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变化

◎沉闷的旧皮囊被顶破了一个小洞◎

家长出远门,  孩子把家拆了情况不少见。

但这显然不是拆家级别，简直是把家给换了个样子。

池月仿佛有种错觉,  自己不是出门一两天，而是好几年。

张牙舞爪的巨大树杈从土地里面伸了出来，看模样应该是自己之前栽种的莎垒。

远远看去，整个绿洲区陡然生出了一种原始森林才有的幽深感。

外围区各种奇怪的植被胡乱生长着，但同时，又有大量生物活动的痕迹，比如被踹断的树桩,  以及那些一团团到处滚动的羊毛。

不说十几年的功夫莎垒能不能长这么高,  光就绿洲之外那大片茂盛繁殖的低矮植被,  就不像是正常能长出来的。

池月能察觉到空气有一点细微的不同，这一片空间好像能量过剩了。

手背上的核心控制碎片还在融合，能起到的作用不大，但也能推测出，这次问题出自绿洲内部。

要么是生存立方，要么就是家里那几个大的小的出了幺蛾子。

爱丽威尔或许也是看出情况有些不对，让大批队伍在绿洲外修整，然后点了一小只轻装队出来。

“这几个队员先跟着你,  有事用联络器。”

池月没拒绝对方的好意,  当即带着几人进入了绿洲区。

一旦进入屏障范围内,  她就可以用精神力无线连接取得生存力方的控制权。

接入生存立方后，正想调开监控才想起来,  这东西的监控基本上是实时状态,  因为囊中羞涩,  一直没舍得额外购买监控仪器。

再加上新版的升级手册里面给她画了大饼,  表示升级后的各种不便都将得到全面改进,  其中包括监控。

偏偏升级还得要两三天才能完成。

她只好曲线救国，把自己的精神力纳入了底下二层的屏障控制，然后全面覆盖自己的精神力探测地图。                        

                            

接着立刻往头骨水域赶，家里的大大小小应该都还在那里。

但在她突然发现，那些绿洲内外都没见到的羊，居然全藏到土里面去了。

在精神探测地图中，独角卷羊们这会儿变成了一个个蚕茧似的东西，长长的毛将羊身包裹住，圈成一团，躲在一个比自己略大的土洞里。

而地底那些空洞的地方大都是一些小动物，饲养员从搬来这一块开始，就没对邻居出过手，所以这一块的生态系统发展的还比较好，甚至有些过头了。

这些小地鼠一个个胖的，哪里是沙漠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型星兽该有的样子。

“看来得早点让绿洲和外面的大环境接轨，一直把这群小动物圈养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藏在土里的动物身上都缠绕着一道道非常非常淡的光丝，让他们陷入了沉睡模式，这似乎就是导致它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她第一反应就是零号那时候和她说过的，季节性大周期灾变，但这才两天怎么可能就突然开始了？

与其说是灾变那种负面的东西，不如说是营养过剩，整个绿洲区的植物都在疯长。

她和白斯穿过小路往头骨水域走的时候，甚至还需要用手拨开那些胡乱生长的枝条，用工具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活像是沙漠出现了热带雨林。

满头雾水的一行人来到地下安全区入口。

当初池月花大价钱扩建的入口，现在已经被一层藤蔓给淹没了。

灰蒙蒙的沙漠造景，生生弄出了挖掘考古建筑的感觉。

她后面跟着的那些淘金小队队员，虽然训练有素，但一个个眼神惊奇，大抵也是没见过这场景。

直播间第一视角更是迷乱。

【为什么每次直播间失联之后都会有种穿越时空的荒谬感】                        

                            

【我觉得还是这颗星球的问题吧，你想想无主的星球碎片有多珍贵，结果居然就来了两只淘金队】

【还一只被团灭，另外一只主动加入我方阵营】

【主播，这可能是过能量化，等会你可以多注意一下环境异变的部分，没有恶化突变就应该不是坏事】

池月开着直播等的就是场外信息，看到最后一条彩色弹幕，立刻点头。

轨道车行进路途中，那些被她亲手装饰过的通道内部，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发光涂料制成的光带颜色过于鲜艳，像是某种自发光的藻类贴合在了岩石内部，那些曾给人浩瀚星空般的穹顶点缀，此刻已经变成密密麻麻的蓝白色，像浪花拍打在幽深昏暗的通道内部。

整个通道口就像是连接地下海的吸管。

她握紧白斯的手，发现自己无法看清眼前的画面了，精神监测视野范围内，头一回只出现了一种颜色。

纯粹的黑，粘稠而沉重。

像是某种金属凝结成的黑色液体，浇注灌满了整个头骨洞穴领域。

她的小火车卡在了通道口无法前进。

池月吸了一口气，让淘金队那些下来帮忙的成员在车上不要乱动。

“有需要我会叫你们，如果让你们跑，也不用回头来找我。”

池月不想刚找到的合作伙伴，就被自己拉下泥水。

她现在只怕家里那些小家伙们出事。

掌心亮起一点微弱的白光，驱散了周围近乎液化的黑暗。

人鱼牵住她的手，将自己的空间力亮全部过渡给她。

饲养员雄厚的精神海洋沸腾起来，属于白斯的那把空间钥匙出现在了她们两个人的面前。

“这应该是虫洞污渍。”

白斯把视线从飞快划过的弹幕上移开，用手去触碰那些想要将他们也包裹的黑色物质。                        

                            

一丝一缕，像是某种液化的气体。

“这种东西是一种很少见的空间垃圾，濒临破碎的空间裂缝附近才会出现。”

这就意味着他们居住的安全区底下，居然出现了一个从未被发现过的空间折叠点。

“地下水域被我全面监控，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这应该是这两天才出现的东西。”

