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明卵
少年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头顶的黑暗，眼里不含任何情绪。
外面惊雷不断，像暴怒的野兽在这片天地怒吼，雨水下得越发的大，就像要把全世界给淹没。
毒虫们则在欢欣地跳着祭祀的舞蹈，蛇蟒都朝洞穴的方向摇晃着身子；蝎子和蜈蚣互相吞噬，数不清的毒物涌动着，一股神秘而致命的雾霭蔓延开来，阴涩、晦暗。
——祂即将诞生！
但余安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少年眼睛亮的惊人，带着渗人的寒意，他抖着声音问：“……你没事吧？”
少年侧过脸看他，余安现在狼狈极了，头发和眼睫都湿湿的，仿佛粘连着的花瓣，血液在白皙的皮肤上滚动，正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少年。
看着少年转过头，余安越发紧张起来，像是遇见了野兽，他掩饰般用手擦擦脸，随后问：“我叫余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钝地眨动着眼睛，“巫尧。”
巫尧是部落对巫族祭司的尊称，但自从巫族人死绝后，世间也就只有他一个巫尧了。
他一回想起灭族的那天，隐隐的尖叫声就又从他耳边响起来，眼前也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血色，疼痛也似针般扎来。
余安见巫尧说完名字后就没了动静，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出去？”
巫尧眨了下眼，血色慢慢消散了，模糊的白色人影宛若蝴蝶般晃动着，他伸出手碰了下余安的嘴唇，若有所思地说：“普通人。”
体内没有任何蛊虫的存在，也不是之前来村子的所谓“玩家”的人，一个不仅不怕自己，还敢来接近自己的普通人。
多稀奇。
巫尧纤长惨白的手顺着嘴唇爬到眼角，眼角的皮肤光滑平整，从这点来看眼前人年龄并不大，估计也就刚刚二十岁。
比他要小。
苍白的手指下滑到锁骨，余安被手蹭的发痒，不禁握住了他作乱工具，刚一握住，阴森的寒气就顺着指尖冷到心底。
余安被冰得指尖泛红，他张张嘴，最后在巫尧的注视下小声地开口：“你在做什么？”
“摸骨。”巫尧说。
余安是知道摸骨算命之类的，但他想破头皮都想不明白眼前人这么做的目的，于是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巫尧听见这个问题后，思考了半天，脑袋和背后的疼痛宛若利刃把他的脑子搅得乱七八糟，使得巧舌如簧、花言巧语的巫族人难得迷茫了，“不知道。”
说完后巫尧就从血里站了起来，铁链哗啦啦地响动着，巫尧面无表情地盯着余安，一种凝重的、铅球般的压迫落下。
余安咽了下口水，视线飘到那段铁链，心慌地转移话题：“那个没有问题吗？”
巫尧漫不经心地握住铁链，骨头与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最后噗地一声，锁链就彻底掉入血液里了。
铁链最尖端红的渗人，宛若从吸饱了血的寄生虫，但巫尧却表现地相当随意，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这诡异的行为使得余安下意识地往后避开，在同一时间，巫尧的手死死地捉住了他，仿佛渔夫捉住想要逃跑的人鱼。
余安被迫停在血湖里，跟巫尧在黑暗中对视，巫尧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的惊人，就像狼的眼睛，透着奇异的热切，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是谁指使你来的吗？告诉我。”
看见巫尧的话，余安瞬间想起那个约定，他不禁想挣脱这双手，但直觉让他放弃了行动，在对方的问题下保持沉默，就像本能在教会他如何去生存。
巫尧低喃着：“全都告诉我吧。”
他背对着余安的地方鼓起一个小小的卵，它光滑漆黑，从拔出铁链的血肉里拱出来，还在轻轻地呼吸着。
它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光滑的表面也爬上细密的血管，血管将巫尧的血肉都吸取过来，伴随着长大，属于它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也越来越强烈。
浑浊黑暗的液体在卵内流转，一双血红的眼睛印在半透明的卵膜上，它缓慢地、傲慢地向子民们命令道：
……更多的血肉……
……更多的祭品……
它微弱又邪恶的声音以人耳听不见的速度传播开来，落到这片森林里的各个角落，越来越多的毒虫加入了这场血腥的降临仪式。
脖间带有血孔的鹿，眼珠被啃噬干净的羔羊，肚肠掉落下来的牛等动物尸体被陆陆续续送了过来。
它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黑卵上的血管越来越多，仿佛奇异的魔纹在快速鼓动着。
……呼。
余安心里一悸，下意识地捏紧了巫尧的手，在黑暗中紧张地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巫尧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度，身子往前倾，口齿清晰地问：“你听见了什么？”
余安的眼睫仿若蝴蝶般扇动着，他不安极了，嗫嚅着：“……我不知道，有点像什么东西喝水的声音？”
这是那道声音带给他的感受，几乎在他说完的下一秒，那声音就越发明显起来，余安看向巫尧的方向，犹豫不决地开口：“好像就在这儿附近。”
就在你身后。
余安咽下了这句奇怪的话，毒虫发出的窸窣声和雷声干扰了他的判断，在得出这个结论后，他都觉得自己在犯痴。
