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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雪域


“那就等等吧。”姬未央说。

        他的存在实在惹人注目,就算是豢马人的视线也忍不住往他脸上放,好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让陛下这般纵容。

        姬未央权当没有看到,左右他们看到了也不敢拿出去说。

        郦息这次出宫乃随性而为,打了京营十二卫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郦息并不爱大排场,在马厩只让两个指挥使备上些茶水,就让他们去门外守着。

        姬未央环视四周,发现这间屋子的陈设竟没怎么改变。

        这间屋子以及旁边的建筑,是姬未央过去来校场练习骑术时常作歇息之用的地方。没想到经历过战火,竟还保存得如此完好,这一定是郦息的手笔。

        郦息道:“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姬未央的动作一下就停住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这么询问过少年郦息。

        “先看看,”姬未央避重就轻道,“一切都要等我养好伤再说。”

        郦息注视着姬未央,看着他观察这间屋子的陈设,看着他眼神中的怀念与不舍。姬未央了解郦息,郦息又如何不了解姬未央呢?他深知姬未央骨子里对沙场的渴望,渴望驰骋在沙场上,将异族驱逐千里,让百姓安居乐业。

        郦息也不愿再勉强他,只道:“当初取‘狸’同音字当我的姓氏,你为何不取李或历,反倒用‘郦’?”

        姬未央眨眨眼,转过身来,认真道:“我当初就同你说,郦意为青黑色的骏马,若说与青骓没有关系,那定是哄骗你。”

        “你也知我从小体弱,没有什么玩伴,步光虽同我一起长大,可毕竟视我为主,认为自己是仆,不敢同我像寻常朋友一般打趣。”姬未央回忆着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慢慢道,“后来我的阿爷从黄泉道外为我带回了青骓,那时候的青骓还是一只小马驹。”

        青骓诞生在回京的路上,姬未央得到它的时候,它甚至没满月。

        “有了青骓后,我喜出望外,教它训练,为它准备草料,给它准备些饴糖零嘴,就连粪便都是我亲自铲掉。它被我养的很好,活蹦乱跳,成了真正的千里马。”姬未央道,“后来我在奴市里遇见了你。”

        马和人是不一样的,可姬未央看着灰扑扑的小猫,仍想起自己拥有的那匹马驹。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为小猫取名郦息。

        郦息的意思是,活着的、健壮的青色骏马。

        现在的郦息无疑是姬未央期冀的模样。

        “你现在不喜欢这个名字了?”姬未央歪着头,似乎十分不解。

        郦息说:“我很喜欢,一直都喜欢。”

        一阵嘹亮的骏马嘶鸣从屋外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马蹄踏声,如同闷雷一边在他们耳畔滚过。豢马人吆喝着,用鞭子迫使撒野的骏马们恢复秩序,马鞭划破空气,发出呼呼风声。姬未央猛地站起来,笑道:“小猫,我听见青骓的声音了!”

        姬未央跑出屋子,一出门抬眼就看见一匹熟悉的骏马。

        它的皮毛光滑如绸缎,是布染般的深青,鬃毛乌黑发亮,四肢修长,身形矫健,极速奔跑时肩胛骨几乎保持不动,活像是在飞。不论何人瞧见它,都会由衷称赞它是一匹极俊的马儿。

        与姬未央还有十来丈远的时候,青骓忽然一个急刹,稳住脚步,犹豫地在附近徘徊,似乎拿不准要不要接近他。

        姬未央冲它勾勾手,喊了一声:“阿青,过来。”

        青骓漂亮的眼睛望着姬未央,往前走了几步。

        一人一马僵持了近一刻钟,青骓还是没有靠近,这让姬未央不免有些沮丧。

        负手站在一旁的郦息笑道:“阿久也太心急了些,这世上不是所有生灵都会像我一般,立刻将你认出来。”就算是步光,也是因为有郦息在姬未央身边,才能立刻确定姬未央身份。否则也是怀疑与犹豫占据上风,这借尸还魂之事毕竟太过骇人听闻,寻常人大多没法立刻相信。

        “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将我当成借‘姬久’这个名字招摇撞骗的骗子。”不过姬未央只沮丧了很短的时间,便想明白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与郦息打趣,他仰起头,看着郦息眸色浅淡的眼睛,“却没想到你一下就认出了我。”

        郦息伸出手,将姬未央抓住。他忍耐着想要将姬未央抱在怀里的冲动:“我还以为你到现在都没认出那个侍卫就是我。”

        姬未央任由他抓着自己,没好气道:“个头那般高,我若是再认不出你来,恐怕就是白长了这一双眼睛。”

        方才还在数丈外打转的青骓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大概是去自己的马厩寻苜蓿草吃了。

