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交个朋友？

施若光坐在对面，看着陆离的动作。

        他表面神色镇定，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紧张，仿佛有只无形的蝴蝶在胸中扇动翅膀。

        很不寻常。

        头脑里的理性板块客观地分析了事实，将大脑主人反常的情绪汇报给了神经中枢，期待宿主回归正常的行为模式。

        神经中枢一通分析，然后愉快地宕机了。

        理性板块：……

        此刻，在宿主施若光的眼里，只有陆离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的手。

        白皙修长，却带着浅粉色的伤疤，像被荆棘抽笞过的蔷薇，有种易碎感。

        -

        施若光从没试图想过，一个倒霉鬼的生活是怎样的。

        命运本就不是公平的东西，在人生这场游戏开局之时，就已摇好了每个人的命数。

        他知道自己有个好运气，却从未因此更快乐几分。

        人生游戏，因意外而跌宕，因挑战而有趣。可施若光在开局时，就已经是个“满级玩家”。

        出身政商家庭，从小就被称作“豪门太子爷”，他的身边从没缺过奉承。成绩优异，长相出挑，他是同辈眼中的“人生赢家”，长辈眼中的“后浪”。再加上他那屡试不爽的好运气，在外人眼中，他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可谓开挂。

        可相应的，他不能理解旁人的快乐。

        他们苦苦追求的一切，对他而言，都那么轻而易举。

        命运决定了太多东西，也给他强行贴上了许多标签。每一句羡慕的话语，都重重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告诉他：你的一切，都来源于“先天”，来源于“命运”这个鬼东西。

        倘若剥去一切先天，根本没人愿意正视你。

        施若光很小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那该怎么做，才能让别人正视真正的自己，承认真正的自己呢？

        唯“努力”二字而已。

        他开始努力学习，努力锻炼，努力上好母亲给他报的每一项课程，试图做到一切完美。

        当他拿着完美的成绩单，在家族聚餐时，兴致勃勃地展示给母亲时，得到的却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答复。

        “你的天资过人，这是应该的。”

        真的是应该的吗？难道天资就能决定一切，而他的努力就全不重要了吗？

        小施若光拿着成绩单，默默坐回原先的座位，一言不发地开始进餐，继续表演着完美少年的形象。

        后来，他开始学着叛逆。

        很可笑的是，他再叛逆，也做不到完全抛弃人设。他试着逃课、打游戏、打架，以为母亲会因此看清他从前的努力，可得到的只是轻蔑的眼神：没出息。父亲很少在家，向来是母亲持掌家大局，看到小施若光的作为，就面无表情地将他关进小黑屋。

        什么都没有的小黑屋。

        施若光明白她的意思。做不到“应该的”，就会一无所有，连曾经拥有的，都会离你而去。

        他只不过是个标签，是个必须按照流水线模子走的商品，是可吹嘘的一个东西。

        为了家族利益，他需要保持完美，不能拥有失控的感情。由于好运，所有接近他的人，都被母亲打上一层“不怀好意”的标签。他从未了解友情，更不理解爱情。

        她说，他不需要友情，只要知道家族爱他，就够了。她也爱着他。

        可施若光并没从她的眼里看到分毫的爱。

        他不相信感情，也不喜欢利益。

        唯有观察人间，还存着那么几许乐趣。

        -

        “好了，”金发青年收起手机，看向他，“你接着说。”

        说什么呢？家族给他的那套说辞？接受转运本是恩赐，没人会拒绝，他只要竭力忽悠对方守口如瓶就好。

        冠冕堂皇，说得像是慈善家，其实根本是出于私利。

        “人的气运，和

        烧水很像。”施若光说，“气运极衰，则如湿柴引火，烧不开的温吞；气运极盛，则如大火干柴，滚水沸扬。但是，衰极盛极，”

        “都易伤。”陆离接道。

        “所以……你愿意帮我么？”

        家族谱好的说辞早就被丢到一边，施若光索性自由发挥，说了真话。

        哪有什么白来的转运，只有他自己有求于人。

        施若光本可以像从前那样，依然冷若冰霜，不置人情地回应，可他偏不想这样。

        不想对着陆离这样。

        他看着青年耀眼的金发，夜风轻拂，发尾不羁地上扬，感觉心上好像也被发尖轻轻撩了一下。

        “哪儿有什么帮不帮的，”陆离停了手上动作，似笑非笑地抬起眼，“都是一起打过球的兄弟了，还有拒绝的道理？”

        他下巴微扬，上身微微倾斜，向施若光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看起来大/大咧咧。

        “我帮你，不也是你帮我么？早就答应过的事，我从不反悔。”陆离说，“我虽不相信什么命运，但是，既然是朋友，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拒绝。”

        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不对，金发青年愣了愣，偏着头：“……哎，冒昧了，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呢。”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施若光：“交个朋友，施校草？”

        “咻”的一声，远处的天空炸开一朵烟花。焰火绚烂，照亮夜幕，也映得眼前人的琥珀瞳中熠熠生光。在那光亮的眼中，施若光看到了自己。

        “朋友”两字，也如一团烟火，在他的心头倏地炸开，散落一团流火。

        流火照亮起许多回忆，有想到同学家玩却被关小黑屋的，有逃课交友却被绑在卧室罚跪的……这两个字就如罂粟，蛊惑人心，却带着条件反射般的痛楚。

        怎么会那般炽热呢？他想起和陆离的初识，像带刺般的一瞪，明明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事，却偏偏一腔热血地冲上去帮忙。分明自己就是个倒霉鬼，却偏爱往别人的麻烦上撞。崴脚受伤了也不抱怨，仿佛永远有一腔用不完的热情，能在每次跌倒后都爬起来，像只小刺猬一样，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

        他又盯着那只手看了。掌心摊开，指腹有圆润的弧度，微红的指尖昭示着握上去的温暖。

        施若光握住了那只手。

        从上覆盖，十指相叠，掌心下几乎能感到陌生血流涌动的温热。

        “好。”

        在剧烈的心脏跳动声中，他听见自己肯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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