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回梓乡，人情世故皆为妄

“诶美人儿，想什么呢？他们就要出来了，怕是等不及，来寻你的。”洛浒之嬉笑着说道，试图转移他的注意。

        良久，无人应答。

        “阿祁……”洛浒之将灵力聚在手上，轻轻放在青祁的头顶，安抚似的摸了摸，目光对上了他有些空洞茫然的眼神，认真道，“你还有我在。情这一字，我最拿手，先前说好了慢慢来的，不要急，好吗？”

        青祁木讷的眼珠子缓缓转了转，看着眼前温柔细腻的人，心底又是一阵触动。只是时间久了，他早已麻木，那里仍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与我不同，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终是要见面的。”

        洛浒之引着他的手拽住了那根垂在树上的细绳，“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倏然响起，彰显着有人拜访的欢快，洛浒之也随着声音消失在了身旁。

        见状，青祁缓了缓神，抬起眸子细细地看着面前被铃声吸引出来的二人。

        跟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他轻轻唤了句：“爹，阿娘，许久未见，承蒙你们挂念了。”

        二人皆是一愣，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倜傥出尘的男儿郎，顿时红了眼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位容貌俊朗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上去是一脸无所谓，微颤的手却暴露了他此时的激动。而另一边，夫人早已忍不住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着泪珠子。

        “瘦了……祁儿……”她低声喃喃道，“等会不着急，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她伸手去抚青祁的脸，却在下一秒顿在半空。

        果然，是又要放下我了吗。

        青祁有些自嘲地想着，垂下眼睑。

        但下一秒，那双手竟再一次轻轻地覆了上来，温暖从脸颊处缓缓流入心房，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触碰。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不喜触碰。”

        “我……”青祁微微张口，却不再言语。

        廿夫人收回手，抹去眼泪，笑道，“对了祁儿，你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青祁抿紧了唇，本不欲言，却看见面前眼里满当当都是心疼和思念的人，一时间怔住了。

        阿娘……

        “无碍，阿娘不必忧心。”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向她眼角的晶莹处探去，蓦然又停在了空中，垂下手将方帕放在了她的手心。

        “阿祁，你还记得妹妹吗？当时你走的时候她也才出生不久，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整天念叨着你……”

        “好了，夫人，孩子回来就好。今日神祭，先让阿祁换身衣服，明日再聊可好？”一旁的族长转过身来，拍了拍夫人的手。

        青祁看出了他们的不舍，便点了点头，作揖回道：“翌日姻缘司无事，在下……”

        两人猛地一怔。

        “我停留一晚，后日离开。多有打扰。”

        青祁疏离的话让二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呆子，叫人！”洛浒之恨铁不成钢地在识海里叫道。

        “爹，阿娘。”青祁一愣，连忙补上。

        男人伸手抱住了正哭的稀里哗啦的人儿，“好！阿祁，那神祭结束后我们再来找你。”

        青祁微微颔首，向他们身后的古树走去。直到他进了门，男人这才揽着刚刚哄好的夫人离开界内，站在河畔不远处思量着神祭的准备。

        “夫君，这次神祭鬼府的人还来吗？自从上次在阿祁的封典上闹了一场后，咱们已经百年未与他们来往了……”廿夫人有些担忧地说。

        “这……”青族长还未说完，一股不属于青丘狐族的气息从柳石处散开，他眸色一紧，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柳石旁，背微微拱起，手上充盈着灵力，谨慎地看着法阵处。

        慢慢的，法阵上的黑光消散，两个人影从中慢步走了出来，一前一后，前面的人正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素白巴乌，身后跟着的人腰间别着个玉色葫芦。

        “原来是鬼府府主，方才失礼了。不知府主可是前来观典的？”族长打眼便看到了那身蓝衣，收回了灵力，默默将夫人护在身后，行礼作揖道。

        南知烬轻轻一笑，走上前虚扶了一把，说道：“青族长不必多礼。上次不小心破坏了姻缘司封典，是晚辈不对。这不，趁着燑狐族的神祭，特地前来道歉赔礼，还请族长海涵。”说着，一旁的郢栢凭空取出了几十件系着大红色绸带的沉木箱，在青族长面前一一排开，喜庆却有些庸俗。

        这……族长抽了抽嘴角，难道是鬼府新的入时方式？

        “青族长……？”南知烬歪了歪头，有些蹙眉，瞥了一眼郢栢：你瞎出的什么主意？

        “青族长不喜欢？”他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晚辈……”

        传言中鬼府府主生性暴戾，不近人情，能过来一趟都是奇迹，还是不生事的好。

        这般想着，青族长忙摆手连声应道：“不不不，府主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他僵硬着嘴角，接过手中的拜帖。

        “府主，神祭酉时在赤屿湖举行，眼下时辰还早，您可以随意转转。”

        闻言，南知烬笑了笑，眉眼弯弯倒是好看，只不过族长的腰更颤颤巍巍地弯下去了些。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便微微欠身，一同离开。

