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示

再路过那个鞋店的时候，伏清白停下了摩托车，想再进去打听一番。这一次总算是脑子掌控了身体，他几番思索，最终还是消极离场。

        今天发了工资，他承诺过二婶，发了工资就把钱还给人家。他们是一个季度发一次工资。现在发的，其实还是年前的工钱。他在二婶家里借了两万块，这次工资发了两万多，刚好够。

        二叔还在医院里住着，空手去也不好。旁边有一家水果店，他便想着去买点水果。

        医院附近的水果店都不便宜，他正纠结着货架上的水果买哪种好，冷不丁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谈话声。

        “这次谢谢你帮大忙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请吃饭就算了吧，什么时候带我见家长才是正事。”

        “哈哈哈哈，一定一定。”

        听到这熟悉的笑声，伏清白忍不住偏过头，朝声源处望去。

        陶浔阳正穿着一身紫色的风衣，满面笑容的和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道别。这两人站在一处，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旁边的老板看他盯着门外的人发呆，问道：“你也认识邓医生吗？邓医生人挺好的，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啊。”

        伏清白回过头的时候，门口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他便简单地应付着老板，“是吗。”

        “是啊，听说还没有对象，要是人家能看上我家那个不成器的闺女就好咯。”

        看这个店老板和那男人挺熟的样子，他便忍不住问道：“刚才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可能是邓医生的女朋友吧，看起来两人挺好的。”

        伏清白也没了仔细挑选的心情，随便买了点香蕉和苹果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门当户对这四个大字，一直盘旋在伏清白的脑子上空。他不堪其扰，甚至差点闯了红灯。

        为什么家长要求门当户对，这其实是有事实依据的。哪个千金小姐愿意为了一个穷小子天天洗手作羹汤，就算今天愿意，明天必定也是不愿意的。她们就该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想着怎么买漂亮的衣服，而不是想着怎么除去墙上的厚厚污垢。

        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啊！

        走到熟悉的大铁门口，想到第一次把人领来时的场景，他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个又老又破的房子啊，怎么能做到金屋藏娇呢。

        他像个酩酊大醉的人，步履阑珊地朝着楼梯走去。

        忽然他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声，他心里一惊，大步上楼，在拐角处，看见了本该漆黑的屋子里折射出一片橘黄的灯光。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砰砰砰，砰砰砰。他慢慢上前，看到屋里面的景象。屋子里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本该出现的人。

        陶浔阳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正在那个狭窄的屋子里摆放碗筷。

        她看见他出现立马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还在担心面要坨了呢，我们就先吃饭吧，吃完了你再去洗澡。”

        伏清白就像个木头人，听从主人的命令，一令一个行动。

        吃完饭，伏清白洗碗，陶浔阳就在旁边看着他。

        “对不起，突然发生了点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你这几天过的还好吗？”

        伏清白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有什么事急到发条消息给他的时间都没有了？况且一个星期了，都不值得告知他一声吗？

        他没有拆穿她，只是木着脑袋点点头。

        “那就好，对了，我带了一些口罩来，我感觉质量还不错，你以后上班就戴着吧。”

        听到口罩二字，伏清白猛然就想起了那个邓医生，身子瞬间堕入了冰窟里。

        陶浔阳什么都没察觉，转身上了楼。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生活，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生活具体是什么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晓。

        伏清白第一次体验到空中走钢丝是什么滋味，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微风一吹，他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他看着陶浔阳不耐烦地吹着头发，仿佛头发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给我吧，我给你吹头发，你这样用力扯，伤头发。”

        “哎？”陶浔阳转过头，傻傻地看着他。随即眯着眼睛笑了笑，把吹风机地给了他。

        “谢谢你！”

        伏清白接过吹风机，站在床边，开始给她吹起了头发。

        她的头发细腻且绵密，柔顺光滑，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大明星一样。她用的是自己在超市打折买的十九块九一瓶的洗发水，闻着有一股玫瑰香精的味道。

        这原本是很粗俗的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却异常勾人。

        平日的相处里，伏清白开始尽量挑起话题，甚至和陶浔阳说起了她正在看的小说。对方见他感兴趣，每天晚上都会与他闲聊一个多小时，讲书里的故事，讲作者的故事。随便什么，想起什么就讲什么。

        他听不懂那些人名和地名，也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僵硬地笑着回应着，说不出什么至理名言来。

