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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无人敢写帝皇书(20-1)


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虽然泄露,陈善炜却不敢轻易发兵南下,仍是屯兵驻守青徐,表面上维持着继续北伐、为国征战的忠信模样。

        陈善舟依旧出入中枢,是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似乎对陈善炜的狼子野心毫无所知,亦或是说大司马忠心耿耿,大义灭亲,在胞弟与朝廷之中,坚定地选择了忠君。

        皇帝出游行宫,由太子统摄国事已是常制,朝上诸位大臣未有议言,且章怀太子精通政事,离帝王宝座只一步之遥,承继大统是自然而然之事,故而宫中虽皇帝久未现身,各省各曹运转有序,逐项国事处断有方。

        李珰领军北上,第一件事不是到陈善炜帐下报到。如今陈善炜屯兵在南阳、青徐,中间的豫州被伍左林盘踞,生生切断了两边联系,南阳郡独木难支,若伍左林死咬豫州不放,南阳失陷不过早晚之事。

        如今尚且留驻在豫州附近同伍左林交战的是昌盛侯世子、平威将军张钊,因奉陛下亲令,又有益州卢仲之作保,陈善炜不敢拿他开刀,想着无非是个黄毛小儿,任由他挥霍兵马。

        张钊自己带了五千人北上从戎,倒不必陈善炜拨出人手来供他差遣。

        李珰便是要根据圣旨先去豫州,将靖远军交付张钊,而后去陈善炜帐下任虎威将军一职。

        应当说此举既是朝廷对陈善炜的震慑,也给足了他面子,只要他肯继续北伐,仍是为国为民的胜北大将军,李珰带来的人马便是襄助之军;若是不肯,同室操戈,两军开战,混乱之局胶着在青徐两州,淮安暂保,尚有余地做反击之策。

        但以上种种,皆有一个条件,便是太子司马烠仍坐镇中枢。

        陈善炜手中捏着一个东海王、皇三子司马炽。太子失坠,他便有理由入京,拥立三皇子继承大统。

        若是朝廷派旁人北上安插棋子,陈善炜自会寻个时机斩草除根,偏偏是李珰从羌州赶回淮安,交出了声名赫赫的靖远军,甘心屈居一个小小的虎威将军之职,任由陈善炜调遣,他一时猜不透李珰的心思。

        原先驻守北疆的流民军——现在应该改称“安远军”了,一半被杀,一半逃脱,偶有起义,藏于山野之间,作战灵活,时剿时起,令陈善炜忧心不已。如今李珰回归的消息传开,怕是会横生波折。

        靖远军交付完毕,围困豫州,他和伍左林的交易便算破裂。此时只有两条路,要么北伐,要么南下。

        ·

        陈善炜站在天下江山图前逡巡不定,每走一步,轻叹一声,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剑鞘,周身气度已有焦灼之意。

        “淮安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他阴沉着脸,眉眼间皆是冷冷堆积起来的威压。

        此时帐中只有他的心腹徐钟端坐在下手处的坐榻上,神情稍显从容。他直起背脊,轻声道来:“那毒至多一月定能取人性命,将军稍安。”

        “稍安?”陈善炜回身,横眉怒目,一掌拍在沙盘桌脚,冷冷发出怒音,“若非你建言先除司马烠,我何必让朝廷把刀架在身侧,直指淮安便是!”

        李珰及靖远军的消息已经传入徐州,不然陈善炜此时应当闲坐营帐,静候良时。

        徐钟垂眉,面露遗憾之色:“是臣体察不周,只以为派了胡定荣去,一举击杀李珰,断了太子后路。不曾想李珰此人心思深沉,少有信忠,反倒泄露了风声,让他抢占先机。”

        过往之错他并没有追忆太久,起身凑到陈善炜身前,恭谨一拜,眸中闪烁着亮光:“李珰此时入将军麾下,或许是一个良机。”

        陈善炜不善地睨了一眼:“是何良机?”

