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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


叶秦东闻声闭了闭眼,等激烈心跳平缓下来,才循声寻去。

        原来左边一根柱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她正扶着栏杆欣赏风景,风吹动着她的长发。

        他脚步不急不缓地上前,面部也恢复了平静。

        她头也未转地眺望着远山,笑盈盈地问:“你看,那边山腰有一抹红,开得正绚烂,是什么花?”

        叶秦东定睛望去,他视力极好,又在老宅长大,熟悉附近的景色:“是杜鹃花。”

        她诧异:“杜鹃花不是春天开的吗?”

        “大部分是春天开的,也有秋天开放的,比如杜鹃中的双季桃雪和丹美红,可以从秋天一直开到第二年春天。你如果喜欢,可以在家里种些。”

        他牵起她的手,顾安如感觉到他手心湿冷有汗,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问:“我没在门口等,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点。下次要听话,记得一定别走远。”

        “等得有些无聊,再说了,我也没走远。”

        叶秦东和她五指紧紧交叉:“不是有手机吗?可以看视频,玩小游戏。”

        “不喜欢看视频,游戏没下载。”

        “回去帮你下载?喜欢什么游戏?”

        “简单点的小游戏,比如贪吃蛇,消消乐那种。”

        两人轻声细语地商量着,顾安如心里的迷茫减轻了。

        其实刚才门打开时她就回头看,在柱子后看到那个素来镇定自如的男人在没看到她后刹那变了脸色。不可否认,当时她迁怒到了他身上,故意看着他紧张惶恐,直到他喊她名字时声音嘶哑,手抖得不象样,心有不忍就出声应了。她也看到了他闭眼平定心情的动作。

        那时她想,原来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她。

        顾安如没问他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一直看着车窗外景色。

        叶秦东垂目打量了她一会,“生气了?”

        顾安如神色有些暗淡,“看来,我没有长辈缘。”

        叶秦东眼神微变,心口悸痛。

        “你是我太太,别人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

        习惯当隐形人的司机闻言,心中暗暗诧异,向来冷淡自持的叶先生,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转念一想,太太年纪小,叶先生难免多疼些。

        叶秦东把中间隔板升起,自成一个隐私空间,“能入老太太眼里的,寥寥无几。即便是我,也被她厌恶放弃过。是不是很奇怪我们剑拔弩张的关系?想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想。”名门望族里的秘辛,通常连当事人都讳莫如深,很少有机会听到,即便是顾安如,也有好奇的天性。

        叶秦东见她精神略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本来不想说的,怕吓着你。但不说也不好,难以引起你的警惕心。说来话长,就当作听故事吧。”

        “叶家祖上显赫,代代人才辈出,后来改朝换代,政局动荡,有几代沦为贩夫走卒。我祖父重振家业,从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发展成拥有全国性连锁超市,我爸是经商奇才,一手打造了青木集团,涉及各行业领域,由于眼光独到,稳打稳扎,赚得盆满钵满。”

        “与商业上的天赋相反,叶家子嗣稀薄,几乎代代独传。到了我爸这代,多了个妹妹,也就是我姑姑。由于年龄差距很大,我爸对姑姑从小宠爱有加。”

        “我十三岁那年,我爸受邀参加国外经济论坛,照例带着我妈同行,他们向来恩爱,同进同出,极少分开过三天。几个小时后,飞机失事的噩耗传来。我原本也该同行,因沉迷研究汽车发动机,借口感冒未去,因此逃过一劫。当时青木集团正处于进军新产业,大项目上马的关键时刻,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作为叶氏家族唯一的成年人,姑姑挺身而出。”

        “她之前在我爸羽翼下长大,未经风雨,不知勾心斗角,所有喜怒都写在脸上,又未学过系统的商业知识,接手了青木集团后,如同三岁童子持黄金行于闹市,外有竞争对手虎视眈眈,想趁机吞并,内有高层们各怀心思,浑水摸鱼,加上项目资金短缺,当时困境可想而知。为了让青木集团度过难关,姑姑付出很多。”叶秦东顿了顿,“至今还有各种流言,其中包括姑姑为了度过难关,曾经同时委身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

