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星月湾监控室。

        保安老王盯着监控屏幕诧异地问：“老张，十一号别墅不是非卖房吗？怎么有人在搬东西？”

        保安老张探头看了眼，“听说是内定的房子，里面早简装好了，一直没人住。几班工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了一个星期，这几天在进家具，业主似乎急着入住。”

        “这么急，不怕新家具甲醛超标？有钱人不是越有钱越惜命吗？”

        “人家一个花瓶相当于我们半年工资，有钱还怕买不到真正环保的家具？你看那套沙发外包装，我敢打赌，运费就得这个数。”老张指着屏幕上一群工人小心翼翼地从大货车搬下来的大件，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哎，有钱真好啊。”

        “这还用说？不是废话嘛？”

        星月湾晨光微熹，湖面蓝得澄澈，湖风徐徐吹来，清鲜中带着凉意。

        湖中荷花盛开，湖畔垂柳依依，有穿练功服的老者在打太极拳，有女人在瑜伽垫上练鸽子式，也有人绕着湖边慢跑或散步。

        叶秦东有长年健身的习惯，每天游泳四十分钟，由于搬到星月湾比较急，地下健身室的运动机械未安装完成，游泳池的排水系统还在重新调试中，因此这天迎着晨光，他沿着星月湖畔小跑。

        跑到第二圈时，明亮的阳光中，一个穿白色运动套装，扎着高马尾巴的年轻女孩迎面散步过来。

        大概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她脸色红润，额头微微沁汗，肌肤剔透光泽的样子。

        叶秦东看到了她，她的注意力在湖面上，两人擦身而过。

        叶秦东并非每天晨跑，晨跑的时间也不定，并非每次能遇到她。

        有时她很早就在湖畔散步，有时他运动完了才看到很她远远走来的身影，要是下雨天或阴天，就遇不到她。有时她穿着整套运动服，有时是裙子配运动鞋，穿在她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不协调。她很少剧烈运动，总是走走停停，周围的景致似乎很容易吸引到她，垂柳新长的嫩枝条，石缝里冒出的一簇新绿，湖面鱼儿吐出的一个小气泡，都能引得她停步凝神观看。

        他从她身边跑过时，看到她蹲在小推车旁逗一个小婴儿，不知她说了什么，那对年轻父母笑得开心极了，见到过她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圆润的小石头，对着阳光欣赏石头的天然纹理，阳光照在她侧脸上，是张睡眠充足，朝气蓬勃又漫不经心的脸。叶秦东总被那脸上的阳光灼到，每次都很快移开目光。

        更多时候，她安静地坐在湖边晒着太阳或吹风，久久不动。

        无论什么时候，每次叶秦东总能远远一眼看到她，她却从没注意到过他。

        叶秦东没想到，他入住星月湾半个月后，竟然在家里见到她。

        那天下班，管家在门口迎接他，向他报告睦邻大事。

        管家是叶江河夫妇在世时的管家，后来飞机失事，叶老太太入住老宅，杨管家识趣地自动辞职，几年前叶秦东把他找回来，这次入住星月湾，也把他带过来。

        “俗话说，近亲不如远邻，我今天备了小礼物，拜访了左右邻居。”

        “十二号业主是位老牌影帝，本人比大屏幕更年轻帅气，完全不摆明星架子，知道我是他粉丝，还送了我签名照。”

        “十三号业主男主人平常不怎么回家，女主人经常开通宵派对，我上门拜访时，她还在睡觉，是家里保姆接待了我。她家院子是片黄色花海，打理得很漂亮。”

        “九号业主是位政府官员，为人和气，送了瓶红酒当回礼。”

        “十号业主是位小姑娘，姓顾，年纪很轻，听说每年从国外回本市居住一段时间。我去时顾小姐正在做烘培，香气四溢，她很有礼貌地说等出炉后，送一些过来给我品尝。”

        叶秦东原本随意听着，听到十号别墅四个字后，原本往二楼书房去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向客厅沙发。

        “您要看电视吗？我给您拿遥控器。”