        徐钟不紧不慢地将计谋娓娓托出,嘴角带着浅笑:“李珰入营,为将军调度。如今大计久悬于淮安以致迟迟未决,将军不妨将计就计。”

        他指向沙盘:“大军囤聚青徐,受北伐圣意掣肘,又受流民军袭扰,如若将军便遣了这李珰统领这流民军,派他们北攻洛平。”

        “你说得如意,若流民军再落到李珰手里,怕是如虎添翼!”陈善炜不满地挥挥手。

        徐钟面色不改,仍是十分自信:“将军且慢。北攻洛平只是借口,将李珰及流民军调离青徐,借魏军之手除之。大人请看——”他伸手指向南阳郡的后方,从荆州北渡汉水向西北行,可绕到洛平后方。

        此路虽近,然途中多高山险峻,又有秦岭余脉阻挠,多是无人之地,自古至今从未有人涉足,故而北上多从汉水、淮水渡江而过,从青徐入中原。

        “大人不若以北伐之名,将李珰等人调到此地,任由他们发挥。不论是魏军还是天险,都能将其击杀。倘若真让他们逃出生天,成就一二,北伐之功,还归将军,既能顺应圣召,又能积累声望。”

        “其间,将军可稳坐钓鱼台,静候淮安动向,一旦太子毒发,将军携三皇子南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便是有其他藩将出兵勤王,也无理无据。”

        “一举三得,将军烦忧尽数迎刃而解。”

        陈善炜盯着舆图踱步思量,一步一步沉重落地,手指不时摩挲着剑柄,他凝视着青徐至淮安之距,又仔细打量几个重镇,沉声质问:“江越之军,或可作壁上观,张氏后人,如今一人掌益州,一人握靖远军,若他二人站在司马煓一侧,如何破局。”

        “三皇子长,太子薨,自然由他继承大统。且皇上龙体有恙,局面于将军有利。不说张钊如今被魏军拖住,即便南下,只需安上一个叛国逃军的罪名,民意自然归于将军。”徐钟只浅显地说明局面,便见身前之人身姿放松,沉稳如常。

        “淮安之事,最多还需多少时日可得定论。”陈善炜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徐钟徐徐作答:“将军宽心,尚不足半月,此间时机,将军可布置周全,将阻碍之人一网打尽。”

        天下大势,恢恢天网,谈笑风生间,悄然织就。

        从豫州出,便只有崔负水跟在李珰身后了。她原本也应当留在豫州的,却不是因为靖远军之故。

        负水牵着缰绳,与李珰并肩而行,没有了将军与士兵的区别,荒郊野外,谁还管她呢?

        “李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张草那小子是张老将军的孙子!”负水气鼓鼓地盯着他的侧颜,兜鍪被摘下,潦草地拴在马头上。

        “你为什么把我放在他的麾下!给那小子做手下,我不如一头撞死!”负水怒目一哼,身侧之人仍是没有回应,悠悠然夹着马腹,惬意地晃荡向前。

        走出几步开外,他终于拖着腔调懒懒开口,没有回头看向发问的少女:“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若是跟着我,哪天不满意了,还有个下家接手。”

        一句话说得负水一愣,旋即悲愤之情涌上心头,却不敢开口接他的话,打起马鞭用力一挥,率先冲出好几步远,将不着调的银甲将军远远甩在身后。

        弄得好像是她死皮赖脸要缠着他似的。

        虽然这是事实。

        负水刚同张钊撞上,还来不及感慨这小子怎么在这儿,儿郎气质沉着,严肃地说出一句“昌盛侯世子、平威将军张钊见过靖远大将军”,一道天雷便是从头顶落下,震得她魂魄俱碎。

        当年缩在角落里编草鞋的猥琐小儿,如今成为高不可攀、威严从容的平威将军,自己还是他手下的兵,负水当场惊得晕厥。再睁眼,李珰早就孤身一人要去投奔陈善炜了,她来不及多想,更遑论质问什么,破门而出,抢了一匹飞马追了上去。

