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十二章

即便皇帝和皇后是炎国最尊贵的人，还是毕恭毕敬地设下了素宴，隆重地接待了远道而来的鸣蝉寺住持，空尘法师。

        鸣蝉寺设在距离炎国几千里的南方一座历史悠久的山上，那座山云雾缭绕，有一面山体经过几千上万年的风雨，巧夺天工地形成了一尊大佛的样子。传说中，一千多年前，有一位仙人路过，看到这尊肃静庄重的大佛，连称此地钟灵毓秀，颇有佛缘，于是指引山民修了一座庙，后经过几个朝代的翻修改建，鸣蝉寺声名远扬，可谓是炎国历史最悠久，香火最旺的寺庙。

        空尘法师乃是鸣蝉寺建寺以来，道行最高的僧人，这样的人物在全国都是凤毛麟角的，就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宴席上，除了皇帝和皇后，还有一开始提出此建议的丞相，还有以明王、常将军为首的其他几位重臣。

        空尘大师和皇帝等人寒暄了一阵子，突然转了话题，问道：“最近皇宫里可出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大师问这个是何用意，还是纷纷仔细想了想，都说没有。

        没有问出什么，空尘大师只说随便问问，请皇帝不要多想。

        皇后给僧侣们安排的住所，就设在宫中的佛堂里，这里常年供奉着皇室祖先的灵位，也经常有后宫中的娘娘们来这里参拜抄经。

        一起进宫的僧人们早已被安置妥当，宴席结束后，由一位公公引路，空尘大师也来到了佛堂。

        公公要带他到佛堂后面的住所休息，空尘说不必着急，他先去前面的佛堂给供奉的神灵上香。公公连声称是，带着他来到了皇家佛堂中。

        此时天色已黑，堂中除了当值的小和尚，还有人跪在佛祖面前，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看背影是两个女子，一个打扮成熟些，一个一看就是少女装扮，等那个成熟女子念完睁开眼睛，她旁边的少女忙将她扶起，并对她说：“姑母，时候不早了，您宫中的小厨房该等得着急了。”

        成熟女子点头，“也对，我们赶紧回吧，别饿着四皇子。”

        “您每次来都是保佑我傅家平平安安，兴隆昌盛，没有一次是为了您自己，”少女劝道，“也该为了您自己拜拜佛了。”

        女子浅笑，柔声道：“作为傅家人，哪有自我之说，只要家族顺遂，我就放心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少女嘀嘀咕咕的，从宫人手里接过宫灯，扶着女子出门，在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空尘大师，空尘赶紧低头看足，退到一边，让两位女子先走。

        那位少女路过空尘身前，他闻到了一缕浓烈的血腥味。

        但是这血味不像是新鲜肉|体上流的血，空尘的嗅觉和常人无异，按道理如果这女子受了伤，他是闻不出来的，但是他还是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倒像是沉积了上万年的，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老血。

        玉贵妃和傅红莲的去路被一只身着宽大袈裟的手拦住，被逼停脚步，不解地向眼前的老者看去。

        随着空尘的公公向她二人介绍，这位就是皇帝从鸣蝉寺请来的得道高僧，空尘法师。又向空尘说明这是贵妃娘娘和其本家侄女，郡主傅红莲。

        空尘慢悠悠地说：“老衲冒昧，见这位女施主气度不凡，想打听一件事，不知可否告知老衲？”

        “大师请讲，”傅红莲见他问的是自己，知他地位崇高，也礼貌地回道。

        “是否能将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傅红莲一愣，心说难道这年头和尚也开始给人算卦了？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将八字告知于他。

        空尘掐指一算，不对啊，按她的八字，是天生的大富大贵之命，一生顺遂无忧，健朗长寿，多子多孙，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味。

        他又问：“恕老衲不敬，家中父母兄弟可都还健在？”

        玉贵妃不悦，问他这是何意，她本家哥哥以及家眷都好得很，为何出言不逊。

        空尘自知鲁莽，但他一心向佛，为人耿直，问的都是顶重要的事情，不得已而为之，又恐泄露天机，只能避而不答。

        为了安抚姑母情绪，傅红莲连忙打圆场，“难道大师看出我家有不详之处，想要提点于我？”

        “并没有，施主命相极好，是老纳方才看走眼了，”空尘避重就轻。

        听他这么说，玉贵妃才放下心来，说刚才一时为了维护家人冲撞了大师，望见谅。

        空尘见她印堂发黑，肩头两道火像快要燃尽的烛光忽明忽灭，是个即将油尽灯枯之人，暗叹了一口气，站到一边，不再言语。

        贵妃和傅红莲径自离去，空尘看着少女挺直的背景，只觉得她身后充满着暴虐的肃杀之气，隐隐发出冷冽的寒光，又看不出为何会这样，只叹自己虚度百年，道行不够。

        鸣蝉寺众僧在祭台上念了半个月，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终于偃旗息鼓，皇帝对他们也极为满意，大加赏赐。

