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获救

阿达刚想说话，爱娃将手指放在唇间，轻轻地“嘘”一声，拉着她从集会的大厅走了出来，上了电梯，在一个小小的露台上停下了脚步。

        未待她开口询问，爱娃便笑着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是别着急，我先跟你说一说，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有集会，不通过任何线上方式联系，没有任何电子痕迹。我是你的联系人，以后只能我和你联系，其他人联系你关于我们组织的话，你都不能相信。同时，你也不要多打听其他人的消息，如果在其他场合遇到了集会上的人，包括我，都不可以打招呼，也不能有眼神交流，这是为了确保彼此的安全。你目前来说，只是参会人员，不需要有任何压力，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可以吗？”

        她说话的语气中自带一种温柔的威严，这时她完全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而是一个组织经验丰富的革命者。她说得是那样肯定、权威，不由得阿达不点头。

        阿达说：“好的。不过我早就听说过这个组织，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会找到我？”

        “这只是我们这个组织普泛集会中的一次，机密等级属于最低级。以后我还会找机会通知你第二次集会，第三次集会，你随时可以决定来还是不来。只要你不来了，我们会自动清除关于你的所有记录，保证你的绝对安全。当你参加了五次集会后，如果愿意成为组织中的一员，我会安排你参加一个特殊的入会仪式，吸纳你成为组织的一员，在那以后你才可以参加更高级别的会议。”

        “……为什么选我……我很普通……”阿达问道。

        爱娃深棕色的眼睛深深地看向她，意味深长，她欲言又止，嘴唇抿了抿，只是说出一句很简单的话：“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理由。”

        阿达又说：“我已经向学校提交了上前线的报告，近期内就要参加面试。这个事，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一下。我接下来……”

        “你尽管按照你的计划去做，”爱娃接得很快，“如果你顺利进入前线战事，也将成为一个很好的观察火星人和黑狼星人的线索。当你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时，我才能对你说得更多，所以很抱歉，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话说完了，两人目光对视，阿达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她说：“听到他们的争论，我感到……振奋，我还以为大家就打算这样逆来顺受下去，什么也不做……”

        爱娃盯着她看，突然给她来了一个巨大的拥抱，她那带着柠檬和玫瑰香气的长发堆叠在阿达的鼻子前，令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我们一定会奋起反抗的！”爱娃紧紧搂着她说。

        阿达也伸出手松松地抱着爱娃，眼眶突然红了一下，说：“谢谢你找到我。”

        爱娃结实的手臂又一次紧紧将她搂住，强力地表达着某种同仇敌忾的情感。那当下，阿达真想埋在她的头发里，叫她一声，姐姐。所有的地球人，在这个时候，都是兄弟姐妹。

        爱娃也有些动情，她又松开怀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阿达，呢喃着说：“看看，你多漂亮啊，阿达。你不愧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从集会大厅那里传来喧闹声，只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有警察！快跑！”

        两人转头一看，地下这一层的灯突然之间全灭了，大厅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水晶灯被砸落的声音，混杂着火星警察的高声叫喊：“不准动！不准动！一个都不许跑！”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大厅内火光腾的一下起来了。

        阿达感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正愣神的时候，爱娃抓住她的胳膊便跑向旁边的屋顶，一边跑她一边对阿达低声喊：“快！快！从这边沿着水管爬下去！”

        她这才醒过神，跟着爱娃一起快速跑到旁边的屋顶，找到水管接口，用最快的速度滑到一层地面。

        脚掌刚接触到地面，远处就有一阵强光扫射过来。楼下也有火星警察！

        爱娃拉着她就往旁边的小巷子跑！警察追捕的声音紧跟其后。

        到了一个分叉口，爱娃将她往旁边的小街区一推，自己准备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开，临走前急促地对她说：“我们分开跑！我去引开他们，你往这商铺里面钻！这条巷子人多！”

        阿达不肯，拉住她的手：“不行！怎么能让你冒险！”

        爱娃急了，说：“哎呀你是军事生，是我们未来一个重要的希望！我不要紧，我有经验！走了！”

        爱娃故意摔下一个花盆，引着警察朝她的方向追过去。阿达知道情况紧急，不容多想，也只好赶紧往商铺里钻。

        此时已经是夜间一点半，但是这条巷子却熙熙攘攘，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地球人火星人都在这里买醉偷欢，不管外面有多么凶险，这里的客人们反正是要畅快过好每一天的。只走了一小会，阿达明白，这是一条“花街”，做的是皮肉生意。各色的地球人，ai人，机器人，都在此处搔首弄姿，出卖各种顶级美艳的色相，来换取基本的生活保障。

