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它看起来像是个本该爆炸、又突然被强制按停的氢气球，神情有那么一瞬的茫然，但顷刻又恢复了原状，喻迢触碰到它的那只手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就垂落下来，软趴趴的再也使不上劲。

        “谁准你碰我的？”它的眼神无比冰凉。

        天上没有月亮，它的瞳孔却蒙着金属质感的光泽，在黑夜中显得有些诡异。

        “你真该死啊……你忘记了……”

        九尾狐的语调是极低，阴森而暗哑，似乎是连灵魂都在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原本站在床头俯视着喻迢的九尾狐忽的身上银光闪烁，刺目的光圈依次从它身上镀过，华贵的九尾狐开始从头到尾的蜕变，最后骤然出现在喻迢身上的，变成了个以肘支床，披散着墨黑长发、姿容美丽到诡异的青年。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拉长了时间，但其实不过只有一瞬。

        他身披赤色纱衣，纱衣红得极深，露出的肌肤又极白，不是喻迢那样莹润有光、珍珠一样的白，而是素纸般的苍白，这样的配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追魂索命的厉鬼，却又没有那样的狰狞。

        乍一看似乎比喻迢这个身体不曾完全恢复的医生还要羸弱一些，却又带着很矛盾的、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的力量感。

        起码他狠狠扣在脖子上、骨节苍白宽大的手，是这么告诉喻迢的。

        九尾狐在流传千年的故事中，哪怕是充当最恶劣、最让人看轻的反派，也始终有着所有人都不能否认的美貌，这一只并不是妖艳惑人的类型，比起狐狸，略圆的眉眼更像是身坐云端的清冷凤凰，哪怕要杀人，也是不动声色，冷静自持的，眉毛都没有挑动一下。

        卡在喻迢脖子上的手一寸寸收紧了，如铁一样的冷硬。

        一切发生的又快又急，喻迢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他压在了床上，那手轻而易举的掐住他的脖子，带着要将他掐死的狠劲，他想要挣扎，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玉白的脸涨的通红，因大脑缺氧而张开嘴呼吸：“呃……”

        时间慢慢流逝，同时流逝的，还有喻迢的生机。

        月焉琼就这么不紧不慢的看着这个满口谎言的人类在它的掌心走向死亡，如同鲜妍的玫瑰一点点被它碾碎、凋零、干枯成为碎屑。

        这不正是它一开始怀揣的设想吗，让他体验一下自己的痛苦，囚禁他的灵魂，让他无处可依，无法逃离。

        他将精致到非人的侧脸靠近了，感受他唇畔溢出的些微生气。

        很温暖，是温热的，带着他渴慕许久的香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分裂的怀念。

        手却没有因此放开哪怕一点力气。

        喻迢身上细微的颤抖起来，大脑空茫泛白，耳畔响起了尘封许久的古老声音，听不分明。在失去神志的前一秒，无意识的从被压迫变形的喉间吐出两个不成调的字眼。

        一滴生理性的泪因为极致的痛苦被逼了出来，挂在他泛红的眼角，“啪嗒”一声，砸在月焉琼的手背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月焉琼眼睛闪烁了一下，像是被这温热的泪烫伤了，怔忪的看着喻迢不再红润、将要失去生气的脸。

        他像是撞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兀的松开了手，嘴唇抿紧，喉间干涩的滚动一下。

        攥着喻迢脖子的那只手按在枕头上，还在不自觉得使劲，用力到指尖泛白，柔软的枕头渐渐收拢，柔韧的布料竟生生被捏得炸开。

        喻迢被松开了，胸腔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每一次空气的灌入都带来声带的剧痛，他脸色惨白，眼睛也糊着一层因濒死而溢出的泪，眼前朦胧模糊一片，睁不开来。

        再看他的脖子，原本光洁的肌肤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时间像是静止了，只有喻迢逐渐平息下来、不再剧烈的喘息声

        月焉琼坐了起来，不再是充满压迫感的姿势，墨色的头发流淌在肩头遮住侧脸，投下一片阴翳，神色难辨的看着瘫软在床上的喻迢。

        月光又飘洒进来，清泉一般抚上喻迢的脖颈，微凉润澈的水流涌动在他四周，迅速将他的伤痕淤血修复，一切都想是一场梦，而喻迢也终于从窒息的昏迷中醒来。

        “喻迢。”是如青石样冷硬的、幽沉的声音，念得很轻，第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和其他什么字混淆了。

