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魔教
直到漫天星辉闪烁的时候，武娇儿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绣心宫。
绣心宫的大门敞开，灯火挂在庭院中，一片通明。武娇儿去了主殿幻梦，隔着殿门，依稀能听到殿内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看到灯火摇曳，人影绰约。
武娇儿推开了门，便嗅到一股酒气。几个散乱的坛子扔在地上，喝酒的人已经半醉不醒，脚步踉跄，辗转身形，唱着含含糊糊的戏。
戏服华丽，唱戏的人更是一颦一笑，尽显娇媚。只看到武娇儿进来，方才停下，满嘴酒气道：“娇郎，你回来啦。”
武娇儿叹了一口气，躬身道：“师父，该歇息了。”
话音未落，唱戏的人已经整个人都搭了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回来的的正好，娇郎，来给师父描一描眉毛，师父眼前发晕。”
武娇儿无法，只能把她按在椅子上，即便在椅子上，她仍旧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姿态散漫，摘了武娇儿的面纱，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他的头发。
武娇儿以青黛为她描眉，她便看着武娇儿的脸笑个不停：“娇郎，你怎么才回来，我找人喝酒都找不到。”
武娇儿道：“您还是少喝些酒，醉酒伤身亦伤神。”
绣心宫主摆了摆手，道：“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比老头子还能唠叨。”
她双眼迷离，伸手摸了摸武娇儿的脑袋，道：“你修行不能放下，但是也别熬得太晚。”
武娇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带上门，往偏殿去了。身后咿咿呀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武娇儿看着庭院中一片寥落，草木幽深，满是荒凉，心中亦不由得闪过一丝悲意。
绣心宫主早年叱咤风云，被正道中人称作千幻魔女，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却也人人都畏惧这蛇蝎美人。
红鸾圣教自称圣教，但外人从来都是称之为红鸾魔教。千幻魔女便是红鸾圣教上一代曾经的圣女。
圣女便是继承人。上一任教主卸任之后便会去红鸾秘境潜修，成为红鸾圣教的底蕴之一，新的掌教便会由圣女担任。
称绣心宫主为曾经的圣女，自然是因为她失败了。
红鸾圣教自称圣教，但行事其实诡秘，被世人称作魔教并不稀奇——红鸾圣教本就走的偏门的路子。
魔字通磨，取的便是磨难之意。世人修道，常有魔劫。其实也就是磨难，也就是雕琢。
修行人乃是盗取天机、与天争命、逆天而行，自由磨难。
红鸾圣教的路子，便是将自己化作他人的磨难。
千劫万难，圣教取的便是情劫。
圣教两部秘法，一部太素炼形诀，一部相思引。相思引便是实打实引动情劫的秘法。
圣教以女子为尊，到了修行有成的时候，便要出山去坏天下正道的修行。多数情况下，圣教女子会选择一个青年才俊，以相思引引动情劫，彼此互为磨难。
若是圣教女子成功了，便可将他人修行夺为己有，也能趁机渡过自己的情劫。若是失败了，自然情况相反。
有灵众生，情字为尊。
圣教走的是魔道的路子，却也是一条康庄大道。好比天魔众，亦是天人尊。
千幻魔女曾经是圣女，后来选择了当世最优秀的才俊当作修行资粮，结果却失败了。虽然对方手下留情，但她却也情伤难愈，失了圣女之位，也从此一蹶不振。
武娇儿看着正殿里踉踉跄跄的人影，只有一声叹息相付。
绣心宫主很少会提及那段往事，武娇儿只知道有这么一段故事，却不清楚内情。
但即便清楚内情，武娇儿又能做什么呢？
此身尚且没有未来可言，又何谈其他？
但若是有未来，真的有那么一日，武娇儿其实是想去看看那个让他师父颓唐了几十年的人，看看他到底是谁，看看他是什么模样。
整个圣教，唯一能让武娇儿感受到些许的温情的，就只有绣心宫了。
只有她会叫他娇郎，只有她会殷殷切切的叮嘱他万事小心，也只有她会盼着他有朝一日能脱离这个苦海。
圣教于世上女子来说，虽离经叛道，但无疑便是仙境了。但对男子来说，便有些过于残酷了。
绣心宫主浑浑噩噩许多年，前几十年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唯有后十三年，还记得这个孩子给自己带来的温情，没有真的溺死在酒坛里。