        说好一起走的,这人又骗她。

        两人将马儿牵到溪岸边饮水。负水蹲在岸边未同一侧负手而立的将军说话,只双手托着下巴遥遥望向对岸,对岸便是徐州地界。

        无论如何,李珰今日一定得去陈善炜帐中报到了。

        清溪迭起的浅纹里映着天边艳丽的火燎云,山涧中群鸟归巢,声势动人,不觉嘈杂。

        负水看着溪水倒映着那人的影子,他身姿舒展,头微微扬起,合着眼,沉浸在天地万物安宁前的勃勃热情之中,神情骀荡,是少见的沉溺之色。

        如果一直这样沉默着多好,偏偏那人惯爱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送到这里便够了。”

        负水一听,心中怒火又起,从淮安到豫州,从豫州到徐州地界前,这人已经明示暗示一路了,好像春明山下他说的话只是一场梦,当不得真。

        而负水偏偏是个较真执拗的姑娘。

        她捡起一块鹅卵石,愤愤扔进溪水里,打碎那抹和谐的倒影,利落起身,指着李珰的鼻子开骂:“李珰!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说话不算话!”

        他将双手抱负胸前,怡然自若,轻笑一声,反问:“我如何说话不算话了?你说要攒军功,我如今自身难保,将你放在张钊麾下,不恰恰是为你着想吗?应当算是说到做到才对!”

        负水知道自己说是说不过李珰的,他只要定下主意,一定会想方设法实现。好在,她素来不怕他的那些手段,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匕首——长剑在出逃时未能带上,不然此时此刻自刎的架势会更凄美一些。

        负水柳眉一横,沉声威胁:“今日你李珰若是毁约,我负水便自刎于此地!”气势之强,目光之坚毅,倒让二人心头均生出一些别样感触。

        这架势,怎么有种乌江之侧,霸王别姬的决绝之感?

        可惜戏中的虞美人没有,只有一身玄甲、身材健硕的假儿郎。

        匕首直抵喉头,刺下肌肤,尖锐之处,渗出血珠。

        李珰蹙眉,眸光像是一座高山凝视着山脚环抱着自身的江水,不动声色,无语凝噎,又深情动人,负水便是环绕着他的一汪清溪,他避不开了。

        “好!”喉头滑动,沉稳出声,李珰笑着看向威胁着自己的美娇娘,“你去溪山寻安远军遗脉,不出几日,我自会去那里同你们汇合!”

        他脱下银甲,伸出一只手:“把匕首借我一用!”

        负水不疑有他,得了承诺潇洒地将匕首扔在他脚边,以作报复之举。

        李珰不满地睨了她一眼,认命般弯下身子,好气地捡起匕首,割下银甲中心的金色护心镜,随后将残损的银甲投入溪涧中。位置正在负水身侧,溅起的水珠半数落在负水的玄甲上,折射出琉璃般通透的光影。

        负水瞪了他一眼,他只挑眉一笑,将护心镜递了过来:“这是信物,他们见了便知道你是我的人,会听你统帅。”

        负水咽了下口水,双手庄重接过,垂眸打量着镜面表层的斑驳细纹,倒没有深的划痕。

        “万一他们以为是我杀了你,然后取了你的护心镜呢?”负水迎上他的视线,小心询问。

        李珰一瞬笑出了声,眼尾泛起褶皱,语气甚为自负:“放心吧,这世上能杀我的人没几个。像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没几手功夫、心思单纯的人,只可能是我信任你,将信物托付给你!”

        两人之间的矛盾谈妥,负水心中怒意消散,态度复归恭谨。因此郑重点头:“将军放心,我一定抵达溪山,将信物送到,等待将军归来!”

        李珰见她恢复正常,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眸色深深,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刚才吊儿郎当的邪气也渐渐收敛,变为寻常时的孤傲将军,沉声嘱托:“好,你先走。”

        “是,属下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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