        陶浔阳全然不在意听众的无知，会耐心地给他解释人物关系，历史脉络，也不期待他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她读过大学，出过国，理所当然的比他见得多，知道得多。他不知道什么什么讽刺小说家，也不知道什么抽象派画家。他只知道，这月再继续下雨，下个月他就要没饭吃了。

        愚昧麻木的同时，另一间烦心事又悄然爬山了伏清白的心头——房子快到期了。

        他这个房子一年七千块的房租，一次性付清，六月份又到了交房租的时候。他下一次发工资也要到六月底去了，现在他手里没有多少闲钱。他还计划着给陶浔阳换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和一个新的衣柜，他不想苛待了她，想尽量买品质好一点的。可是质量好的，都不便宜。

        每天的日常开销也增加了不少，以往他都是面条打发晚饭。现在多了一个人，他还会时不时买点水果和肉类，提升一下生活品质。以至于差钱用这个窟窿，越滚越大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如果陶浔阳和对方住在一起，哪里会担心面是不是要坨了这种小事，哪里会忧心油是不是放多了这种细节。

        把凤凰养在鸡窝里，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当当当当，我发工资啦！”

        伏清白一进门，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陶浔阳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他完全呆住了，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温暖的拥抱，泪水一下子就打湿了他的眼眶。

        陶浔阳抱了两秒就放开了，没注意到他异样的情绪，转头开始去翻包包，“我领到了两千六百块钱，第一份薪水，哈哈哈哈。我先把这两个月的房租给你，我给你一千六吧，我自己留一千当生活费，完美。”

        工资是发的现金，一沓红票子，拿在手里还是挺爽歪歪的。

        伏清白转身抹了把眼睛，拒绝了她递过来的钱，笑道：“你自己留着用吧，万一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呢。”

        陶浔阳看着他的笑愣了两秒，然后直接把钱塞进他裤兜里，“不啊，我说好的要给你房租的，等我需要的时候我再问你要呗，不会不借给我吧。”

        伏清白伸手想阻止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温凉的手。一时之间，两人都有点傻眼。

        陶浔阳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收下吧，我也是个存不住钱的人，放在我这里就会被我用光了。”

        伏清白慢慢拿开了自己的手，绷着脸道：“好吧。”

        陶浔阳推着他出门，笑道：“这样就对啦，你去洗澡，我去炒菜，我今天新学了两个菜，给你试一下。”

        这个季节是蔬菜最多的时候，瓜果类一大堆。陶浔阳今天抄了一个长豆角，一个红烧茄子，还有一个青椒肉丝。她今天特意在超市买了耗油和酱油，菜的味道一下子丰富了不少。

        “我觉得还不错，想不到我还有当厨师的天赋呢。”

        伏清白往嘴巴里塞了几口饭，笑而不语。豆角还有点夹生，吃在嘴里脆脆的。现在就算吃在嘴里的是毒药，他都可以一口吞了。

        “我好喜欢这个季节，有好多蔬菜啊，我好喜欢吃蔬菜。”

        “明天我不上班，中午我给你送饭。”

        “好啊好，白白你真好。”

        伏清白直着眼愣了一秒，“你叫我什么？”

        “白白，我叫你白白，大白和小白都不好听，所以我决定叫你白白，好听不？”

        伏清白心里五味杂陈，傻傻往嘴巴里塞了不少白米饭。

        这个决定，他从来都不会后悔。就算他自私好了，他一直就是个自私的人。

        陶浔阳躺在床上，在网上搜索着防尘口罩。上次她送给伏清白的那些口罩，对方好像并不喜欢。可能是戴着不舒服，她就想着再买点其他的。

        原本早就应该买的，可她是个身无分文的人啊，要买东西自然也只有等发了工资再说。就算没在采石厂工作过，她都能够想象那里的环境是多么的恶劣。伏清白每天都在灰尘漫天的环境里工作，身体自然是吃不消的。她想着帮他怎么改善一下，她能够做的，也就是从食物下手了。接着她又打开了搜索软件，开始查找相关方面的资料。

        猪血、木耳、银耳、梨子等等之类的食物，有助于人排出体内的堆积物。她随手抄写在书本封面内页空白处，想着明天去超市买回来试一试。

        明天伏清白休息，那就后天吧。

        第二天伏清白送饭去的时候，陶浔阳正在仓库找鞋子，就是冯果果接待他的。

        冯果果一看到他调侃道：“哟哟，小帅哥又来了啊，小陶在仓库里找东西，你还要等一会。”