        姬未央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草场,无奈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下次再来看它吧。”

        从京郊校场离开后,郦息还有政务奏折需处理,两人便一刻不停地回了宫。

        已有几位前朝德高望重的大儒等候在玄戈殿外,有要事与郦息相商。

        紫微宫玄戈殿是郦息起居、批阅奏章、召见大臣的地方。姬未央觉得那里待着总有些不太自在,他如今也不是姬将军,更不是什么后宫嫔妃、皇亲国戚,待在玄戈殿名不正言不顺,浑身不舒坦。

        好在郦息也没强求,只让他回家歇息,明天早上记得早些来。

        “你既然点我为长水卫,我自然要去长水卫营里待着。”姬未央坐在矮榻上休息,看着郦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得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道,“哪里有侍卫一直在陛下寝殿中的?”

        郦息冷峻的面庞上少见的露出错愕神色,看得姬未央大笑起来。

        姬未央离宫时,还记得郦息脸上的幽怨和不满。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郦息这么孩子气了。

        如今刚过午时不久,宫人们将姬未央送出宫后,还想将他一路送回文府。姬未央只考虑了很短的时间,就果断让他们回去了,只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两名宫人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道:“郎君莫要为难奴婢了。”

        “你们回去吧,别担心,”姬未央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一切我来担,陛下如果问起,你们就说是我的主意,说我已经把你们的脸记住了。”

        姬未央面容严肃时,让人不敢反驳。

        两位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独自离开。

        果然,这两人刚回紫微宫,就被皇帝叫进玄戈殿,细细盘问一番,听到姬未央不让他们跟随时,他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殿内姬未央带来的轻松气氛却一扫而空,周围伺候的随侍纷纷低下头,不敢触怒这位铁血的帝王。

        “他让你们不跟,你们就当真回来了?”郦息声音里夹着冰渣似的,听得人如坠冰窖。

        两位宫人骇得发抖,又连忙将姬未央后面那句话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

        郦息沉沉地看着他们,手指轻轻敲击桌案:“下去吧。”

        两位宫人如蒙大赦般地退下,走出十来步,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喵嗷——”殿外传来一阵猫儿叫声,由远及近,尾音颤抖着,听起来有些吵闹。灰色的狸猫小跑着来到正殿门外,门槛有些高,挡住了它雪白的爪子和护心毛,只露出一双尖尖的三角耳,和雪白的眉须。

        “阿斑,又去哪里玩了?”郦息重新提笔,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昨日你偷偷跑去阿久那里,我还没同你算账。”

        灰狸阿斑跳过门槛,迈着四肢喵喵呜呜地来到郦息腿边,爱娇地在他身边蹭了蹭,尾巴竖得老高,嘴里还嘤嘤不停。

        郦息单手将它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躺着吧。”

        阿斑不肯,挣扎着要跳下来。可郦息力气奇大无比,单手按住它的脖子,就让它动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蜷缩在郦息的膝盖上。

        不过玄戈殿的确舒适,太液池吹来的凉风驱散了初夏午后的热气,让阿斑舒服得呼噜呼噜直叫。

        “喵。”阿斑叫了一声,趁郦息不注意,突然半蹲起来,灰色的猫耳朵倔强地钻了出来,整只猫卡在郦息和桌案间,敦实的身体把中间的空隙挤得满满当当。

        “怎么?”

        “喵——”阿斑还是想要跳下去。

        郦息冷酷无情地说:“今天别想出去,你去外面跑了几天,浑身都是灰,已经很久没给你洗澡了,今晚必须洗干净。”

        姬未央全然不知紫微宫里一人一猫的对话。

        他正握着手中所剩无几的铜钱和马车夫讲价,刚从郦息在场,他没找到机会和步光促膝长谈,当然也没能得知赵雾生如今在哪个地方休养。

        他的阿姐姬悠莫名其妙地在雪域战死,前生他戎马一生,却无法为阿姐收殓尸骨。雪域一向神秘,他想要拿到和雪域有关的消息情报,只能从赵雾生那里入手。

        毕竟赵雾生是姬非花的军师,而姬非花,恰恰是当初镇守雪域和南疆的女将军。

        不论如何,得到重来一世的机会,他一定要想法子,让阿姐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查清当初阿姐到底是怎么牺牲的。

        姬未央顺顺当当的以自己心仪的价位雇到了马车,又一次来到千灯坊。

        早晨来过一次后,他就记住了如今千灯坊赵氏食肆的牌匾布局,幸好坊市规格没什么变化,变的只有门面和周围商铺的装潢与青幡。午后食客渐稀,阳光正盛,也没多少人愿意出门。小二搬来一张椅子,坐在门口,正打着盹。

        姬未央一出现在食肆外,小二就惊醒了,差些掉下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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