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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剪烛


“高将军,今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我阿爷。”白青阳挂着一张苦瓜脸,冲一旁的高溯大吐苦水,“要是他知道我输在姜蟾手里,他能把我吊起来打。”

        姬未央手和腿用力过度,之前比斗时,他正亢奋,现在休息时,那股子酸麻就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耳边仍闹哄哄,有长水卫们的声音,也有那个似曾相识的男声。

        “你既然知道他要骂你,怎么比武的时候还是不过脑子?”高溯不吃他装乖扮可怜这一套,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白朱阳在弘文馆里念书,你在长水卫习武,就看你们谁能最先被陛下认可。不过,你嘛——”

        高溯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他本就是硬朗的长相,笑得却跟狐狸似的,看着十分违和。

        白青阳听懂了高溯的话,瞬间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盯着姬未央。

        姬未央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握着自己的木刀,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实在难以面对白青阳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果断拒绝:“别看我,我什么都不会和陛下说。”

        再说,小猫也不是凭人一言就定输赢的帝王。

        高溯也不过是开个玩笑,他伸手抓住白青阳的衣领,把他连拖带拽地拎了起来:“快起来,姜蟾连战三场,年龄还比你小,他都没坐着,你坐着干什么?”

        长水卫们纷纷哄笑。

        “这次咱们青阳输了,怎么也要请姜蟾吃一顿才对。”

        “不错不错,白大这臭小子,以前每赢过一次,就拉着我们要我们请他吃饭!”

        “姜蟾!听见没!让白大招待你吃饭!”

        姬未央忍笑,顶着众位长水卫们热情的目光,一口应道:“我会的,一定让白、白青阳请我吃饭。”

        高溯嫌他们在这里待着碍眼,挥挥手,把他们赶走:“你们俩快去休息,姜蟾,你今天得好好养养,免得把筋骨伤着。至于你,白青阳,今天先放你回去,明天早上、不,后天早上,你带着姜蟾轮值。”

        白青阳一跃而起,全然不见先前的颓唐迷茫。不过他还是哭丧脸,抱住自己的木刀跟在姬未央身后,走到演武厅外。

        “你要?”姬未央察觉到这个高高大大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回头不解地问。

        白青阳道:“哎,为什么陛下要你当长水卫?”

        姬未央:“……我也不知道。”

        “好可惜,”白青阳摇头晃脑,“我们都猜是因为你和姬将军很像。”

        姬未央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当初姬将军就是先成为长水卫,况且你才入京,陛下就迫不及待地下令。”白青阳倒豆子似的说,一点没有要藏话的意思,“外面不清楚你这几个月在哪里,我们还能不清楚吗?”

        姬未央道:“所以就觉得我像姬将军?”

        “高将军说,你和姬将军有些角度简直一模一样,何况我小时候还见过姬将军,你确实和姬将军很像很像。”白青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姬未央面前,睁大眼睛,“你这么说,你会不会不开心?”

        姬未央镇定道:“没事。”

        姜蟾本身就和他长得几乎相同。很多时候,两个人长相相似,气质、动作却不相同,就会致使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不会将人错认。

        可姜蟾现在身体中的魂魄是货真价实的姬未央,只要有谁见过以前的姬将军,再和现在的姜蟾相处一段时日,自然会发现姜蟾就是姬未央。

        何况他就是姬未央,他怎么会生气呢?

        白青阳道:“你脾气真好,这样被说都不生气,其实之前宫里还有离谱的流言,说你是陛下豢养的佞童,是姬将军的……”

        “停。”眼看着白青阳口无遮拦,越说越离奇,姬未央连忙出声打断,他被这个嘴巴大到没边的小孩弄得哭笑不得,“那流言是多久的事?”

        “两个多月前吧。”

        “嚼舌根的宫人应该被处理了?”