        但空尘法师都拒绝了，说出家人不图荣华富贵，这些赏赐可以给灾区的百姓，解决现下燃眉之急，但希望皇帝答应他一件事。

        老僧一直无欲无求的模样，居然反过来向皇帝提要求，很反常，皇帝虽然奇怪，还是允了，问他什么事。

        空尘只愿和皇帝密谈，他二人在殿中谈了许久，僧人才缓缓走出来。

        这几日空尘一直见宫中上空笼罩着紫雾，断定宫中一定有妖，但他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又不可能一个一个人挨个找去，动静太大，不免打草惊蛇。他想趁走之前解决这件事，于是同皇帝提出，希望能做一场法事，将此妖现出原型，以免祸乱皇宫。

        皇帝内心其实是不悦的，他宫中一向井井有条，一片和美安详，怎会有妖。但高僧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看出了些许端倪，就算给他各面子，同意他做完再走。

        经得皇帝首肯之后，空尘让鸣蝉寺众僧先进回庙，只留了几个也有一些修为的助手，开始着手抓妖。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于某天夜晚，白天进宫的官员们都已经出宫了，宫门紧闭，空尘将手中金钵扔向天空。

        那金钵看起来也有三四斤重，被抛上去却为掉下来，一直飞到皇宫正中上空，然后不断变大，化为一层金色罩子，将整个皇宫拢在其中。

        但这层罩子并不影响人类行走，有值夜的护卫队在罩子边缘来来去去，半点没受影响，他们也看不见。

        这日青决照常来到皇宫，远远就看见整个宫殿上头有一圈金罩，发着金光，暗道不妙，施展妖术，很轻松地就钻了进去。

        他听傅红莲提起鸣蝉寺来皇宫祈福的事情，但是他和胡昭昭都觉得只是一般僧侣，不足为惧，并未放在心上，而且他们做完法事就走了，一切并无异常，但眼下这道金光分明是高人所为，那高人如果不准备做什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用做一个结界将皇宫围起来，显然为的就是不让里面的什么东西出去。

        他来到后宫，并未去找傅红莲，第一时间奔到胡昭昭的含香殿，见殿内灯火通明，正中的软榻上，胡昭昭正半躺着吃着水果，身后两位宫女轻轻给她摇着扇子，好不惬意，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觉。

        他抬指弹了几下，每一下都直直对着胡昭昭的脑门，打的胡昭昭嗷嗷直叫：“谁打我！”

        宫女吓得赶紧放下手中扇子，跪下来喊冤：“娘娘赎罪，您独自坐在这，并没有人碰您啊！”

        胡昭昭喊了几声之后突然冷静下来，冷声道：“我乏了，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歇。”

        宫女们得了令，纷纷走出去，又把宫门关上，只留胡昭昭一人在殿中。

        这时房梁上跳下一纤长人影，胡昭昭一看到他就捂着脑门，气呼呼地，“青决哥哥，我没招你没惹你，你打我干什么？”

        “你恐怕是惹了别人了，”青决并不同她废话，拎起胡昭昭的后颈就给她提出去，指着天上的金罩说，“你看。”

        胡昭昭瞪眼看了半天，一片乌漆嘛黑，天上闪烁着群星，连道：“啊，青决哥哥是要带我看星星，真棒啊，好浪漫哦~”

        青决气得想给她两下子，恨她道行不够看不见金罩，只能说：“有人在皇宫上方下了结界，我试了一下，能进来，但是你恐怕不行。”

        “什么！”胡昭昭杏眼圆瞪，“下结界干什么？难道……难道是关我？”

        “你试试看。”

        胡昭昭运气妖力飞身上天，结果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住了，而且只要碰到就浑身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根本碰不到，她不信邪，又试了另外几个方向，都被撞回来，肩头感觉被火灼了一般，疼痛难忍。

        胡昭昭退到地上，气得吱哇乱叫，“肯定是鸣蝉寺那个老秃驴！这厮一百多岁了，除了他炎国也没有修为那么高的凡人了！啊啊啊！我啥都没干呐，对付我干什么！他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人妖殊途，他要对付你还需要找理由？”青决恨声道。

        “怕他个鬼！”胡昭昭气势汹汹，就要冲出门去找他算账，“我跟他拼了！”

        没等她暴走，从门缝里渗进来一缕金光，照到他二人身上，胡昭昭刚被照到就不行了，倒在地上，耳朵尾巴都露了出来，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被佛光的威压按在地上，连手上脸上都开始长出了毛。

        “青决哥哥，我怎么了？！”胡昭昭满脸是汗，她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显形，但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维持人形，没一会儿就露出了真容，变成一只九尾妖狐趴在地上。