        管家有些纳闷，从来把电视机当摆设的叶先生怎么改了性子。

        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一群个头不大的鬣狗一拥而上凶狠地撕咬着森林之王时，门铃响了。管家看了眼屏幕，笑说：“顾小姐来了。”

        管家去开门，叶秦东保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姿势，眼睛认真地盯着屏幕，耳力却前所未有地灵敏起来。

        他听到管家热情地邀请客人进屋，年轻女孩轻柔礼貌的声音，紧接着是往客厅走来的轻盈脚步声。分明不太可能，但他偏偏听到了她走动时空气中的衣料摩擦声。

        窈窕身影进入客厅，提着一只精美小巧的藤编篮子，里面放着一些蛋糕。不施粉黛，却明丽动人。

        她似乎极喜欢穿长裙，长及足踝的裙子，和皮质柔软的平底鞋。

        这次她穿了条小v领长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不会露出太多肌肤，纤细修长的颈项显露无遗。腰身是宽松设计，只有极好的身材才能驾驭住，否则一不小心容易穿成孕妇服。

        没想到客厅里有人，她进来后看到沙发上的叶秦东，微微一怔。

        叶秦东从沙发站起，管家立刻介绍：“这位是十号的邻居顾小姐。顾小姐，这位是我家叶先生。”

        叶秦东含笑朝她伸手：“你好，顾小姐。我是叶秦东，秦朝的秦，东南西北的东。曾在湖畔慢跑时看到过你。”

        她对此并无印象，礼貌地伸出右手，笑容浅浅地说：“你好，叶先生。”

        两只手礼仪性地轻轻一握，很快分开。

        她说：“新烤的大理石蛋糕，多做了一些，给邻居们分一些品尝。”

        叶秦东说：“顾小姐太客气了。请坐，喝点什么？”

        她歉意一笑：“烤箱里还在烤蛋糕，得回去留意火候，今天就不打扰了。

        叶秦东没挽留，管家送她到门外。

        他站在原地没送。目光扫过放在茶几上的精致小篮，里面铺着柔软白缎，蛋糕装在高档包装袋里，看上去蓬松柔软，大理石纹理清晰均匀，卖相极其漂亮。

        几乎不吃甜点的叶秦东，神差鬼使地取过一块尝了几口，微微诧异。本以为是业余水平，没想到口感相当不错，而且不会太甜腻，完全不比专业糕点店的差。

        星期六上午，叶秦东登狮子山，从湖边山脚处拾级而上。

        到了山顶处，有四面透风的凉亭，既能享受习习山风，又能从高处眺望整个星月湾的风景。直到阳光炙热起来才下山。

        由于星月湾住户少，周边环境相当于私人设施，一路行来，只遇到行人两三个。

        直到下了缓坡，远远看到山腰处有大石块相叠成的天然椅子，专供行人休憩坐，有个熟悉的身影戴着遮阳帽，一身白色运动装，背靠着石块休息，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安静地眺望着远处。

        他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早，顾小姐。”

        “早，叶先生。”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到他时略显诧异，礼貌地点头。

        此后在星月湾遇到顾小姐，叶秦东都会主动打招呼，出于礼尚往来，对方偶然也会招呼一声，一句简单的“早，叶先生”，脚步毫不停留地从他身边经过。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交谈，比如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等。

        倒是管家，很快摸清了左右邻居大致情况。

        “十二号的影帝去国外拍电影了，听说半年后才回来。”

        “十三号男主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坐了十几分钟走了，气得女主人把家里瓷器砸碎一地，昨晚又开通宵派对，她家保姆一大早抱着孩子出来逛。”

        “顾小姐做的蛋糕太好吃了，昨天又分了一些杏桃派给左右邻居们，大家一致认为她可以去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开店。”

        渐渐的，顾小姐三字被管家提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顾小姐做了草莓拿破仑酥，我一口气吃了三个。”

        “顾小姐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怪冷清的。”

        “顾小姐家的钟点女工嘴里镶了金牙，一笑起来金光闪闪，大家都叫她金嫂。”

        这天叶秦东下班，车子驶入小区门口，正要拐入十一号的私人通道，只见花坛边蹲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正在讨论着什么。