        白青阳点头:“陛下下令斩首。”

        这半大少年还在叹气:“陛下还说若再发现这种恶意的揣度与传言,就不止是斩首这般痛快了。”

        “那你怎么还说?”姬未央看他,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白青阳乐呵呵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就是跟你说说而已,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什么都不会和陛下说’。”

        姬未央道:“可陛下既然那般关心我,一定会另派人跟着我,我们在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下说这么多,陛下不会降罪于你吗?”

        “应该、应该不会,”白青阳那理直气壮的模样虚了几分,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自信,“陛下也知道我缺心眼!”

        ……

        “哈哈哈哈哈——”

        秋日的太液池,波光粼粼,水鸟在岸边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银杏叶随风而落,宫人们打扫着积攒起的落叶,露出霜菊丛中蜿蜒的小径。

        含凉殿中传来一阵笑声,惊起数只水鸟。

        “他竟说自己缺心眼,”姬未央抹着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这孩子当真有趣,穆恒,这白青阳你可熟悉?”

        穆恒听完姬未央绘声绘色的叙述,眼角因为笑容也出现了几道皱纹:“白青阳是白藏和薛玄英的大儿子,陛下看他武艺高强,又赤胆忠心,想将他培养成和将军一样能镇守一方的武将。”

        “白藏?”姬未央一怔,“为何这名字听着这般耳熟?”

        穆恒蓦地记起陛下曾叮嘱他,将军记忆似乎出现了些问题,过去的某些人或某些事,他已忘记,甚至会和旁的事混淆。姬未央的反应,显然是不认得白藏和薛玄英的。

        穆恒心头一惊,面上却极沉稳,笑道:“文澡红和白藏私交甚笃,大约是将军过去曾在文澡红口中听过一两次。”

        姬未央半信半疑地瞥了穆恒一眼:“你可别骗我?”

        穆恒镇定地道:“不如等陛下回来,将军再问问陛下?”

        那就不必了。

        姬未央心想,他现在手和腿还因为脱力而酸软,抬手都费劲,晚上甚至只能用勺,没法用筷子。

        郦息一直记挂着他今日要与人拼斗,早就吩咐好太医丞在含凉殿中候着,姬未央一回来,就立刻为他舒张筋骨。

        按揉结束后,姬未央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和穆恒聊了一会儿,睡意就连绵不绝地涌了上来,遂懒懒散散地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睡在他肚子上的阿斑。

        天气依然炎热,姬未央不敢托大,仍盖着一条薄毯,将自己的双腿和肚腹遮住,以免着凉。

        阿斑反常地没去宣明殿寻郦息,平时他都爱在郦息身边睡着,往往郦息在与大臣们议事,它就在桌上、或者郦息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听穆恒说,有时它会在诸位大臣的目光中伸懒腰,然后在奏折边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管自己身在何处,有一次还流了口水,打湿了奏折。

        姬未央没有去过宣明殿,也就没见过阿斑是怎么在小猫面前撒娇。

        不过他还是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手指不自觉地抚摸阿斑顺滑柔软的皮毛,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狸奴的毛发上,将根根灰毛裹上一层金色。

        惬意的时光,让姬未央强撑着的精神渐渐松懈。

        “有受伤吗?”郦息回到含凉殿时,太阳已落山,夜色笼罩了上京。月光下的姬未央正卧在榻上,抱着阿斑睡得香甜。

        他伸手拨开姬未央脸上垂落的发丝,轻声问一旁的穆恒。

        “只是手、腿用力过度,有些胀痛与酸麻,太医丞已为将军按揉过了,休息一晚就能恢复。”穆恒也放轻声音,唯恐将沉睡中的姬未央唤醒。

        郦息颔首,又道:“吃过饭了吗?”

        “将军一定要等着陛下。”

        郦息眉头舒展,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那就命人上菜,若再晚些吃饭,胃就该疼了。”

        姬未央醒来时,郦息正在不远处坐着,穿着一件外跑,里面只有一件中衣。他随性而坐,颇有些落拓不羁,可手里拿着的,却是再严肃不过的奏章。

        “你把奏章搬回来看了?”姬未央睁开眼后,也懒得爬起来,索性就躺在榻上,和郦息说话。

        “嗯,还有些没批完,想着你,就回来了。”郦息道,“今天赢了?”