巫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双黑色眼睛亮的不可思议，好似重病患者回光返照时候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余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违心地说：“可能是我的错觉。”
但余安却总觉得不是错觉，他目光在洞穴里巡逻着，不过由于黑暗的环境，他除了巫尧的眼睛，别的什么都没能看见。
这时，黑暗再次响来不明的咕噜声，宛若某个湿黏阴暗的物体蜿蜒着身子扭动，这声音让余安联想到子宫或别的什么。
就像是怪物在孵化，这联想使得他心跳逐渐加快起来，向着同类不安地恳求：“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你很害怕？”巫尧冷淡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仿佛是怕惊扰到想象里的怪物，余安小声地说：“有点，你不觉得黑暗里有什么在盯着我们吗？”
巫尧的视线落在血湖下面，余安失去知觉的腿上正攀爬着两条黑白相间的毒蛇，身边也时常飘过尸体的残渣。
片刻后，他不含情绪地笑了一声，“你太敏感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他补充道。
敏感的人面对死亡总能感受到超乎寻常的绝望，就这一点来说，对被当成祭品的余安确实不算什么好事。
说完这句话后，巫尧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无论余安怎么说话，巫尧始终一言不发，只有重复单调的怪声传来。
黑卵上累积着层层血管，它们缠绕在半透明的卵膜，里面已经能看出神明的形状，它是一条巨大的黑蛇，身子弯弯绕绕地蜷缩着，头尾像连接着。
它快要诞生了。
诞生后第一个祭品就是面前的余安。
随着血湖和尸体的消失，那奇特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但这平静却让余安心里的恐惧不减反增，仿佛预料到死亡的降临。
他控制不住地在发抖，破碎混乱的话从嘴里掉出：“……有什么在看着我，我们快出去吧。”
他话到后面几乎带了哭腔，浓厚的绝望和不安挤压着他的泪水，巫尧冰凉的手一直握着他，他的脚也无法动弹。
“我好害怕。”
钳住他手的少年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手也越发的寒冷，余安恍惚间以为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具尸体。
因这深切的恐惧，眼泪从他眼眶里滑落，晶莹圆润的泪水掉落到毒虫身上，成百数千只毒虫在洞穴里爬动，窸窣的摩擦声越发的响亮。
噗。
庞大的黑蛇缓缓地从卵里游出来，它像是在水里般滑动着，上半身安静无声地面朝着余安，明亮尖锐的牙齿露了出来。
寂静漆黑的环境，无限拉长的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这些都紧紧压迫着余安的神经，他感受着巫尧冰冷的双手，恍惚间想起杜先生的那条白线。
那么温暖，那么美丽，他不禁呢喃起来：“我好希望你能陪着我。”
这里好可怕。
他的声音仿佛暂停键，把张开血盆大口的神明控制在原地，神明转动着血红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余安没有在意那道视线，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只希望对面的巫尧能给他点回应。
他把巫尧的手移过来，随后用脸凑近那片冰冷的皮肤，嘴里轻声说：“你不要不理我，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黑暗使得他对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产生了极大的依赖，他带着哭腔又问了一次：“好不好？”
神明停滞在空中，似乎在消化余安说的话，最终祂慢慢地缩回卵中，瞬息之间，被夺走生命的躯壳复活了，巫尧疲倦地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你想要陪着我。”
“你想要陪着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禁满足地笑起来，他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眼睛亮晶晶地说：“那就这么约定吧。”
巫尧走近余安，随后他从额头红印中取出蛊种，之后再轻柔地按进余安的眉心。
余安只感觉额头一凉，接着巫尧就收回了手，他听见巫尧又低声念了一句：“……就这么说好了哦。”
巫族人狡诈，但同时极为重诺，凡有不遵守诺言者，将被万蛊啃咬，此生不得安宁。
所以，一旦你向巫族人做出了约定，请务必要遵守。
在蛊进入余安额头的那一刻，黑卵就缩回了巫尧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巫尧猛地呕出血液，朝余安的方向倒来。
余安呼吸一滞，立刻上前扶住他，然后艰难地拖着人往洞口走去。
等到洞口时，他才发现暴雨已停，阳光撒在前面的草地上，微风吹拂着树叶，带来一阵凉爽的气息。
这时忽然一阵声音传来，像是数千个虫子发出来的，余安表情一滞，下意识回头望向洞穴内。
洞内除了地上躺着的铁链，别的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身上的血液都不知为何消失了。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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