主殿里灯火不息，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呕哑的歌声，这已经是十几年来的常态。
武娇儿看了一会，心神便定了下来。
皓月当空，是个修行的好时候。日精月华，乃是天地菁英。
太素炼形诀最善捕捉天地精微，以浑沌元气打熬自身，又因偏向金质，故而极为霸道。
从天地菁英，到草木灵神，甚至采补阴阳，都是无往不利。
圣教的魔女让人又爱又恨，恶事做绝的也不少见，但圣教如今仍然屹立不倒，便可窥见圣教武功一斑。
有绣心宫主在，武娇儿也不必隐藏自己。
摘了发饰，打散头发，脱去面纱，洗去妆容，解开罗衫，换上素衣，从女儿身变作男儿身。运转太素炼形诀，便把月光都吸引了过来。
借着太素炼形诀的便利，武娇儿也趁机暗自修行另外一种道法。
圣教两种秘法，太素炼形其一，相思引其二。这两部秘法前者能练就金肌玉骨，无暇仙体，主要在于精与气的打磨。后者能练就多情元神，红鸾法相，主要在于神的打磨。
这两者是根基，也是道理。
但正如武媚所言，若走不出前人的路子，便终究是落了下乘。
武娇儿暗自修行的另外一种道法，便是绣心宫主、千幻魔女沈绣心自己走出来的路子。可惜沈绣心败于情劫，这部道法便也止于元神之境。一蹶不振的沈绣心没有其他传人，这道法也没有名字，传给武娇儿的时候，武娇儿便称之为绣心真诀。
沈绣心在天下闯出千幻魔女的名头的时候，也是这部绣心真诀逐渐成形的时候。沈绣心千变万化，无人能识，便是绣心真诀的妙用。
沈绣心曾经是圣女，天资不下如今的武媚。
武娇儿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他自修行绣心真诀开始，竟无一人能查。
沈绣心本来没有传法的意思，可惜她心境破了之后，便开始如凡人一般重新被七情六欲困扰。
当年武媚和武娇被一起带上圣教，武娇的去留是最大的麻烦。没有人愿意收他为弟子。掌教冷眼旁观，诸位长老视他如无物。
三岁大的小孩子在虎狼环伺之中垂首低眉，既可怜兮兮，却又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沈绣心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收入门下。
犹记得当年某位长老在背后说道：“交给她也好，一个废人，一个浊物，正好都离得远远的。”
别人听不到，沈绣心其实听得一清二楚。她是心境破碎，修行再无寸进，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一心醉在酒里，但她耳朵却依旧很灵。
听是听到了，但这些话听得多了去了，沈绣心连是谁说的都没记住。
沈绣心动了一回恻隐之心，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
便开始为武娇的生路考虑，为他的未来忧心。
再后来，就传给了武娇绣心真诀。
沈绣心自己恐怕都不记得这些，但武娇记得清清楚楚。大抵在黑暗中摸索，每一缕光都会让人终身难忘。
武娇儿在得传绣心真诀的时候，沈绣心就摸着他的头说：“你要是想活下去，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生机”并不妙在它有多强，而在它有多巧。它变幻无形，脱胎于太素真炁，又能完美融入太素真炁。
修行多年，甚至超越了太素炼形诀衍生的太素真炁本身，却依旧没有为人所察觉。
谁都以为沈绣心心已经死了，人已经废了，什么都没有传下来。但前面两条是真的，第三条就完全相反。沈绣心什么都传了，只是谁也没发现。
武娇儿勤修不辍，三种秘诀都已日渐精深。只算太素炼形诀和相思引，武娇儿离姐姐相去甚远，但算上绣心真诀，可就真的差的不多了。
天色渐渐明了的时候，武娇儿从房里出来。
打开正殿的门，便瞧见里面灯火已经微弱，散乱着一地的酒坛子。
师父躺在软榻上睡着了，脸色是醉酒的酡红。她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手上还抓着个空了的酒坛。
武娇儿早已见怪不怪。
他将灯火剪去，把酒坛子都收走。
早春时节，寒气未退。武娇抱来薄衾盖在沈绣心的身上，伸手把她手里最后一个酒坛子取走。
“师父，你好好歇息，我先去了。”
也不管沈绣心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只把帘子拉上，门也关上，免得日光起来之后扰了她的醉梦。
离了绣心宫，才是真正的魔教妖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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