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融月觉得自己快饿死了。
她一手握着笔，往结了冰的砚台里呵了几口热气，沾了点墨在墙上贴着的皇历上圈了一笔。
今儿是腊月十五，距离原本山下灵柏庵派人送米粮来的日子已逾期八日。
这个冬天格外冷，一场接一场的雪下着，融月眼见米袋渐渐空了本有心下山去庵里瞧瞧，不曾想青岩峰漫山遍野都被半尺厚的白雪覆盖，走了几步便连东南西北也识不得了。
大雪封山，庵里的人上不来，融月也下不去，米粮快断了，柴火也见了底，融月愁得脸成天耷拉着，不知道再过几天会不会饿死冻死在这山上。
“小姐，喝点米汤吧。”小桃端着碗撩了布帘子出来，屋子里也冷，她忍不住缩起脖子往窗外看了眼：“不知道净音尼师什么时候能派人过来。”
融月喝了口带着热气的米汤舒服不少，见小桃只顾看窗外，问：“你怎么不喝点？”
小桃搓了搓手，“米实在不多了，做这样的米汤也只够二三日光景了，小姐先喝吧。”
融月忍不住鼻子发酸，她低头脸罩在飘起的热气里不叫小桃看见她泛红的眼角，“你也喝，待会我们一块去找些柴火，再看看能不能挖到些野菜。”
青岩峰山势本就蜿蜒曲折，眼下被大雪覆盖更是难辨方向，融月担心迷路，带着些碎布绑在沿途树干上做记号。
这样的境况想砍些干柴确实难如登天，忙活了大半日两人也不过得了半篓柴，眼看天色渐暗，两人正打算往回走，忽听得上空一声尖锐的鹰啸声。
融月抬头看，泛灰的天际间一只黑鹰正扑展着翅膀盘旋，鹰啸一声接着一声，惹得她无端心慌。
她曾听灵柏庵的一位比丘尼说过，京中贵人豢养鹰者众多，熬一只好鹰不仅要花费许多时间心血，连喂养的肉都是上好的。
融月瞧着那只黑鹰漂亮的毛色，咽了咽口水，鹰都能吃饱，她和小桃却连米汤都快喝不上了。
若是真活活饿死在山上，不知道她那做京兆尹的父亲大人会不会有片刻痛惜。
融月摇摇头，不再去想。
“小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小桃蹲下身，在雪地上扒拉了几下。
融月凑过去，原来此处竟藏着几颗地皮菜，于是伸手也跟着在旁边扒拉了几下，竟还有几颗，一高兴肚子也跟着咕咕咕叫了几声。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开挖，一想到晚上能喝上带野菜的米汤，浑身似乎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融月疑心自己听错了，转身看去，确是有几乘快骑奔驰而来，飞扬的马蹄踏开积雪直直往这里冲。
容不得她闪避开，那些人已然到了跟前，只听一声长长的马啸声，马上的人勒住缰绳，马蹄扬起的雪沫劈头盖脸撒了融月和小桃一身。
融月：“”尼姑庵里长大，没见过几个男子也就罢了，可惜常年吃斋念佛，遇到这种情况连句骂人的话都不会。
融月一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打量眼前一行人。
这些人着实有些奇怪，像是商量好似的，一个个锦衣轻裘的偏生都穿了一色黑，腰间别着长剑还背着箭筒，脸上清一色地还戴着皮质的面具。
不像是好人。
融月拉着小桃，往后让了让。
天上那只盘旋许久的黑鹰尖啸一声，扑张着翅膀，飞落在为首那人扬起的手臂上。
只见那人身穿暗色织锦蟒袍，一条雪白的银狐披领环系过肩，腰间系着块金镶玉的腰带，面具遮去他大半张面孔仍可瞧出他白净的肤色，和一双尽显威严的透亮眼眸。
滚了金线边的暗色锦袖下玉白的修长手指牵动缰绳往前几步迫近，那人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们，声音里透着凉意:“什么人？”
融月喉咙动了动，没等她说话，那行人里有人接话道：“主子，瞧着像是两个小尼姑，山下就是灵柏庵。”
融月和小桃面面相觑，是了，出门拾柴为了方便她们一向是穿从庵里带上来的比丘尼旧袍衫，今天索性连头发都一齐收在毗卢帽里，瞧着可不就是两个小尼姑么。
两个人默契地都选择了不说话，默认了。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群人瞧着凶神恶煞的，但若是还存着些敬畏之心就不会伤害她们。
为首的人瞥了眼她们背篓里的柴火和地上挖出的野菜，探究的神色果然稍减，想来是信了她们是小尼姑的说辞。
他从怀里掏出张羊皮卷，展开赫然是一幅年轻男子的画像，垂首紧紧盯着融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曾见过这人？”
他气势迫人，融月认真看了眼画像，立刻斩钉截铁道：“未曾。”
小桃也答得飞快，不曾见过。
那人“哼”了一声，收紧缰绳，就在融月以为他们终于要走了时，那人突然解下一个锦袋朝融月一抛，正好丢进她臂弯里。
融月正摸不着头脑，那行人已经疾驰而去。
小桃凑上来嘀咕：“什么东西呀？”
融月拿在手里颠了颠，也不沉，总不会是银子吧。
打开一看，两人都呆住了，竟然是包着几层油纸的糕点，数了数约莫有十多块。
这一晚，融月和小桃煮了一颗新挖的野菜，美美地喝上了一碗带菜叶的米汤。
似鬼哭狼嚎般呜呜作响的寒风卷着鹅毛大的雪花打在窗户上，山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融月和小桃拿着些旧棉絮塞紧窗户缝和门缝后，便早早睡了。