        “郢栢，你那什么瞎主意？有谁赔礼是用大红色的？”

        “诶，大红色怎么就不可以？我看青族长就很高兴啊。大红色才显得正式。”

        “似是有理，但……罢了。”他微微侧头望了一眼身后，又道：“郢栢，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做了，记得下次再带我出来。”

        “好好好，小师弟。”

        “滚！别叫我小师弟。”

        从风中传来他们隐隐约约的声音，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族长这才起身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叹了口气：“现在的晚辈……气势上可真是不输先神，就是……哎。”言罢，收起了这“绝美”贺礼，牵着夫人一同前往湖中央的神坛处。

        ……

        古树下，青祁缓缓推开眼前的旧门，树内的布置和记忆中二百多年前的一样。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个瘦瘦小小的狐狸独自一人趴在半开的窗前，羡慕地看着窗外翩翩起舞的蝴蝶。

        还有那半人高的茶桌前，一只青色的幼狐正沿着桌腿费力地往上爬，身侧是抱着一团□□狐狸的夫妻，那是幼狐刚有的妹妹。他想爬上茶桌，好看一看妹妹的模样，却在中途不慎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未长好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疼极了，却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小狐狸只好小心翼翼地蜷缩在桌子底下，粉嫩嫩的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舔着身子，黑漆漆的瞳孔依旧看着不远处的人。

        小狐狸轻轻呜咽着，他渴望他们能够像妹妹一样也将他抱起，渴望被他们温柔地注视，渴望他们那双温暖的手……可那对夫妇丝毫没有注意到，也许是看到了，却不曾给他任何希冀。在谈笑之中他们离开了，这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还是剩下了小狐狸一个……

        ……

        青祁有些愣神，停驻了一瞬间，而后依然是面无改色地向楼上走去，挺拔的身姿无时无刻不在透着冷淡疏离的气息，那只曾经伤痕累累的小狐狸，终究是长大了。

        洛浒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美人儿，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和他们倒是生分了。”

        见青祁不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当时我就说，既然来了就见他们一面，你还非不进来，最后还不是被小狐狸瞧见了。啧啧，也就是你妹妹不知道怎么，还记得你，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还骗小狐狸说什么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还不是只敢远远地看着……”

        “好了洛浒之，我们到了。”青祁在门外站定，“嘎吱”一声，推开了门。

        迎面扑来的不是厚厚的灰尘，反倒是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那是他幼时最爱的果子——森果。木质的屋内一尘不染，翠绿的藤蔓蜿蜒盘旋在窗上，上面挂着零零散散的紫蓝色果子，古树的纹理在柔和的光中透着一丝岁月静好，一抹安然平和。

        那是他幼时种下的。

        “看来你离开的这三百年，他们一直都想着你能够回来。怎么样美人儿？”洛浒之靠在门边，饶有兴趣地说。

        青祁迟疑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嗯？什么意……”“砰！”的一声，洛浒之被关在了外面。

        “？？美人儿，你干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用扇子敲着门，却没有一点声响，反倒是穿了过去，然而他好像就没有看见一样，依旧不依不饶的喊着，就这样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停下来了。

        洛浒之漫不经心地摇着鹊扇，懒懒散散地说：“美人儿，好了没？小爷我都玩累了。”

        “吱——”眼前的门开了，青祁一身黑金色的长袍，上绣着有银丝流纹，一条墨色锦带系于腰间，下缘暗红的线绣着细细密密的纹路，沉金色的缝边在光下镀着清浅的温柔，衬得他身形更为纤细挺拔。

        这是燑狐族只有执掌神祭的祭师大人才配穿上的。

        如果说这身衣衫是燑狐族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那么手腕上的银质腕钏则是对祭师绝对信任和服从的标志。

        只见那双寒光凛冽的腕钏上缠绕着黑、红两股交错的线穗，尾端坠着莲状蝶贝，在轻晃下呈现清涟漪漪，将出未出之感。

        这是一份极大的殊荣。

        看到此处，洛浒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想：美人儿就是赏心悦目。那青衣太丑，哪天还是得置办几身像样点的……

        他咧嘴一笑，再往上看，只见青祁那双狭长的眼睛被几层霜色布绫蒙住，面上又遮着薄薄一层缁色面纱，但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微勾起的唇角。

        “呦，美人儿，你笑什么？还有，你这什么打扮？”洛浒之微眯起眼睛，调侃道，手上不停地拍打着鹊扇，发出有节奏的韵律声。

        “我还以为你没玩够呢。怎么，不继续了？”青祁又是微微笑了笑，而后转手敲了一下洛浒之，笑容更深了几分，“洛小爷？说好的，眼睛借我，否则后林你那酿着的酒……。”

        “诶，别别别，禁什么都不能禁我的美人和酒。再说，你专门给扇子汇入灵力就是为了敲我，也太浪费了不是。”说着他袖子一挥，青祁眼睛上覆着的菱纱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现在够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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