        被叫着名字，喻迢偏过头，混沌的脑袋勉强辨认出这是刚才差点予他死亡的人。

        一只像是专门跑来寻仇的九尾狐，一只美丽的妖怪。

        好像今天格外多灾，刚走了只大蛇，又来了只狐狸。

        他苦笑一声，却并生不出什么怨恨。

        也许还是因为它初见时那种出于肺腑的熟悉感，看到它这样阴戾失控，甚至内心还会升起类似于心疼的抽痛。

        不该是这样的。

        有声音在心底默默的说。

        他思绪混乱，叹了一口气，掀起疲软的、被泪浸湿的鸦羽样的眼睫，声音又轻又哑：“冤有头债有主，您好歹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吧？”

        在最后一秒被放过，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他暂时性命无虞了，他这一天受的冲击实在是大，头痛的很，没什么精力再深思了，想问什么干脆直接问了出来：“我们是什么时候结过仇吗？还是上辈子我做了什么坏事？”

        他像是笃定九尾狐不会出手伤他，嘴角居然还挂着笑，甚至有胆子像刚刚还掐着自己脖子的罪魁祸首开似是而非的玩笑，只是因为嗓子还似乎有痛感遗留，不敢多么放肆的大声说话：“实在抱歉，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眼睛被泪水洗过，在午夜越加明亮的月色中波光粼粼，更显出一种动人的透彻感，眼睫努力睁开，头往月焉琼的方向歪，想去看他的表情。

        却没有看到。

        明明室内盈满月光，他就坐在床边，整张脸还是看不分明，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

        “你……杀死了一个人。”

        他缓缓开口了。

        “我没有杀过人。”

        喻迢皱眉：“是误会吧……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一直在找的人。”

        月焉琼这个时候也许情绪彻底沉淀了下来，喻迢在他的低述与影子里看到了无边的孤独：“曾经最想找到的人。被你杀死了。”

        简直是天上飞来一口锅，狠狠砸在喻迢身上。

        “我真的……”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对面越加冰冷的视线中，好像他如果不认下来，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苦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声音就算不带情绪也很温柔，凝视着那双看不分明的眼睛，认真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反正你忘记了。重要与否，我是什么态度，都与你无关了。

        九尾狐这么想着，应了一声，变回了大狐狸一屁股坐在了生姜的猫窝上，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狡辩的话来。

        这是个半包围式的猫窝，整体是暖橘色，里面是天空的湛蓝，毛茸茸的一切很能给睡在里面的小猫咪安全感，是喻迢特意挑选给幼崽期的生姜的。

        当然，大多时候是用不到的，因为生姜总是能找到机会爬到他更柔软的枕头上，抱着他的头发睡觉。

        但现在，猫窝的主人被一个咒变到了万里之外，应该要花不短的时间、费不少的劲才能回得来。

        喻迢对此一概不知，看着他的动作反而很担心的叮嘱：“里面睡着我的猫，你当心……”

        九尾狐嗤笑一声，讽道：“大可放心，要是它死了你想念它，我可以随时提供帮助，让你去陪……。”

        喻迢先前被掐都没有生气，看它这样子反而起了一股火，这种气愤就像是自家宠着爱着、翻了无数教科书养大的乖甜崽崽，才出门一趟就被二流子带坏了，学了不三不四的东西，还故意用坏蛋的语气跟大人讲话。他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凶劲儿：“再说？”

        月焉琼一愣，悻悻的闭嘴，眼神还是凉的，却又掺杂了那么点错愕。

        竟然真的没再说什么。

        “我是说……”喻迢又软下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跟大狐狸说话。

        其实这个姿势看过去，除去万中无一、无法忽视的外表，属于犬科的九尾狐竟然有些像大狗：“你不要着急。既然你没有杀我，一定是心里还有点犹豫，对不对？”

        他看九尾狐就乖乖坐在那里，没有突然发难的意思，放下心来继续道：“我真的没有伤害你在找的人。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们一起努力再找找？说不定他就在哪个地方等着你。如果你之后确定了凶手就是我，再找我算账也不迟，总归我一直就在这里，好不好？”

        九尾狐没有说话，看动作的轮廓，是一直在凝视着他。在喻迢看来，是在评估他这番话的真实性。

        他耐心的等待着。

        月焉琼终于开口了：“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

        “我不喜欢别人侵占我的领地，我在这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滚远一点。不然……”它停顿一下，“后果自负。”

        “我这里是宠物诊所……”喻迢看它一下沉起、摆明了不高兴的狐狸脸，妥协了：“好吧。但是我自己养了猫，没有地方去，会饿死的。”

        “它可不会。”月焉琼笑了一下，如愿以偿的留在了喻迢身边：“我把它送走了。”

        “！”

        喻迢看向它身下被压得扁扁的猫窝，后知后觉小猫不见了，猛然从床上翻下来，险些摔倒：“生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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