        “当然,你不是知道吗?”姬未央说话时,脸上会有很浅的酒窝,“对了,白藏我以前认识吗?”

        郦息语气立刻变了,他拿起没看完的奏章,冷漠地说:“朕不知道。”

        姬未央说:“看来你知道。”

        阿斑睡饱了觉,从薄毯里钻了出来,发现郦息回来了,连跑带跳地冲到郦息身边,在他胳膊旁蹭来蹭去,发出甜腻的叫声。

        “喵——”

        姬未央注视着撒娇的阿斑:“你养阿斑养了多久?”

        “十二年。”郦息道,“你想要再养一只?”

        “不了不了,”姬未央飞快推拒,“现在还没精力,况且,能摸一摸阿斑就心满意足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快速崭露头角上,哪里有闲情逸致去聘狸奴。

        两人说话间,膳食已备好。

        姬未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自己能吃下七八碗饭。白天的消耗太大,回来就吃了些糕点,压根不顶饿。

        郦息还记着刚从姬未央第一句话就是问白藏的仇,吃完饭后,就闷着脑袋看奏折、看书,就是不理他。

        姬未央也不急,撑着脑袋,在一旁盘腿坐着。

        “真不和我聊些别的?”姬未央故意说,“明天我就轮值,之后就住在长水营,不回来了。”

        郦息抬头,冷淡的面庞似乎毫无波动。

        明亮的灯光里,姬未央的笑容惹眼得紧。

        “小猫,和我说说话吧。”

        郦息终于舍得开口:“你想和朕说些什么?”

        “白藏是我以前的属下吗?”姬未央第一句话,就和其他人有关,眼见郦息又要冷脸,姬未央又添了一句,“和我比试的人有个名叫白青阳,我问穆恒,穆恒说白青阳是白藏的儿子。”

        他还听见了自己和那个白藏说话。

        “你明明那般看重白青阳,为何又要与我闹别扭,”姬未央颇为不满,“快同我说说。”

        郦息盯着他,不吭声,活像是记仇的小猫。

        “朕不说。”过了一会儿,郦息才说,“你那么好奇,你就去问他吧。”他声音低沉,若是寻常人,定然以为他动怒了。

        穆恒在外守着,机灵地把自己耳朵堵上,不想听见皇帝是怎么同自己心上人撒娇的。

        姬未央看出郦息想和自己说些别的话,又不愿主动提,这进退维谷,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的样子实在可爱,让他想继续逗弄。

        摇曳灯火里,郦息的脸愈发俊美,让人心折。

        姬未央心里一动:“我好像为白藏牵过媒,应该就是那位薛玄英。”他是记忆出了问题,可不是傻了,先前上京姓薛的权贵们不止一家,不过为了攫取权力,都认了干亲,同气连枝,也算同属一宗了。

        “我想想,这白青阳应该十七八岁,也就是说,我自——”看着郦息,姬未央猛地止住未出口的话,换了一种说法,“你登基前,他就已经是个能随处乱跑的小孩了。”

        白青阳自己也亲口说,他在小时候见过自己。

        如果他的下属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姬未央认为,自己不可能没有印象。

        “算算时间,白青阳一定是在十月黄泉道发生的前后出生,”姬未央沉思着,一条一缕地梳理自己手头的线索,“那时上京还没陷落,薛家在京中还有些势力,可名叫白藏的、或者姓白的,我却一点都记不清了。”

        “白藏是你剿灭匪贼余孽的时候,从东海带回来的。”郦息忽然说。

        姬未央:“不可能,去东海剿匪的是我阿兄!”当时泗州叛乱,很大一部分叛军都是落草为寇的百姓,朝廷将他们统统称为匪贼。

        “姬舜去了,之后你也去了一次。”郦息不紧不慢道,“白藏就是你带回来的苗子,他还跟着你,作为副将,去了黄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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