        青决此时也感到极不舒服，但是他能抵抗这道佛光，也能勉强站得住。这个地方不能待了，要赶紧带胡昭昭离开。

        捞起奄奄一息的小狐狸，他飞出皇宫，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城外的山上，找到一个山洞，将妖狐放在地上。

        他两一直知道胡昭昭的妖气藏不太住，但平扬本来就有寺庙，也从未有人发现皇宫里有妖气，说明根本没有人能看出来，妖气就算外泄也不足为惧，一直没当回事。没想到这次皇帝请来鸣蝉寺的主持，这是遇到高人了。

        青决又将一部分妖力传给胡昭昭，助她把妖气完全收起来，防止那老和尚找到此处。

        胡昭昭虚弱地用小爪子扒着青决的鞋子，求饶道：“我宫中没人怎么办？他会知道我是妖怪，追我到天涯海角的……”

        青决咬了咬牙，一句话未说，又返回后宫，他将自己隐身，在半空中看到几个僧人挨个宫殿地问，殿中是否有异常。

        刚才那道袭击他们的金光还在闪烁，但宫中凡人都像没看见一样，依然做着自己的事。

        他知道自己在佛光里也待不了太久，虽然不会伤及他身体，但待久了也会显形，况且他刚才分了一些妖力给胡昭昭，在这道金光下又要维持自己的妖气不外泄，实力比平常弱了很多。

        一路飞进胡昭昭宫殿，他虽不情愿，还是化为胡昭昭的样子，穿上女子的衣服，刚在榻上躺好，宫殿的门就被人敲击，外面是宫女在问：“娘娘睡着了没有？外面有人找。”

        青决定了定神，声音也同胡昭昭一模一样，慵懒地回：“进来吧。”

        宫门被打开，门口正是方才胡昭昭说的老秃驴，披着一身金红色袈裟，站在门口先合掌吟了一声：“哦弥陀佛。”

        青决佯怒，“这么晚了，大师所为何事闯我宫门？”

        空尘看这女子神态自若，看着确是位娇滴滴的娘娘，周身也无半点妖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能敷衍道：“老衲有个东西丢了，到处找寻不见，所以来这里看看有什么我的失物。”

        女子怒道：“大师此话怎讲，我一宫之主，难道还要偷你东西不成？况且丢了东西让禁卫军来找，只要皇帝发了话，我们心服口服，让你们到后宫来成何体统！”

        空尘抱歉道：“一时情急，我担心托人找寻，不太清楚我那宝物样貌，错过了，只能自己来找，打扰娘娘休息是老衲不对。”

        “既你知道不对，还不快走！”女子嘴上不依不饶。

        话说到此，空尘不再逗留，接着去下一个宫殿。他刚才分明感觉到有东西想要破开他的金钵出去，但这时皇宫上空已经没有了那片紫色妖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藏起来了，他对自己法力有自信，断定精怪还在宫中，并不放弃。

        宫女们觉得有点异样，娘娘今晚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她们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按照娘娘的吩咐又把宫门关好，她要好好休息，没有她的传召不得进入。

        青决背后起了一层薄汗，他知道自己只能勉强维持妖气不外泄，没有多余的能力再维持原型了，更不可能再冲出金罩逃之夭夭，但是这里不能再留，他怕自己失去意识被人发现，但是他现在该去哪儿呢？

        红莲！

        他奔向傅红莲住的偏殿，发现那里没人，又偷偷到玉贵妃的主殿去看，玉贵妃正和四皇子在一起讨论功课，她也不在那里。

        那么如今，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个地方了。

        贵妃的待遇和其他低等妃嫔不同，不是在房内沐浴，而是有一个自己单独的浴池，长宽足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每日宫人负责把水放好，在里面撒上特质的精油，又铺满花瓣，这工序费时费力费钱，后宫中只有皇后和贵妃有这个待遇。

        后来郡主进宫，由于贵妃和家中哥哥感情深厚，对这个侄女也是极照料的，吃穿用度都按着自己的标准来，所以每日傅红莲也在这个池中沐浴。

        她不喜洗澡的时候旁边有宫人守着，通常等自己洗好了再唤她们进来伺候。这日她正独自在池中享受静谧的时光，还捧起花瓣玩耍，就在此时，屋中突然窜进来一个人影，扑通一声就落入水中，把她吓了一跳。

        她刚要出声呼喊，那人水淋淋地从池里冒出头来，傅红莲定睛一看，正是她熟悉的人。

        “青决！”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忙问：“郡主有何吩咐？”

        傅红莲瞧了瞧门外，又看了看一脸疲惫的男人，犹豫道：“没，没事。”

        青决此时头晕脑胀，他维持人形已是非常吃力，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着本能向前方摸索，终于走到她前面，轻声唤道：“红莲……”

        接着眼前一黑，就晕在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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