池月蹙眉，一边前进一边环顾四周，努力找小玫瑰他们的踪影。

“那边！”

黑暗中，她看到了近处一个被微弱光圈笼罩的东西，里面包裹的小家伙露出了一点水母的触手。

她努力靠近一看，那颜色不是玫瑰黄，而是透明的白色水晶。

“地下水域的云晶水母怎么上来了？”

这些一直躲藏在地下的邻居，几乎是水域的最后一层保障，它们群居在这最后一片地下水之中，既是为了保护上面的他们，也是因为无处可去。

而这些水母现在不仅离开了水，还在窒息的黑暗里，结成了漂浮的光圈。

一道记忆画面划过脑海，池月想起来了。

“这好像是……”池月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果断退后一步，没有去干扰他们。

很快，那只蜷缩起来的水母，微微动了一下触手，好像是从昏迷中苏醒了一样。

黑暗的空气中下起了雨。

大团大团浓稠的物质挤压成了一小堆固体，然后变成碎石落下来。

视野被清空了一半，池月看到了无数浮现在这个空间里的小光团。

其中每一个里面都包裹着一只云晶水母。

她很快分辨出了最与众不同的那一只，唯一清醒着，还能自由活动的小玫瑰。

她像个蛋黄色的蝴蝶，在里面飘来飘去，给同族传递讯号，为他们加油打气。

饲养员也同样看到了被包裹在光茧内，集体呆在另外一处地方的零号和绒仔，还有蛇尾男向俊。                        

                            

大家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事，表情也很放松，甚至远远地冲饲养员挥挥手，看那架势似乎是想让她安心。

池月此时已经能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她手背沉寂许久的星球碎片也是这会才有了点马后炮的反应。

好像是某种和这个星球息息相关的变化，终于要出现了一样。

池月对着人鱼，也是对着直播间，甚至是对着这个星球和宇宙缓缓轻声宣布道：“一个崭新的种群，要羽化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这些黑暗物质就加快了凝结成团下落的过程，像是在这个头骨做成的洞穴里下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陨石雨。

人鱼把饲养员拉到了入口的地方，呆在车里，和那群同样目瞪口呆的淘金队成员们观看了这壮观的一幕。

浅淡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就像污渍中澄清的空气。

那些黑暗杂质凝结成团的同时，无数只借由墨色潮水漂浮起来的云晶水母们出现在了眼前。

让池月想起了第一次在地下水域见到他们的样子。

空间被水母的幽蓝浅白点亮了。

飘渺的水母们逐渐汇聚在一起，变成连绵不断的云层。

那些触手是它们彼此相连的光须，它们是渺小又茁壮的根系，直到整个种群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树，冲破黑暗，冲破地底。

骨洞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了，饲养员感受到自己对区域的控制在加强，但她没有动用自己的权限去阻止什么，也没有去帮忙。

有些限制需要自己冲破，环境也需要自己适应，这是世界给他们的考验，也是世界给他们的礼物。

一群生长在水中的生物化茧成蝶。

珊瑚最终冲破了海洋，云晶水母们从坠落的宿命中挣脱。

他们再次打开了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跃迁之门，但却并不是逃往另一处资源更好的星球，而是从安逸的地下，从退缩了百年千年的舒适圈，跨向了环境更加恶劣的天空。                        

                            

骨洞顶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那些手拉着手连接成一片网络的水母们，穿过自己打开的门，一只只飘向天空，然后彼此分散。

热浪带来了痛苦，也宣布了新生。

水母们头一回感受到在天空中徜徉游泳的快乐，脱离沉重的水分，他们在热浪中蒸腾摇摆，像气泡一样脆弱，像云朵一样绵软，随时散开聚拢。

绿洲内已经生长过一轮的植物又开始躁动，老树抽出新芽，小树苗拔高一截，已经挂果的果树甚至又出现了开花的枝条。

池月借用生存力方的控制权拉高视野，看到整片绿洲就像一颗吸饱了水分正蓬勃生长的苔藓，将自己的生命力传染到了周围。

尽管她没有拥有整个星球的控制权，但这一秒，这颗干涸沉重的星球上似乎陡然增加了某种鲜艳的色彩。

池月手上滚烫的印记也在提醒她，星球沉闷的旧皮囊被顶破了一个小洞，从此发芽。

“今天起，小玫瑰就不是这个种群里唯一的陨晶水母了。”

绿洲之外，既没有等到队伍联系，也没有听到池月信号的艾丽威尔还算沉着冷静，但乐九这个嘴巴碎的，又开始唧唧歪歪。

“……达成长期合作不就行了，建立一个暂时的驻扎开发地以后接着出去流浪呗。”

元素精灵依旧觉得他们没有必要在这么一个地方去追求所谓的新生重来的机会。

“整片荒漠也就她俩住的绿洲能看，难道我们也要一直在这里上演沙漠求生吗？”

艾丽威尔并没有打断他，而是非常认真的凝视着绿洲上空。

“威尔，宇宙那么大，我们多出去看看，总能找到更发达的星际文明……”

话还没说完，小精灵自己就愣住了，他转过身，呆愣的看向了云间。                        

                            

那里是无数正在蜕变的水母，他们在星球的强烈射线下，变幻出无数绚烂又夺目的色彩。

像是即将陨落的晶石，又像不断褪皮，新长出来的轻飘飘的生命。

乐九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之前池月对他说的那句话。

“星球本身就是奇迹。”

元素小精灵敏感的嗅觉和天赋能力似乎都被冲击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扑向了他。

他们所在的位置甚至能感受到脚底正在一点点迸发出绿色的生机。

这时候，他终于听到沉默已久的队长略带笑意说了一句话。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非要来这里了。”

“这是一个能让苦难生命重塑希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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