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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似曾相识


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朱栏黛瓦,白墙高院,一空的星星点点洒入清泉,却不见记忆中父亲慈爱的脸与母亲如画的眉眼。高高的梧桐树遮住了她的视线,可泠泠的梧桐香掩不住那刺鼻的血腥之气,她忽然听见父亲在唤她婉儿,隔着树树的花朵,一片鲜红洒入她眼眸,却又似镌刻心头。

        怀中的无忧不知不觉跌在了地上,激起一地浮华。

        风雨欲来,只身难退,击碎二八少女的无忧梦境,梧桐香扬十里,夹风伴语,唤醒一度未曾开场的长行。

        梧桐花下的少女分明笑脸常绽,可终为一滴往事之泉,落入,一去不返。

        于文君猛地惊醒,想抓住一丝即将逝去的东西,却发现这只是梦一场。她呆呆地静坐了半晌,掖住中衣便下了床,打开门的瞬间,白霜般的明亮一片连着一片,铺入室内。她掩门而出,嗅着梧桐的香气踱步缓行。

        月光如水倾泻一地,一双沾染点点泥泞的靴子映入她的眼帘,她顿住脚步,抬眼望去,前方缓缓现出一高挺的背影,几分执傲,几分冰冷,加持几分孤独。

        于文君习惯性地想去探探那是什么人,她打起精神来正欲上前,那人却忽的一转身,精致的容颜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于文君朝他干笑:“四少也出来赏花吗”

        林亦辰悠悠地抬眼,自上而下将她扫了一遍,最终停留在衣领处。瞧他眼神,于文君也低头一瞅,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她出门时没有穿外衣,而中衣也只是懒散地挂在身上,这般情态,委实是不该出来见人的。正手忙脚乱地系衣裳带子,却忽的听他说道:“怎可如此随意。”

        “不,不是啊……”于文君揉了揉乱成一团的头发,貌似想把它抚平,解释着,“我只是出来走走罢了,心想反正半夜也没什么人,不曾想,四少竟在此处。”

        林亦辰欲言又止,顿了一阵子,道:“日后,你住我隔壁那屋吧,”他似是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毕竟是个女子,同林天羽一室还是有诸多不便。”

        不过,来了此处这么些天,于文君倒还真的没有注意过林亦辰住的是哪个屋,更不知晓隔壁屋在哪儿,正在想着怎么回答,前方又传来他的声音:“林天羽办事不妥当,你需要添置什么,同我说便是。”

        一时之间,于文君甚至都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了,总觉得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可若要说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当瞧见他眼中淡淡的愁绪时,于文君突然记起来某天夜里林天羽对她说过一段长长的故事。

        不久前,林亦辰的母亲,也就是宗主夫人玄悦,外出时被吕氏掳走,林慕宁与吕央禾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两家宗主元气大伤,小小的战乱便接连不断。林亦辰历练归来腿疾已是病入膏肓,听闻消息,拖着带病的身躯誓死也要去救他母亲,不顾一切入了龙潭虎穴,寻人无果,反被吕氏之人废了半身修为。那时林天羽同她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满眼都是气愤,她自己听完更是愤愤不平,而今日见到他的这般模样,想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吧。

        于文君思虑了半天,着实是不知晓怎么同他搭讪,干瘪瘪地挤出来几句话:“难得遇见你一次,你同我好好说说,这个腿疾的事情。”

        林亦辰淡声道:“你说如何”

        于文君摸了摸鼻子:“我不是你,怎的知晓你怎么想的。”

        林亦辰目光如炬,直直地看了过来:“但说无妨。”

        得到许可,于文君便心安理得,娓娓道来:“四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见你的肤色、面相和精神状态,只知你定是中了绝毒,也并未多想,现在看来,你这毒,委实棘手。不能医,只能靠药物压抑毒素集中在腿上,若是要医,得快准狠,这不到一日便可毒入骨髓,我不敢犯险。关键是,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毒,我先要弄清楚这是什么毒,才能对症下药。”

        林亦辰声音如旧,平静地应了一声。

        “四少,若要查验毒的源头,还需要你提供线索。我认为吧,下毒的这个人,并不是想取你性命,给你下这个毒并非易事,这般用心良苦,若真想杀你,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我虽不了解你身边的人,但我也不会听一面之词就断定是谁,但如果你心中有数,请务必告诉我你的想法。要治,就必定会牵扯出背后的一场大阴谋,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害你的,或许是你想不到的那个人,又或许是你不愿意接受的那个人。”

        林亦辰身形僵了一下,他轻轻拂袖,手中的一两朵小花落了地:“我……心中是有数的。另外,三日后,新届弟子统一下山历练,到时候,再与你细说。”

        于文君如释重负,点了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又听他道:“到时候,我会领你去我少时历练的住宅,带你去寻些线索。”

        于文君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于文君忽的疑惑这风怎么越吹越热,热得简直待不下去了,再一看,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走到了他面前,二人相隔不过两尺。她一边在心中痛恨自己说话说的太入神,一边撒腿就跑,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夹到耳后,碰到微微发烫的耳垂时,想起方才实在是失态,又丢脸了,一时不稳,不知怎的栽到地上去了,她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林亦辰走近,向她伸出了手。

        于文君握住他的臂弯,踉跄着起身,拍拍衣上的尘土,感觉到痛意,低头一瞧,原来是膝盖擦破了皮,她才松开手,竟又是一摔。

        眼看着她纤弱的身躯就要倒下去了,林亦辰快步上前,及时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于文君愕然抬首,逆着月光,眼前人眸光亮如星辰,两两相望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林亦辰松开了手,道:“行路看路。”

