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第二杯酒下肚，矢岛就迎来了客人。

        玄关的几人按着那位只会用几个简单日语词汇的女佣的指引排排站着，没多久，就看见了这栋房子的主人从楼梯间走了下来。

        下楼的是个容貌年轻的少女，似乎是个性格活跃的人，跳着台阶下楼的脚步轻巧又欢快。她的身体动起来时，乌发如雾般散落，随着身影而在半空中晕开，裙裾上下翻飞摆动，如同一片片黑色的浪花，她行走其间像是踏在水浪上，身影灵巧。

        经验老到的目暮十三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臂，肌肉紧致，明显有长期锻炼痕迹，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后收回视线。正打算不动声色地试探两句时，有个夸张的声音抢先一步，“喔！！”发出声音的人抢先一步走到少女跟前，双手交握，大声地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我叫毛利小五郎，是位侦探。”

        “毛利老弟。”这时目暮十三用力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毛利小五郎的自我介绍，拿出警官证说，“很抱歉打扰您，矢岛小姐，我是搜查一课的目暮十三，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矢岛理纱问。

        “这附近发生了案件。”

        “案件？不会是隔壁的羽柴家吧。”她看着他们几个人都站在门口，伸出手说，“别站门口了，还是进来说话吧。”

        “那就打扰了。”进来的人礼貌性问候了一句，除了两位跟在目暮十三身后的年轻警察以及那位兴奋的侦探毛利小五郎之外，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比较意外的客人。

        “大姐姐好，我叫江户川柯南。”也就是那位和她有过一眼之缘的戴眼镜小孩。

        “咖啡，酒还是水？”将几位带到了会客厅，她低头去问江户川柯南，“小弟弟，你要喝什么？我有可乐哦。”原本打算婉拒的几人在她注视之下，纷纷开口。

        “咖啡就可以了。”目暮警部挪开视线。

        “我要可乐！”江户川柯南仰着脸声音响亮。

        “没礼貌的小鬼，”毛利小五郎朝江户川柯南嚷嚷，随后转过脸看向她顿时就眉开眼笑，搓着手，维持着礼貌，“我要咖啡，麻烦你了，矢岛小姐。”

        “不麻烦。”她吩咐了女佣后便跟着在一侧的沙发坐下，和几位拘谨的警官不同，她的坐姿随意又懒散，长裙开了高叉，随着她的腿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光，晃得几人心有默契地挪开了视线。

        她态度配合，一直泡在暴力犯罪组男人堆里的警官没有一个愿意在这样的漂亮女孩面前摆出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就连语气也忍不住放得温柔，“请问矢岛小姐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是不是出过门？”

        她捧着脸，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我没记错的话，大约是那时候出了一趟门的。”她说话时，余光看见江户川柯南正盯着自己。

        这是个奇怪的孩子。

        目暮警部的官腔十分到位，“请问那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呀，”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会是有强盗吧？是羽柴先生家遭遇强盗了吗？”

        目暮十三安慰她，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请放心，目前暂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向强盗犯案。另外我想请问，你出门的时候见到过谁吗？”

        “啊……我见到了池田先生，在社区巡逻的工作人员，有一头毛茸茸短发的圆脸男孩。”

        “好的。”目暮十三仔细在手册上记下，“那再没有遇到别人了吗？”

        “没有了。”

        “那请问你有注意到你的邻居有什么异样吗？”

        “怎么可能看得见呀，”她皱起鼻子，“虽然我不太明白日本的礼仪，尊重隐私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可是大姐姐的露台能看见啊，”江户川柯南的声音突然就插了进来，他稚嫩的声音响亮得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的听到，“我在阳台里还和姐姐打过招呼。”

        话音落下，他得到了矢岛意料之内的一个眼神，吓得浑身一顿。

        “这是真的吗？”目暮十三立即追问。

        “是可以，不过我一般上午是不去楼上的，那里被我改成了储酒的地方。而我的医生建议我为了健康，尽量不要在上午喝酒。”

        众人听她这样说，不由自主地往天花板看去，如此大面积的一层楼全部改成储酒，浪费得令人咂舌。

        目暮十三又问，“那家里其他人呢？”

        “白天的时候一般只有梅里达照顾我的日常起居，额外还有一周来三次的保洁人员，今天不是工作时间，他们不会过来。”她指着站在会客厅门口等着的那名红发女佣，“梅里达从来不上二楼，要是不信的话可以上去查一查监控和指纹锁记录。”

