，准备下马，亲自为王妃戴上镣铐。

        秦菲菲抬头看了一眼苍天，有几滴雨水正极速落下。

        此刻街头无人，人们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红甲军队吓退，纷纷躲起，不敢出门。

        秦菲菲左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持剑的右手紧了紧，面对还未出生的孩子，想起与王爷在一起论道比剑的场景，不禁会心笑了笑。笑过之后，剑指安昭阳，眼里杀意无限。

        安昭阳见状，不解道：“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秦菲菲回答道：“圣人年迈、愚钝，太子执政，软弱无能。朝堂奸臣当道，各皇室宗亲虎视眈眈。你认为圣人会收回成命吗？你认为圣人还有本事收回成命吗？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活着吗？”

        安昭阳内心激动不已，还是不愿与王妃动手，“王妃身孕已久，此时动手，怕会伤了孩子。”

        秦羽霏咬牙切齿，心有不甘：“那也比死了强。”

        安昭阳微微点头，即便他再怎么不情愿，皇命不可违，王妃抗旨不遵，作为玄甲军统帅，他必须将其拿下。

        安昭阳右手用力，“嘭”的一声，将长戟杵在地上，深入青石板中，端坐于马上道：“传言王妃七岁开悟，如今芳龄一十九，已入天命境，乃是一方武道天才。即便放眼整个大唐，能与您相提并论者只有封常清一人。”

        秦菲菲已无退路，面对强敌，依旧面不改色：“是否天才，打过便知。”

        安昭阳也无退路，面对这个让人钦佩的阳城王妃，拱手笑道：“好。我乃玄甲军中将安昭阳，三十有二，与王妃一般境界。入境三年，请指教。”

        秦菲菲放下抚摸腹部的左手，做剑指抬起，一股天地元炁形成的剑气气流环绕在手臂之上，一个跃身，人已飞身三丈，剑气似无形之水，幻化为剑，直刺安昭阳而来。

        阳城城西门外十里，君威山下，柏松林。

        柳如梦坐在丛林深处的溪水旁，焦急地等待着。

        这处溪流，是前月二人偷偷跑出王府狩猎的地方。这个地方很隐蔽，只有二人知晓。

        等待是漫长且急切的，柳如梦手掌已搓出汗来，久久不见秦菲菲赶来。

        对于武道，柳如梦懂的不是很多，她只知道境界不同，实力则不同。秦菲菲跟她说过，自己是天命境，能打败她的人，全天下只有数十位天师境高手，还有四位老不死的家伙。只要不是那些人，以秦菲菲的实力，活命是可以的。

        只不过如今秦菲菲怀有身孕，实力大减，又逢王府变故，只怕凶多吉少。

        黄昏时，就在柳如梦担心不已之际，听到林中有动静。动静不大，不像多人。

        柳如梦躲在大树身后，不敢出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只听见“扑通”一声，再没动静。

        柳如梦壮胆探出头，看到一身血迹的秦菲菲倒在溪水边。

        “菲菲！”

        柳如梦快步上前，跪在她身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看着看着，泪水忍不住滑落。

        秦菲菲此刻身上多处伤痕，有几处伤势很重，血流太多，伤口已经干涸。还有一处，肩臂被长戟刺穿，血肉模糊。

        柳如梦不知所措，一把抱着她的身体，失声痛哭。哭了良久才想起来，探了探鼻吸，呼吸虽微弱，但尚均匀。抚摸肚脐，腹中胎儿还会微动，看来无碍。

        柳如梦哭笑出来，口中念道：“还活着，还活着。”说着说着，便哭的更大声了。

        哭了许久，柳如梦这才放下心来，拼命背起她的身躯，往丛林深处艰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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