        大的那个依然一身长裙配平底鞋，脚边放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超市购物袋，袋上印有爱家超市四字。大概花坛刚浇过水，地上还有积水，她半蹲时裙摆沾湿了一些。

        叶秦东让司机停车开走，自己下车走过去。

        走近了，就听到她格外柔和的声音：“噢，你的名字叫阿依？怎么迷路了？你妈妈呢？”

        穿粉色背心裙，扎着两支小辫子的小女孩两眼泪汪汪：“妈妈还在睡觉，昨晚有很多叔叔阿姨来我家跳舞，早上保姆阿姨不让我吵醒妈妈，说妈妈没睡好醒来会发脾气。保姆阿姨带我出来玩，我口渴了，她回家拿水，让我站在门口别动等她。后来有只小狗狗跑过来了，我就跟着它走啊走，就到这里来了……呜呜呜，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漂亮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小女孩两三岁左右，口齿有些不清，但把迷路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了。

        大概保姆怕吵醒女主人，特意带她出来玩，路上小女孩口渴，保姆把她留在家门口，自己回去拿水，谁知小女孩被小狗吸引走，然后迷路了。

        顾小姐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辫子：“阿依真聪明，别担心，一会姐姐送你回家。阿依先想一想，刚才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阿依跟着狗狗走，阿依也忘记了。”阿依嘴巴一扁，一副要哭的架势。

        她立刻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盒黄桃味酸奶，哄她：“阿依先喝点酸奶？等你喝完，姐姐就知道你家在哪里了。”

        “我不要酸奶，我要回家。”

        “那吃个苹果好不好？”

        “我不要苹果，我不喜欢苹果，我要回家。”阿依大概感觉到对方不靠谱，开始嚎啕大哭。

        顾小姐有些手足无措，她缺少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经验，正不知如何哄时，身后传来男人含着微微笑意的声音：“顾小姐，需要帮忙吗？”

        她转头看他，对方沉静的神态，含笑的眼神，似乎做任何事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顿时隐隐松了口气，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今天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额头有漂亮的美人尖，脸上有薄汗，或许是之前提着购物袋走了一段路，或许是被小朋友的嚎啕大哭急的。

        叶秦东的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两秒，下一刻移开。

        他在小朋友面前蹲下：“阿依小朋友，让我猜猜，你家房子是不是白色的，院子里种了很多黄色花朵，二楼卧室窗帘是浅蓝色的，对吗？”

        阿依立刻停止了哭声，惊奇地问：“叔叔怎么知道？叔叔去过阿依家吗？”

        “叔叔没去过，但叔叔有魔法能看见，可以帮助小朋友回家。”

        “真的？叔叔好厉害，能把我爸爸变回家吗？阿依很久没看到爸爸了，爸爸回家了，妈妈就开心了。”小女孩眼里亮晶晶地。

        “唔，叔叔先送你回去，以后再变你爸爸回家，好吗？”

        阿依破涕为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朝他张开双手：“好。”

        叶秦东轻而易举地抱起小朋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弯腰提起塑料袋准备离开的人。

        “顾小姐，帮个忙。”

        顾小姐神色诧异，“请说。”

        “万一被误会成人贩子，到时解释不清，能否麻烦顾小姐一起去一趟，万一有事也能帮我作个证。”

        “叶先生只要表明业主身份，应该不会发生这种误会。”星月湾门禁很严，外人轻易进不来，这里的业主非富则贵，都是行业顶尖的人才，自然不可能是人贩子。

        “人心难料，做好事反被讹诈的事情并非没有，小心点总没错。”

        顾小姐想起超市偷了她钱包的孕妇，觉得有道理，“好吧。”

        “谢谢。”

        路上，叶秦东逗小朋友：“阿依回答叔叔一个问题，为什么叫她漂亮姐姐，叫我叔叔？难道我不是帅气哥哥？”指了指拎着购物袋走在身后的顾小姐，“难道我很老吗？”

        阿依居然听懂了，奶声奶气地说：“因为叔叔头发短，姐姐有长头发。”