        伏清白顿时局促地站在那里，尬笑道：“好的，谢谢。”

        “这么客气干啥，坐呗，来者都是客嘛。话说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我和小李都等着喝你和小陶的喜酒呢。”

        伏清白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们不是情侣。”

        “哎哟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情侣啊，所以我是在跟你说，让你加把劲儿啊。小陶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两个的事成了，她就请我们吃饭。怎么样小帅哥，需不需要我来给你做这个媒人啊。”

        伏清白当场石化，他完全不敢细想对方话里的深意。他怕是他贪婪，是他妄想。

        正在这时，陶浔阳从离间里拿着一个鞋盒走出来了，看见伏清白立马笑道：“你来了啊，久等了吧，我在仓库找点东西。”

        伏清白连忙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一脸僵硬地笑道：“我先走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陶浔阳立马向冯果果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他要不要我给他做媒人撮合你们两个，他整个人就傻了。”

        “你不会就是那个我爱情路上的绊脚石吧？”

        “去你的，老子是在帮你好吧，实在是你家那位见识太少了，等着吧，这事老娘一定帮你搞定。”

        李玉贤招呼完客人，闻着味儿就跑来了，“快快快，看看今天小帅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陶浔阳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们，望着门口出了一会儿神。

        短短的十分钟的路程，伏清白却觉得走了一辈子。

        陶浔阳住在他那个破屋子里这么久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可是每当这种荒唐的念头一起来，他就及时给掐死了。

        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可是，他今天亲耳听到了那些话。冯果果话里的意思，不就是陶浔阳对自己有好感吗？

        他真的不敢深想，多想一秒，心脏就疼的难以呼吸。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他喜欢陶浔阳吗？答案是肯定的，他喜欢。对方是天上的太阳，照耀着世间的每一个人。他感受到了这份暖意，就想着独占。他又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他配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不配。

        陶浔阳下班回来的时候，伏清白正坐在窗前发呆。

        相比高中时期的少年来说，现在的伏清白已经好太多了，可依然麻木又敏感。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波澜。经年累月的，可能已经成了一个臭水沟。

        陶浔阳算了一下，自己在这里住了也不过才两个多月。

        “咳咳咳。”

        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点醒了伏清白，他急忙向陶浔阳望去，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事，吞口水呛到了，哈哈哈，我们晚饭吃什么，难得一趟我们下午都在家。”

        伏清白看着她笑道：“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呀，你煮的什么我都吃的。”

        “这会儿还早，我们去市场看看，你想吃什么。”

        “好呀好呀。”

        现在的菜市场都没有以前热闹了，每家每户都有固定摊位，不准乡下来买菜的人随意插队，破坏城市干净整洁。

        菜市场是一个长长的老巷子，最外面是卖早餐的，接着是些卖杂货调料的铺子，最里面的才是卖肉的。下午一般卖肉的都收摊了，那些摊位全是空着的。

        陶浔阳看着苍蝇乱飞的水沟，眉头不自觉就蹙紧了。仔细想来，她还挺失败的。

        伏清白见她一个劲儿地盯着杀鱼的摊子看，便问道：“你想要吃鱼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看一下。”

        “那我们也买一条回去吧，不过我不怎么会弄。”

        他那为数不多的厨艺技能，都是在摸爬滚打中探索出来的。

        陶浔阳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买了条三斤多的江团，又买了一团白豆腐，打算煮豆腐鱼汤。

        看到有干木耳卖，陶浔阳就称了一些，打算回头找机会尝试着弄一下凉拌木耳。

        “买点香菇吧。”

        “嗯？你要什么香菇？”伏清白顺着陶浔阳的目光望去，摊子上摆放着好几种菇类。

        “呃……”陶浔阳一时也有点为难，她根本分不清这些香菇谁是谁，她随手拿起一包装好的白色蘑菇，甜甜笑道：“我喜欢吃香菇，我们买点去吧。”

        伏清白看她拿了一包白玉菇，从兜里递了张十块钱给老板，一边道：“老板，再来点青椒。”

        陶浔阳好奇道：“买青椒做什么？”

        “买青椒炒你手里的蘑菇啊，回去我炒给你吃。”

        陶浔阳连忙用左手遮住嘴角，眼带笑意道：“谢谢你！”

        晚上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丰盛是相对于伏清白而言的，还难得剩了一些菜没吃完。

        吃过饭，洗过澡，陶浔阳就急忙上床睡觉了，连平日里的饭后故事会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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