        从前她只是听说过这样的地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她的脸涨得微红，一边快速走着寻找合适的躲藏地点，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看看火星警察有没有追过来。

        第一次参加集会就遇到追捕，她的心跳得猛烈，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回首，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之前在慈善医院那里遇到的火星警察！他仿佛距离她只有十几步的距离，马上就要几个箭步冲上来将她带走。

        她大气不敢喘，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一个右拐，进入到一家布满玫红色灯光的店面，找了一个高靠背的卡座坐了下来。

        穿着红色皮短裙和黑色蕾丝内衣的妖媚女服务员袅娜地走上前来问她：“喝点什么？”

        她有些慌乱，问：“你们这里一般卖得比较好的，给我来一杯。”

        女服务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边低头记录，一边说：“那就一杯橙汁混上点□□了哦。你是第一次？”

        “对，第一次。”阿达以为她说的是第一次来酒吧消费。

        “那我建议你来点烈酒，那样会比较没那么难……”女服务员带了点同情的口气对她说。

        阿达突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脸涨得通红，说：“不，不，你误会我了，我是第一次来这条街区，额，等朋友。不是，不是那个……”

        女服务员对她笑笑，那意思却是不相信她，临走前对她说：“马上给你上。”

        阿达神魂未定，店门外过去了一波又一波的火星警察。待饮料上来，她喝了几口，外面好像平息了一点。

        她低下头看看手机有没有消息，暗暗计划过几分钟，就从这里撤，找条小路回实验室。

        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喝醉了的中年男性的声音：“嗨，请你喝杯酒。”

        阿达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讲究的火星人，天鹅绒面料的西服，里面的马甲已经解开，一只手臂斜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眼神涣散地对着她说话。他指了指里面欢声笑语的包间，说：“我是那个里面的。能源公司9级职员。”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工牌，“不知道今天是否有幸……”

        阿达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臂中钻出去，换到沙发的另一头去坐，说：“你误会了，我在这里等人。”

        中年人笑了笑，歪着头问她：“听说你是第一次？”

        阿达猛地抬头，看见远处吧台那里，妖艳的女服务员一闪而过。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出卖了自己的信息！这个地方呆不得。

        阿达一边起身，一边说：“抱歉，我朋友确实在外面等我。我要出去了。”

        “坐下！”

        这中年人的口气重了起来，一掌将她击回沙发上，面目狰狞。

        “你们地球人，哼。你们地球人，有什么拒绝的能力呢？你看你今天走不走得出去这扇门。哈哈哈！”他低声狂笑起来。

        阿达怒目圆睁，和他对视。

        他身高估计有两米三，整个人的阴影将阿达全部笼罩住。

        对视中，他挑衅式地笑起来，缓缓松开衬衣……

        “来吧，小姑娘，帮帮我。哈哈哈！”还是那种令人作呕的狂笑。

        阿达紧紧咬住牙齿，闭上眼睛。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手掌戳处血来！她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而颤抖！她打不过他，这个火星人随便一拳就可以将她打晕，随后把她拖入更加恐怖的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必须保持冷静！一旦她站起身来，对方的老拳就会向她疯狂袭来！太艰难了，太痛苦了！

        “欧宝贝，你有点紧张！哈哈！”那醉汉狞笑着。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阿达浑身颤抖，无法控制泪水不要流，不要表现得懦弱！坚强！坚强！可是不行，很快，她满脸都是泪。

        恍惚中，她听见店门开启，沉重的军靴声踏步而来，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

        “让开！”这个声音说。

        醉汉马上谄媚地说，“长官，这在这家店是合法的……”

        “法律什么时候规定可以在公众场合这么干？滚开！”那个声音这一次显得越发威严，充满了愤怒。

        “好的好的！抱歉！如果她是你的什么人的话……哈哈哈！”

        狞笑声突然中断，阿达睁眼看，火星警察已经将他整个提起来！随即，甩入包房！包房的玻璃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是他。还是那天下午见过两次的火星警察。

        “士兵阿达！”他发出低沉的命令。

        “有！”她的声音仍旧在颤抖。

        “请跟我走一趟！”他说。

        阿达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却发现腿很软。他伸手想要搀扶她，她却拒绝了。

        “我可以走路，长官。”

        他看了看她，随她去了。

        “你走前。”他又下达命令。

        阿达擦干眼泪，快速走出那店门。外面的空气冰冷刺骨，凛冽得像刀锋一样。她心里却因为离开了那家混乱的店和恶心的人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一直跟随。军靴有节奏地发出步履之声。

