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愁
“岂止是不错，感觉太好了一点。”江棠之点了点头，脸上漾出笑容。
耶律森拖了张椅子坐到江棠之对面，拿了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就一口喝了。
江棠之脸压在交叠的手臂趴着，看他这幅喝茶的样子很想笑：“哪有像你这样喝茶一口闷的，再好的茶你也品味不了呀。”
耶律森把茶杯放回去，啧了一声一脸：“我又不爱喝茶，感觉不是太淡没什么味就是太苦，真品味不来，而且这么一点我一口就喝完了。”
江棠之笑了出声，心说牛嚼牡丹就是你这样的。
耶律森也不恼，撑着头看着江棠之，想了想随口问道：“你喜欢茶么？”
江棠之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喜欢呀，我以前看书的时候就爱喝点茶，一边喝一边看，一下午就过去了。”
江棠之喜欢雨天。以前每逢雨天，他就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一边看从书阁借来的游记一边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一杯甘醇甜爽的君山银针，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过我不挑茶的，嘴巴不刁，有什么我就喝什么。”江棠之笑了笑，说得很轻松，但苦只有自己知道。
以前流珠姑姑去领份例的时候，没少挨人冷眼，领回来的东西品质差人一截或者分量少也是常有的事。
“没事，现在有我呢。”耶律森暗暗将这事记在心上，心说回头得让人找找茶商，各种好茶都备下来，不能委屈了他。北戎不产茶叶，南景的茶运来北戎不易，茶价自然都不低，但他到底是一国君主，还不至于短了江棠之喜欢的茶。
江棠之没问耶律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盯着桌上的茶盏用视线描摹茶杯的花纹，沉默地发起了呆。
耶律森看着江棠之沉默着走神了，大概是想起了以前吧，心头突然就泛起一种说不出口的情绪。
不是恼怒也不是醋，就是无端感觉这一刻的江棠之有点遥远，哪怕他就坐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摸了摸江棠之的脸，有点生硬地开启新话题：“等会用完晚饭早点洗漱，早点上床睡觉，明日早点起，带你去挑匹好马，然后教你学骑马。”
江棠之眼神缓缓聚焦到耶律森脸上，抿着唇笑了笑，爽快答应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期待：“好呀。”
耶律森还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眼看着就要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关着的房门却突然被轻轻叩了叩，明玛的声音传了进来为他解围了。
“王上，王后，晚饭来了，现在摆吗？”
耶律森如蒙大赦，对着门边稍稍提高了音量说：“进来。”
明玛轻轻推开门进来，四个端着托盘的小侍女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入。她很懂事地将桌上的茶具都撤走，然后又把其他人端着的菜一样样摆上桌。
耶律森在明玛布好菜之后让她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下不必留在旁边伺候。
他没有吃饭时要人在旁边随时伺候着的习惯，也怕有人在江棠之会觉得不自在，全然忘记在规矩繁多的南景宫廷长大的江棠之其实应该早就适应了吃饭时旁边有人才对。
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江棠之原本微微绷着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
他原本还没有觉得饿，但是在看到这一桌丰盛的菜肴之后，饥饿感瞬间高涨得让人难以忍受，以至于他没忍住开始轻轻吞咽口水。
“就我们两个人吃，怎么做这么多菜呀？”
这实在太丰盛了，该不会还有其他人要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吧。他捏着筷子，想到这有点不敢动筷了。
“来到新地方的第一顿肯定得吃得好吃得饱啊。快尝尝。”耶律森像是看穿了江棠之的想法，拿了筷子，隔空点了点菜，“动筷吧，想吃什么就自己夹。”
江棠之这才放下心来，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开吃。
北戎这边以肉食和面食为主，眼下桌上的菜有牛肉也有羊肉，但无一例外几乎全是与肉相关的，主食倒是江棠之吃惯了的米饭，应该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城主府中的厨子手艺岂止是不错，江棠之甚至觉得跟御厨都有得一拼。
肉都处理得很好，没有一点腥膻味，而且火候都正正好，肉不会太老，口感鲜嫩，江棠之吃得都顾不上抬头。
耶律森难得看他这么不顾形象大口大口地吃东西，甚至有点狼吞虎咽的味道，自己反而不急了，甚至还有功夫笑着哄江棠之：“有这么饿吗？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
“好好吃哦。”江棠之嘴里还有肉，说话含含糊糊，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你就吃饱点，我前两天看你只吃那三两口都替你饿得慌。”耶律森顿了顿，拿了另一双搁着的干净筷子把自己面前的那道小炒时蔬夹了一筷子到江棠之碗里。
“别光吃肉，吃点菜才不腻。”