炭一早就用完了，好在还有些柴伙能凑活着热一热炕。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小桃没多久就睡着了，融月听着外头的风声，心里一阵发怵，大雪封山，如今的境况真不知道怎么熬，熬到哪一天才算完呢！庵里一日不来人，她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明日若再不来，就算是下山迷了路，她也要试着探探怎么去庵里。
融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也不知到了夜里几更，外间的门突然“哐哐哐”地一阵乱响。
融月本就睡得不踏实，登时惊醒，睡意全无。
她犹豫着坐起身，看了眼小桃仍在熟睡。
山里素来空旷，青岩峰上连只猛兽都没有，到了夜里更是万籁俱静，除了风声雨声哪里有过别的响动？
融月屏住呼吸再听，什么响动也没有。难道方才是自己睡着被魇住了，起了幻听？
掖了掖被角，正要躺下，外间突然又传来一阵拍门声，比先前的动静更大，这下，小桃也被惊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小姐，是不是有贼人！”
融月冲她“嘘”了一声，起身拿了件衣服穿上，下炕的时候顺手抄起枕头下的剪刀。
她轻手轻脚地往外间走，小桃跟在她后头握着菜刀瑟瑟发抖，颤着嘴唇悄声道：“会不会是庵里的人来送东西？”
也有可能。
但万一不是呢？
这间小院本就是灵柏庵建了专供避世清修的，方圆百里连家猎户都没有，若门外真是个恶人专挑这大雪夜来，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融月背上冷汗涟涟，握紧手中的剪刀，心里直可惜没把砍柴刀放在炕边。
两个人正要靠近门，又是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哐哐哐”。
小桃吓得一缩，融月咬牙贴上门听外头什么动静。
隔着门传来几声短促的喘息声，像是人在极力忍痛时的抽气。
“救，我”
融月听见门外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赵珹捂着腹部的伤口趴在积了雪的石阶上，意识越来越飘渺，举着的那只手臂此刻也像冻僵了一般再使不出力来拍门了，粘稠的鲜血从他玉白修长的手指间滴落，染红一片身下的积雪。
“救，我”头越来越沉，赵珹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融月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天寒地冻的，外头刺骨的寒风立时吹来一股血腥味。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人趴倒在台阶上，也不知伤到了何处，身下淌的血都结成了殷红的雪块。
小桃瑟瑟发抖：“小姐，他一动不动的，该不会，已经断气了吧！？”
融月：“”
好在，地上那人的手指动了动。
融月这才注意到那人的袖口滚了金线，她下意识转去看他腰间，果然是那金镶玉的，和今日遇上的为首那人腰上那条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那条惹眼的雪白银狐披领，她方才没能认出眼前趴着的是谁。
他不是带着好些人呢吗？怎么就剩他一个了？
想起他在马上抛过来的那包点心，融月叹了口气，心软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她们很饿的，但总归，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融月推开门：“小桃，搭把手，把他抬进去。”
好不容易把人搬到小榻上，融月直起腰时累得直喘气，这人看着也不胖啊，怎么死沉死沉的
拎起煨在炕炉边的铁壶摸了摸，幸好还有些余温，递给小桃：“用水给他擦擦，伤在哪给简单包一下，千万别生火。”
伤他的人若还在山上，瞧见烟只怕是会寻过来。
说完，融月转身急匆匆地又出去。门外的那些痕迹也得清一清。
待把台阶上结了冰的血迹都铲掉，重新堆上干净的积雪，门上沾染的些许痕迹也都抹掉，融月站高些仔细往四周看了看，不免有些纳罕，除了这些竟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洁白无垠的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半尺深的积雪，走一步一个坑，总不能是这一会功夫下的雪给盖掉了吧？
凛冽的寒风刮起鹅毛大的雪花钻进融月的脖颈，激得她一下子缩回屋子里。
管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呢，融月心想。
明天，等他醒了就得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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