        走到一个拐角，她停住了，转头问：“是要带我去警察局吗？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等一个朋友而已。你就是把我抓走，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火星警察停住脚步，黑夜中，眼神似乎从帽檐的遮挡中直射向她，像探照灯，有着监视和不信任的意味。

        “那么，你自己原本打算去哪里？”他问。

        “我要回实验室。有个朋友叫我出来喝点饮料放松一下，可是我等了很久，那个朋友却没来。”她说出自己计划好的台词。

        他却像根本不信她的说辞，嘴角上扬，笑了笑，说：“看来你的朋友不太……靠谱……”

        “那么，我现在要回实验室了。可以吗，长官？”她问。

        他偏偏头，那意思是，请吧。

        阿达旋即向右。这是她之前就已经算好的路线，距离北部大学最近。

        “停！向右整个街区都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些店……你不想再……”突然他斟酌了词句，停了停，重新说，“向左拐。虽然绕点远，但是安全。左边都是普通服装店和餐饮店。”

        刚才的屈辱对于阿达来说仍然是沉重的心理负担，听到这话，她没有再说什么，向左一直走了下去。她心情沉重，不仅仅是因为这桩事情，而且还因为往事如烟，恍惚之间许多从前的片段，令人痛苦的那些片段，又再次被唤醒。她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却像蚂蝗一样，钻入她的脑海中。她又想到了母亲……她是不是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已经失踪三年多了……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头疼欲裂……心脏又开始剧烈疼痛……这颗心脏……

        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回实验室的。

        从西门进入校区，走进实验楼，打开实验室的门，实验器材仍旧在如常地运转，机器发出稳定的嗡嗡声，桌上的那杯茶好像仍是温热的。

        她稀里糊涂地瘫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揉揉僵麻的脸，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往下掉。是后怕，是愤怒，是死里逃生的恐惧。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走进实验室的。

        深夜里日光灯白得惨淡。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给我烧被热茶。”

        她“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赫然发现那个火星警察竟然跟着她一直来到了实验室。

        “你，你怎么进来的？”她的嗓音还有些颤抖。

        他回答得很轻松：“跟着你进来的。”

        “这是绝密实验室，不允许外人进来。”

        他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她的口气又缓和下来，说：“我给您煮杯茶，您喝了茶，就必须得走了。”

        他还是不做声，找了个高凳坐了下来。

        她仍旧不放心，一边煮茶，一边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镜头，到时候真有人追究，您怎么说？”

        对方很有耐心但是很简洁地回道：“我的级别允许我进入这样的实验室，士兵阿达。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我一路上，额，脑子里都是事情，没注意到你跟在我后面……事实上，您不应该这样做……我没干什么，今天晚上……您看，我还做着实验，我同学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喝点什么，吹吹牛，但是我可能被耍了……我同学经常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您走在我后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知道您一直跟着我，一定会跟您把事情说清楚的……您跟着我没用，我真的只是一个研究生而已，您也看到了，我正在做实验，我天天都做实验……”

        火星警察打断她的絮叨，说：“在这个时间点，通过刚才那片街区，无论如何是不安全的。你明白吗？”

        阿达这才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是在护送她回校。她的脸腾地一下发烧起来。

        茶很快煮好了，她将茶杯递给他，尴尬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他滋滋有味地喝着热茶，二人一时无言。

        阿达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她怕他。她怕他嗅到了什么线索。她还担心爱娃有没有成功地逃脱。

        日光灯白得惨淡枯燥。

        她始终觉得坐立不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尾随而来，是想监测到什么有效的线索吗？还好她这里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

        突然之间，他开口了。

        “你上次说到你身体不好？具体是什么病？”

        “啊？”她感到有些突然，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心脏和肺都不太好，功能减弱。如果要上前线，需要更换全新的机械心肺。”

        “用什么去换？”

        “我可以把眼睛卖掉。”阿达说。

        那人深深看向她一眼，沉默。

        又过了一会。阿达低声说：“你该走了。”

        他站起来，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拽了拽制服。

        “我是该走了。”

        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要说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礼貌地带上实验室的铜门，军靴声渐渐远去。

        阿达望向窗外，夜幕深沉，周遭寂静。但是她明白，这寂静是短暂的，战事随时可能打响。

        集会上的话再一次在她脑海中蹦跳出来。有的人要冲出去，决一死战，有的人想要战略龟缩，赢得时间。好像都有一定的道理，又好像都不完全说得通。实验室嗡嗡作响的仪器在耳旁运转着，她陷入到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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