        叶秦东失笑，颠了颠她，原来头发长短是小朋友某种判定的标准之一。

        小女孩脸上还有泪痕，却被逗得咯咯笑，忘记了刚才迷路的惊惶。

        往前走了一段路，左拐直行十分钟，再右拐一段路，前面是幢欧式住宅，透过白色栏栅可以看到院子里成片的黄色花海。

        叶秦东怀里的小女孩忽然欢呼一声，张开手臂朝门口一脸惶恐的中年保姆扑去。

        那保姆眼睛一亮，快速迎过来。

        抱过小女孩上下一番检视，确定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对两人满口称谢。

        叶秦东和顾小姐原路返回，身后传来保姆低低的责怪声：“不是让你乖乖站着等吗？怎么不听话呢？万一被坏人抱走了怎么办？”

        叶秦东听到后，眉头微微一皱。

        顾小姐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

        叶秦东立刻察觉到了：“顾小姐有话想问？没关系，尽管问吧。”

        顾小姐为他的敏锐反应微讶，想了想问：“叶先生不核实下保姆身份吗？万一交错了人呢？”

        “应该不会。其一，阿依认识她，态度亲近依赖，其二，保姆额上冒汗，惶恐紧张不是装出来的，确定阿依没事后明显松了口气，其三，保姆手里的吸管水杯符合阿依的年龄，里面有水，和阿依说的一致。”

        “那叶先生怎么知道是十三号别墅？

        “阿依的鞋底很干净，以她的年龄也不可能走太远，附近除了你我两家外，离得最近的是十三号。另外，我曾听过管家提过，十三号男主人很少回家，女主人经常开通宵派对，院子种着很多黄色花朵，符合其中信息。”

        他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购物袋，见她犹豫了一下，笑说：“替女士拎东西，不是男人该有的绅士礼节吗？”

        于是顾小姐微微一笑，把购物袋交给他。

        “那么，难道也是贵管家告诉你，十三号别墅二楼卧室窗帘是浅蓝色的？”

        叶秦东笑了。

        “在湖边晨跑时，曾看到那家二楼主卧的窗帘被风吹出来。”

        原来如此。

        顾小姐也笑了，“叶先生记性不错，而且善于推测，以小见大。刚才为什么皱眉？因为保姆的话？”

        “顾小姐缪赞了。”他很自然地落后几步，和她并肩走着，“我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保姆不知反省，把责任推到小朋友不听话上，丝毫没意识到把小朋友独自留在外面不对，哪怕是在家门口，哪怕极短时间，都是极危险的。”

        “既然如此，叶先生刚才为什么不提醒她？”

        “因为保姆有错，真正出问题的是孩子父母。男主人长期不在家，女主人充满怨气，疏于关照孩子，与其日后出大事，不如在保卫严密的星月湾多迷几次路，如果因此能引起父母重视，对小朋友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顾小姐若有所思。

        叶秦东低头看了眼手里有些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有水果，牛奶，速冻食品，以及烘培材料，和上次购物小丹里看到的商品大致相同，无非是速冻饺子换了口味，“顾小姐去超市了？”

        “嗯，补充生活用品。”

        “大超市都在市区，离这里比较远，可以手机购物，送货到家更方便。”

        “我没用手机。手机购物虽然方便，但缺少实体购物时的气氛和感觉。”

        “的确，两者体验感不同。顾小姐买了很多速冻食物，似乎很喜欢吃水饺？”连高中生都人手一只手机的年代，成年人极少有不用手机的。叶秦东心里微微诧异，但礼貌地没问原因。

        “一个人做饭麻烦，速冻食物更方便。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觉得特别难吃。”

        “你家钟点工不负责做饭吗？”

        “她只负责打扫卫生。”

        “听管家说顾小姐每年从国外回来住一段时间，通常在哪个国家？”

        顾小姐沉默了一下，简短地说：“以前在美国，这几年不一定。”

        她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叶秦东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以后东西重拎不动，可以放到门卫处，他们会帮助送到家里。”

        “谢谢。”这时到了十号和十一号别墅分开的岔口，顾小姐停住脚步，接过购物袋说，“叶先生，再见。”

        “不客气。再见，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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