        能让叶秦东说出来,显然不止是传闻。

        “随着时间推移,姑姑血脉里的经商才能显露,逐渐独揽集团大权,也开始疏远忌惮我,尽力培养表哥。青木集团是家族股份企业,我父母出事后,他们的股份自动转到我名下,被姑姑想方设法吞并。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多次暗示我和姑姑保持距离。后来,在表哥明示下,为了自保避开她,我考到南方一所大学。”

        “大学毕业前,表哥在天门山翼装飞行出事。姑姑姗姗来迟,哭得伤心欲绝,然后质问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表哥。”

        顾安如不由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说:“或许,那时她伤痛过度,神智不清,迁怒于你。”

        “如果是迁怒,我可以理解。伤痛过度,神智不清?”叶秦东露出一丝冷笑,“知道她为什么姗姗来迟吗?当时她在签定一份国外政府合同,那边出了点状况,解决好问题签了合同后才赶来。她不是不爱表哥,接到噩耗不是不悲痛,只是儿子死了的事实不可改变,合同不能不拿下,如此内心强大的人,怎会神智不清到说那种话?”

        “返校后,有辆无牌面包车撞向我,幸亏我反应快,才躲过一劫。之后交警调取监控,那辆车在那里守了很久,直到我出现后才特意撞向我。”

        顾安如悚然而惊。但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她冷静理智得近乎无情,即便悲痛之下,也不可能失控对你说出那番话,为什么她偏偏说了?”

        她思索着:“以她的势力和手腕,要除掉你,多的是方法,怎会一击不中并打草惊蛇?”

        “而且,除掉了你,对叶氏家族和叶老太太有什么好处?从她为家族挺身而出看,可见家族观念极强,如果家族绝嗣,青木集团岂非便宜了外人手里?”

        叶秦东说:“和表哥相比,我是外人,她会想方设法把我排除出青木集团,为表哥扫清道路上的障碍。但和外人相比,他们通通加起来,不及我一根手指头。”

        “她不会让叶氏家族断在她手里,宁可青木集团被我败光,也不肯便宜了外人,但这不等于与她不会害我。”

        叶秦东淡笑:“所以,她不致于真的要我的命,但把我撞个轻伤什么的,比如象她一样坐轮椅,倒是可以的。”

        顾安如不由打了个颤抖。

        回想起叶老太太如刀的目光,冰冷的表情,并非不可能。

        她知道,人性的复杂,远超过她能想象到的。

        “那当年的飞机失事……”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应该与她无关。当年同机的还有一位在某领域做出惊人贡献的科学家,当时曾有声音怀疑,国外敌对势力策划了那场事故,目的的是为了除掉那位科学家,为此国家专门成立事故调查小组,飞机黑匣子显示是飞鸟撞入发动机的忽发□□故。而且当时她是个只知道逛街购物的富家小姐,根本没能力策划,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而且她始终怀疑调查结果的正确性,当年她没在青木集团站稳,内外交困时,就坚持卖了一些名下私产,想办法买下飞机残骸,促进政府和外国专家启动二次联合调查,最终痕迹鉴定得出同一结论。她对兄长的爱,调查飞机失事的决心,为此作出的努力,不是假的。因为这点,我始终对她心存感激,为此哪怕她动过除掉我的念头,我对她真正恨不起来。”

        叶秦东讽刺一笑,又真心真意赞叹:“我这位姑姑,不愧身上流着叶家狠绝的血液,为了在青木集团站稳脚,不惜委身下属,她的丈夫争权夺利,她就把对方送到公海里喂鱼,为了表哥以后掌管青木集团,不惜伤害我,又担心叶氏家族不详的事件再度发生,把我当作了备胎,用苦难和挫折磨练我成长…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青木集团,也没有现在的我。”如果叶秦东知道,叶老太太也曾经同样评价过他,不知如何感想。

        “记住了,无论何时,如果没有我陪在你身边,千万不要单独见她。”

        似乎怕吓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也不必太担心,今非昔比,有我在,她会投鼠忌器。”

        车子开到半途,通讯器里传来请示:“老宅的车跟上来,要不要停车?”

