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将军之才

说到这里，纪濂心中也略有疑虑。他曾在战场见过将死之人的抵死反抗，但那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姑娘，要想单杀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属实让人难以置信。

        只可惜那具尸体早已烧得焦黑，什么都查不出来，逃走的那群人也并未留下任何线索，要想查出这群人的身份，估计只能从这个阿莲姑娘身上下手了。

        纪濂反复将信件看了几遍，问道：“这信中所提到的祖父可有详查？”

        楚义回过神来，答道：“这梅老太爷前年年初便去世了，据说这十几年来一直和阿莲姑娘在青遥山上居住，鲜少出现在人前。平日里不过是酿酿酒，种种菜啥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信中所提到的风雪离一案疑点重重，就算梅氏夫妇畏罪自尽，他们这女儿也应该按律提审，大理寺非但没有提审，甚至草草就结了案，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

        楚义站在一旁摸着下巴作深思熟虑状，突然说道：“这个阿莲姑娘有问题！将军，您得多提防！”

        纪濂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木箱将信件放了进去。

        楚义又追问道：“将军，您就不怀疑她接近你的目的吗？”

        纪濂有些不耐烦，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上回让你写的行军论，你可写好？”

        楚义神色一顿，嘿嘿一笑道：“将军，时候不早了，您先歇着，楚义就不打扰您了。”

        没等纪濂开口，楚义就迅速打开门溜了出去，多说一句，他今夜都得将那行军论写出来。

        纪濂用手敲着桌面，接近我的目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他不过是一个边将，既无家族父兄支持，也无荣华富贵加身，只有凶恶残暴的传闻和望之生畏的面容。

        而她，估计来祁州都并非她自愿，她又有什么可图呢？

        第二日阿莲醒来时，已是辰初了。

        常嬷嬷早早就候在了院外，不光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清粥，还送来不少换洗衣物和钗环。

        小桃伺候她简单梳洗完毕后，她才坐在桌前开始享用。常嬷嬷贴心地候在一旁，一见她有什么需求立马应声送了上来。

        这热情的程度看得她心里直打鼓，她连将军的面都没见着，这常嬷嬷实在是没必要这般热情吧？万一将军不喜欢自己，那她不是白忙活了？

        常嬷嬷似乎是有些看穿了她的想法，立在一旁自顾自说道：“姑娘进了咱将军府不必过多客气，将军虽说是武将出身，但待府中之人也颇为随和。将军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这么些年来，您还是将军第一个领进府的姑娘呢。”

        阿莲盯着碗中的清粥出神，这难道不是因为看她快死了才领进府的吗？正常人应该也不会与将死之人计较吧？

        她放下了手中的调羹，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看向常嬷嬷，犹豫着问道：“将军他在府中吗？”

        常嬷嬷一听她问起将军，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热烈了些：“将军每日卯初便去营中，通常一呆便是一整日，申正方才回府。不过近日营中并无要事，姑娘若是有事，老奴这便派人捎个口信给将军。”

        “不必了，嬷嬷。”阿莲赶紧打断了嬷嬷的话，解释道：“将军营中必是繁忙，我的事都是小事罢了，等等也无妨。”

        阿莲多少有些拘谨，但在常嬷嬷眼里，这都是姑娘家的羞涩罢了。她在将军府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将军主动提起一位姑娘，虽说这位姑娘出身商贾，但只要将军喜欢，商不商贾的都不重要。

        纪家子嗣单薄，老将军当年本有一个女儿。十五年前北狄来犯，将军夫人为了能掩护小郡主顺利出城，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姑娘引开了北狄人。

        两人却再也没能回来。

        大梁军队与北狄于博州鏖战数日，老将军在第四日交战中身负重伤。身边副将为了保他撤离用肉身扛住了敌人的利箭。

        虽说大梁最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却损兵折将，国力锐减。纪老将军自那以后身子也大不如前，他没有再娶的心思，便将那副将之子收于膝下，悉心教养。

        便是今日的纪濂。

        常嬷嬷是家中的老人了，纪濂是她一手带大的，这感情自是深厚。

        将军性子淡漠，这些年又承受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流言，一想到以后将军不再孤身一人，她便喜不自胜。

        阿莲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她本以为这将军府是个庄重严肃的府邸，那这里头的人自然是免不了保守严厉。

        可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便更加好奇，这位将军，究竟是什么样子？

        “阿莲——”方佑宁还未进院，就先喊着她的名字，刚一踏进院门便听得他自言自语道：“我起了个大早，特地买来祁州最有名的糖油果子给你尝尝。”

        他一踏进屋，就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碗碟，问道：“你都用过早膳了？”

        阿莲浅浅福身向他行礼，因养伤的缘故，她今日穿着颇为素净。

        一袭月白长裙上绣着清莲，瞧上去格外清丽雅致。干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也尽显倾城之姿，微微浮现的病气反倒惹人怜爱，像那暴雨席卷过的荷塘，有白莲花瓣残落，望之生情。

        “多谢二公子好意，只是阿莲伤势未愈，只能用些清淡的，还望二公子莫怪。”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片羽毛轻抚方佑宁心田。

        这要放在平时，他特地买来的东西被人无视，他必是要大发雷霆的，不过她是阿莲，那便算了吧。

        方佑宁干脆将手中的糖油果子递给了一旁的小桃，道：“你替你家姑娘吃吧。”