江棠之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低下头去继续埋头苦吃。
等到他们两个都吃饱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有耶律森包尾，桌上的菜都没剩多少，不爱浪费的江棠之很满意。
江棠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汤，眼睛忍不住偷偷去看耶律森，然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今天这顿晚饭你吃得高兴吗？”耶律森笑着问他。
江棠之喝完汤放好碗，觉得耶律森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他吃得肚子都圆了，怎么可能有半点不高兴。
这甚至可以说是今年一整年来他吃过最开心的一顿饭了，除夕菜式虽精致却根本让人吃不饱的那顿宫宴根本不能比。
“开心呀。”虽然耶律森明知故问，但是江棠之还是老实答了。
耶律森把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给他擦手擦嘴，说得漫不经心，表情却很认真：“以后都会让你吃得开开心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让厨房给你做。”他还记得昨日江棠之跟他说饿过肚子这事。
“好哦。”江棠之笑眼弯弯地点头，又想起什么，“但是不要做那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的话这也太多啦，吃不完就好浪费。”
“知道了。”耶律森站起来走到江棠之身边，伸手把他拉起来，“走吧，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晚点再洗漱。”
江棠之没有拒绝，乖乖地跟在身后来到院子里。
他围着院子里那棵大树走了几圈，然后站在树下仰头去看夜空。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皎洁弯月挂在天际。
“月摇天上桂，星泛浦中珠。”江棠之靠着树看了一会，突然念了句诗。
耶律森站在他身边，也靠着树。他没听懂江棠之念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只猜是夸赞月色的。
这要是他的夫子在这估计能和棠之对个你来我往，可惜现在是他在这，作不出诗的他只会在心里为棠之鼓掌。
他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江棠之，江棠之的侧脸线条都在月光的清晖中变得柔和，视力良好的他在不算太光亮的环境也能清楚地看到江棠之眼角的那颗小痣。
月色很美，但是沐浴在月光里的江棠之是另一种绝色。
天上的明月属于所有人，然而他身边的这个人却是只属于他的小月亮。小月亮挂在他心尖尖上，把所有的清晖毫不吝啬地赠予他。
耶律森不贪心，不要九天境上的月，他只要江棠之。
月亮总是会让人产生思念，继而心中升起淡淡愁绪，那是游子思乡的愁。
江棠之也不例外，他对南景那个故乡并没有太多眷恋。
但是望着这样皎洁的月亮，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生都葬送在深宫中早早逝去的母妃，想起了照顾了他这么多年的流珠。
不知母妃可有如皇后所说那样得到追封体面下葬，不知流珠姑姑是否带着母妃的头发回到故乡。
江棠之想着想着没忍住叹了口气。
耶律森的注意力一直在江棠之身上，自然察觉到了江棠之低落下去的情绪。
他伸手握住了江棠之垂在身侧的手：“想什么呢，是想家了吗？”
江棠之没回答，半晌才轻声开口问了个问题：“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魂灵吗？”
耶律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想要魂灵存在吗？”
江棠之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轻声说：“我只是想，若人死后真有魂灵，那他们会去往何处呢？人死后会去的极乐世界真的存在么？”
“也许会去往他们在乎的人身边，守护他们爱的人。”耶律森下意识顺着江棠之的思路去想，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北戎人大多都不信佛也不信道，长生天和自然法则才是他们信奉的。在他们看来，人死后都会回到长生天的怀抱，所谓的极乐世界自然不存在。
但是江棠之看上去有点难过，可能他希望人死后会有魂灵，所以耶律森就顺着江棠之说了。
然而江棠之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这回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耶律森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想哄他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表情都有点无措。
“如果人死后有魂灵，那我希望母妃不要来我的身边，而是能回她的故乡去，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
江棠之顿了顿，转眼看向耶律森，目光真挚，眉眼间带了星点笑意：“我在你身边，会有人守护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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