        叶秦东让车子靠边停下。

        陈伯下了车,双手托着一个小匣子,恭敬地送到叶秦东面前。

        “老太太让我送过来的,说之前代为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叶秦东没动,却看向顾安如:“姑姑给你的,拿着吧。”

        顾安如收下,客气地说:“谢谢陈伯。”

        陈伯朝她慈爱地笑。

        精美的匣子里装着小首饰盒,覆着厚重华丽的黑色天鹅绒,按扣处是拇指甲大小的蓝宝石,单看包装,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极为贵重。

        然而打开,却是一枚不起眼的素圈银戒。设计简单,颜色发暗,看上去年代久远。

        但顾安如知道,能被叶老太太当成筹码,能被陈伯如此郑重以待,能被叶秦东特意指定给她,戒指的特殊含义必定超过本身价值。

        顾安如手指纤长柔软,戒指戴上,居然尺寸正好,如同为她订制。

        叶秦东仔细端详,露出了笑容:“很适合你。”又说,“保管好它,别弄丢了。这个戒指叶家代代相传,只传长媳不传女儿,之前我没成家,保管在老太太那里。”

        “有特殊意义?”

        “嗯。它不仅是戒指,更是打开叶氏家族在国外银行保险柜的特殊信物。有位老太爷有先见之明,见政局动荡,把一些值钱的古董文物存到国外银行里,并立下规矩,每代只存不取,除非遇到真正的困难才能启用。如果遇到乱世,或者子孙资质平庸,宁可蛰伏平淡过日子,也不能动用这笔财富,因为没有相匹配的足能力,反而会害了子孙。而有资格打开这个保险箱的,只有手握这个戒指的叶氏家族长媳。”

        “到了我祖父那代,开始重新往保险柜存金条和各种古董,我爸更是存了大量珠宝和收藏品,其中有我妈的几幅得意之作,老太太这些年也应该添加了不少。代代积累至今,应该是……”他想了想,“离富可敌国不远了吧。我们登记之前,你的身份和生物特征已第一时间传到那家银行,现在有了这枚戒指,叶家的最后一条退路掌握在你手里。”

        顾安如恍然,怪不得签财产转让时,律师还通过手机操作获取了她指纹瞳孔等生理特征。

        她惊奇:“连你也不能打开保险柜吗?”

        “不能。你和这枚戒指,缺一不可。即便是我,只能往里存,无权打开。”

        “万一我不小心弄丢了戒指呢?”

        “最好不要。能补回,但会很麻烦。”

        顾安如想了想,好奇地问:“如果长媳不靠谱呢?”

        叶秦东笑了。

        “祖上不傻,自然考虑到这点。每一代继承人无权打开保险柜,但有权决定要不要把戒指交给太太。一旦交出,则无权叫停太太行使戒指的权利。”

        顾安如明白了。这是叶家祖先的聪明之处,互相牵制约束,也是提醒继承人慎重选择伴侣,万一选错,还有最后一个补救方法,不给她戒指,一旦给了,就得负责后果。

        “叶家娶妻,向来无门户之见,只有一条要求,人品过关。如果继承人无识人之能,娶了不靠谱的妻子,那也是叶家气数该尽。所以,即便当叶家的太太,也是不同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顾安如却明白他言下之意。

        同是叶太太,大有区别。

        一种是名副其实的叶太太,他拥有的东西,她可以全权支配,他把家族退路放心交给她,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另一种只是替他生儿育女,高高供起,锦衣玉食而已。

        所以这只银戒,他不仅把后背和家族退路都交给她,也代表了与她白头偕老的诚意。

        领悟到这点,顾安如第一次她正视起叶秦东对她的感情。

        不仅仅是喜欢,还有尊重,重视,信任。

        只是喜欢,难免太肤浅,尊重和信任,才是难得。

        慢慢地,她学着他的样子,主动放进他手里,五指交叉握着。

        叶秦东眼里光芒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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