        小桃正是喜欢这些甜食的年纪，赶紧接过，惊喜道：“多谢二公子。”

        方佑宁拉过椅子坐下，那熟练的动作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常嬷嬷替他倒了杯茶，他也没饮，只看着阿莲说道：“今日一早方立就出去打听了，祁州城最有名的大夫出自齐安堂，今日正逢齐大夫出诊，待明日她得空，我便将她请至府中，再将你的伤势好生看上一番。”

        阿莲微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佑宁的脸上扬着笑容，阿莲不好明着拒绝，只道：“多谢二公子挂念，这一路有二公子相送，阿莲感激不尽。多日的奔波二公子想必也是劳累，今日瞧上去似乎不如往日光彩照人，阿莲的伤不过是些皮肉伤，二公子不必挂怀，二公子还当多多保重自身才是。”

        这怎么说，方佑宁也是扬州城人尽皆知的翩翩佳公子，这些天的提心吊胆，确实让他分外疲惫。不过他只要一看到阿莲，便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容光焕发，又怎么会这样呢？

        方佑宁有些怀疑自己，随即转头对着正在吃糖油果子的小桃问道：“小桃，我看起来很不好吗？”

        突然被叫到名字，小桃也是一愣，擦了擦嘴角的糖汁，又偷偷看了眼阿莲，见她眼色暗示，才答道：“二公子许是起得太早了，回屋再歇息片刻便好。”

        方佑宁还是有些不相信，明明今早出门时特地打扮了一番，怎么会这样？他不死心地转头问了问常嬷嬷。

        没成想，常嬷嬷也是同样的回答。

        阿莲掩嘴偷笑，方佑宁果然开始相信了她们的话。他略有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些不解。

        但见三人异口同声，他虽心有不舍，想了想还是说道：“被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乏了，那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

        阿莲缓缓起身向他行礼：“二公子，慢走。”

        待得方佑宁走远后，常嬷嬷才冲着她满意一笑，然后才收起桌上的碗碟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小桃这才歪着脑袋问道：“二公子看起来挺好的呀，姑娘为何要让小桃撒谎？”

        她缓缓起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一脸正色说道：“二公子真的累了。”

        小桃一口一口咬着糖油果子，愣是没将这事儿想明白。

        阿莲独自缓步行至院中，这寝院的景致瞧上去倒是颇为风雅。院墙四周有翠竹环绕，夏末的微风一吹，竹叶便相拥着奏乐。

        廊下有人工开凿的水道经过，泉水流动间，隐约能瞧见金色的小鱼翻涌。

        院中有块空地，边上立着一排兵器，应是将军日常操练所用。

        另一边有一四角飞檐凉亭，亭中的石桌上还放着一本未合页的书，像是刚看到一半便被人遗忘。

        早间的暖阳轻柔，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行至亭中，好奇地拿起了那本书，是三十六计。

        书页早已泛黄柔韧，像是被经常翻阅，苍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纸上，这莫不是将军的字迹？

        她饶有兴趣坐了下来，双手捧着书仔细看了起来，展开的那一页正好是第十八计，擒贼擒王。

        简短的计策旁，写满了深浅不一、大小也不相同的注解，字与字之间像是间隔了不少时间。

        其中一行墨色较浅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上头写着“擒贼擒王，若不识主将又如何擒之？”此行字迹书写工整又极为认真，一看便是幼童所写。

        一旁有墨色较深字迹注解：“谋战，知为前而动其后。悉天象气候、查山势水态、探敌后盟友为全知。鉴君主之能、熟将帅之才、知军士之力为详知。知全知详，方能谋战于心、运筹帷幄，知己而善用者，谋定自胜。”

        她心中微怔，又仔细分辨后，才发现这不同的字迹中间竟有行笔相似之处，这分明是出自同一人笔下。

        她合上书页，视线缓缓飘远，她早知道传闻中的那些不过是有心之人信口胡诌，不可轻信。

        她也曾在心中悄悄描摹将军的样子，应是孔武有力、骁勇善战；不畏边疆之苦、不惧战场之难。但她将这三十六计通篇翻下来，才惊觉自己竟从未想过，将军会有出将入相之才。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她的心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风雪离一案未明，父母之死也疑点重重，如今又有杀手追杀，她若能求得将军庇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叽叽叽叽”

        她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鸟叫声打乱，小桃跑出门兴奋地指着檐上那只百灵鸟叫道：“姑娘快看~”

        阿莲闻声转头，那只百灵鸟像是通晓人性一般，扑腾着翅膀飞入亭中，立在了石桌上。

        它的腹部雪白，背部羽毛呈灰褐色，唯独头顶有一抹橙红，像极了暴雨过后乌云密布的天空偶然出现的红霞。

        小桃见它飞进来，惊讶道：“姑娘，你瞧这鸟儿，竟丝毫不怕人。”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鸟儿带走了，她小心翼翼朝它伸出手，那鸟儿便蹦跶着跳进了她掌心。

        “小桃，快去给它找些吃食来。”

        她小心翼翼捧着这小鸟，生怕一个不留神它便飞走了，她想伸手摸摸它，刚一靠近，那小鸟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她被这调皮的鸟儿逗笑，恰巧墙外有淡金色的阳光倾斜，将她唇边噙着的笑容点亮。

        她一心瞧着这鸟儿，殊不知她这笑，悄无声息照进了门外那个人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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