        “嘶……”于文君脱离了限制,立即往后一跌,靠坐在一颗树下。看他一副不悦的模样,于文君的心渐渐静了下来,那股热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刚寻回的丝丝理智。

        她轻声试探道:“四少。”

        林亦辰不言,亦没有回应,只是徐徐转身,凝视着她。而这一眼,让于文君心中生出一种亲切感来,但又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莫约是那种一见如故,或者,一眼万年吧。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林亦辰依旧没有回答,于文君想了一阵子,又试着问道:“那,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她忽然觉得,从前有很多东西,她似乎都记不清了,记忆中有很多人,她也没有印象了。她不确定曾是否见过林亦辰,只是觉得,若是见过,那留给他的一定不会是好印象。思及此,她心口堵的有些难受。

        林亦辰淡淡回眸,于文君忽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好像变远了,以至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隔着如纱般的微风,她没有看到,月下如诗如画的白衣少年嘴角那来不及消逝的浅浅笑意,她当然也不知晓,少年心中从此有了无限的念想与光辉。

        三日后,林亦枫收复浦山与海幽峡凯旋而归,宗主林慕宁下令让林温惠、林亦枫及林亦辰带领新届弟子下山历练。此次行动没什么限制,爱同谁一起便同谁一起,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非是被锁住了灵力,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天羽与于文君二人组低调行动,同林亦辰一道下山之后,便朝林亦辰少时旧居葑樾山而去了。

        那是一座极其荒凉的小山,无花无果,唯有木叶,且杂草丛生,灵气稀薄,荒无人烟。当年林慕宁将四个孩子送到这座荒山上来,不无道理。因为山头有一角,曾是朱雀神兽的旧巢,那其中有一颗四色晶石,源源不断有神域灵气溢出。但知晓这其中内情的,也不过他与于平忠二人罢了。所以当年,他打着让孩子尝人间疾苦的名号,不顾一切也要将几个天之骄子送入荒山。归来后林亦枫四处奔波,小到涉及新届弟子的功课,大到与吕央禾正面对战收复浦山,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证明,历练之后的三少如初露锋芒的太阳,冉冉高升。而林亦辰则修为大不如前,双腿深中奇毒,沦为仙界笑柄。

        听林天羽这么一解释,于文君似乎也想得通了,她记起来,之前父亲好像说过要把他于家兄弟几个送去荒山修炼,而恰好那会儿于文君的玩心收不住,怎样都不肯同意,如若当年她去了,是不是就可以早些遇到林亦辰,是不是就可以洞察到他被下毒的异样呢。

        二人走了一路,便说了一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让他俩说了,也许是顾及到了第三者的感受,便压低了声音说,可偏偏林亦辰听力极佳,与二人相隔之距不到一丈,完完整整将过程听了个遍。

        于文君也识趣了些,轻声问道:“既然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个人,我倒觉得这个笑面虎不简单的。那么,在外人看来,难道四少的沦落与三少的崛起没有一丝的联系吗”

        林天羽微微摇头:“当然会怀疑,仙门为夺嫡而发生的惨案难道还少吗”

        于文君停下脚步,揪住了他:“等等,你说什么夺嫡”

        林天羽反过来看她:“是啊。怎么了?”

        于文君愕然,不答反问道:“三少的生母不是夫人”

        “自然不是,二少与三少皆生于凤夫人。”

        于文君自然知晓,他口中的凤夫人乃是一位倾世绝代的凡世女子,凤沁漪。玄悦为正夫人,凤沁漪为侧夫人,可,林慕宁宠爱凤沁漪是天下皆知的。

        “四少与三少同吃同住,同学同武,历练归来后众人都说三少刻苦勤奋,终成大业,偏偏说四少不思进取,终日游乐。这一直是我最接受不了的说法,我离开四少也就在历练的那几年,我虽不在他身边,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远比我们所想的要努力。”林天羽面上微微流露出丝丝愠色,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而且,四少在那两年里,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创作了两本剑谱,上卷为《入月》,至于下卷……”

        于文君下意识地察觉不对:“下卷是什么?”

        “下卷名为《落尘》。我说这个名字你定然是不知晓的,我说明白些,就是那日你在夜澜城使的那套剑法,四少才会那般激动,要将你扣下。”

        两年前林亦枫发表了《入月》剑谱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于文君也对此剑谱颇有深究,在一次偶然情况下得了《落尘》一谱,只有半卷。难怪她觉得十分熟悉,似乎能与《入月》相连。

        她正发愣,停下脚,却听林天羽道:“不入风月,不落凡尘,这是四少的初衷。他将《入月》赠予三少当生辰贺礼,可三少竟将此镌上自己的名号,委实是无耻。就连下卷的《落尘》,四少作了一半就不知所踪了……”

        于文君沉思了一阵子,良久,她一掌击向林天羽,叫道:“我想起来了!”

        林天羽疑道:“想起来什么了?”

        “《双于》……不,《落尘》的来由。四少那日是说对了,剑谱并非我所作,这几页残卷被我和二哥研究完之后,便擅自将它后面的部分编出来了。至于它的由来,很是简单。莫约是两个月前吧,我在山上采药,一个蒙面黑衣人受重伤遇见了我,我出于医者之心想为他医治的,他却先求我让我给他治伤,说只有我能救他,他愿意拿出东西交换,可掏空了全身也就几张残卷剑谱。他伤的太严重了,或许是不方便回家取金银予我,便将剑谱残卷给我了。”

        “黑衣人……受伤……”林天羽本能觉得有异,敏感道,“受伤受的什么伤”

        “我当时也留了个心眼,他几乎全身都受了重创,满身箭痕,而且,看他右臂的伤,是明阳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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