        “房间门安指纹锁？”众人有些惊奇。

        “唔，情况特殊。”说着她就带着人上了二楼。

        打开门，就看见满地堆积的酒箱，恒温柜里，吧台背后整整齐齐排列开来的各种各样的酒。

        毛利小五郎爱酒，粗略估计了一番，这一层楼价值至少八位数。

        于是他们在检查过指纹锁开锁记录后，轻手轻脚，整齐划一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撞倒了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年薪稀里糊涂地给撞没了。

        “矢岛小姐很喜欢收藏酒吗？”毛利小五郎迫不及待地凑到矢岛理纱身边问她。

        “对呀，”矢岛理纱爽快点头，又看了一眼他，“毛利先生也喜欢？不嫌弃的话可以挑一瓶带走。”

        “那怎么好意思呢。”他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一度。身后的目暮十三忍不住拉了他一把，暗示他冷静，他这才惋惜地收回自己的手，“不好叫矢岛小姐破费，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姐姐的房子装修和羽柴伯伯家好像啊。”江户川柯南这时又开口了。

        他跟在下楼的队伍最后面，成功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带到了屋内装潢上。细看起来，确实有些熟悉，特别是站在楼梯上时，很明显能够感觉到那种被墙壁和空间包围的微妙的相似感。

        “因为装修和设计的人都是我安排的。”

        没等矢岛理纱解释，有人就先出声了，刚下楼的几人循着声音一同看了过去。

        开口的人是梅里达带进来的男人，羽柴英介。

        “打扰了。”他朝面前几位点头，语气颇为强势。目光最后是停留在了众人身后的矢岛的身上，“听说你们来询问理纱，我就擅自做主也一起过来了。”

        “刚想说呢，你就来了，来得正是时候。”矢岛理纱一见他，当即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是么，”羽柴英介不由分说地取走了主导权，“还有什么想问的，坐下来谈吧，我也一块听听。”

        矢岛理纱小跑着到了他跟前，也不在意他越俎代庖的行为，反而是让梅里达倒了一杯咖啡来，补了句，“按平时的来，不过多放了些牛奶。”又看向羽柴英介，“你面色看着真苦，咖啡就不要那么苦了。”

        “伯伯，你们很熟的吗？”江户川柯南又快人一步问道。

        “喂！”毛利小五郎立刻捂住了柯南的嘴，他笑嘻嘻地退回位置，“别听他乱说，小孩子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不要见怪。”

        目暮十三出于职业习惯问了句，“部长和矢岛小姐是……”

        “朋友呀。”矢岛理纱爽朗的态度一下就把二人关系里那点暧昧的颜色抹了个干干净净，她往原来的位置上一坐，“我是一年前回的日本，英介叔叔看我年纪小又没有长辈在身边，便主动和我认识，帮了我很多忙，”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羽柴英介，“是非常可靠的大人。”

        羽柴英介顺着她的话点头，自然而然地往她沙发的扶手靠去，“我和理纱认识得不久，却很投缘。”

        “是这样啊。”毛利小五郎还是忍不住拿怀疑的目光去瞥，“刚才矢岛小姐的态度看起来和羽柴家并不是特别熟悉的样子。”

        “我怕你们会以为我会仗着英介叔叔的关系想要糊弄嘛。”矢岛坦言，“而且感觉给外人说和英介叔叔的关系，会让别人胡思乱想，对不对？”她偏过头靠近羽柴英介，明显是问他，“所以是你家里出事了吗？”

        羽柴英介没有打算隐瞒她，“是我太太。”他的坦白让目暮十三愈发肯定二人之间关系过密。

        “啊，”她捂着嘴，惊诧不已，“怎么会。”

        目暮警部的视线在羽柴英介和矢岛理纱之间停留了片刻，插嘴道：“矢岛小姐没有别的亲人在日本吗？”

        “父母都因为意外身亡，目前家中都只有我一个人。”

        没料到提起了这种事情，目暮十三有些不大好意思，“……非常抱歉。”

        “没关系。”

        “可以问一下，在来日本之前，矢岛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这个问题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矢岛理纱还没开口，羽柴英介已经先一步抢过话头，面色颇为严肃，看得目暮十三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部长……”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矢岛理纱拍了拍羽柴英介的手臂，开口缓和气氛，“我来日本之前是在研究所工作，也许你们听过，矢岛研究所。”

        “哦，这个我知道，”毛利小五郎一拍大腿，“我在报纸上见过，记得拿了不少奖吧，一整个版面都在夸。”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年前意外起了一场大火，烧没了很多东西，连父母都……”她微微低头，语气有些低落。

        “就问到这里吧，”羽柴英介见状，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拍了拍矢岛理纱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件事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别太耽误她的时间，接下来还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

        在他的介入下，问话草草结束。

        矢岛理纱送他们离开时，故意落后大家一步的江户川柯南又凑到她面前，小声问：“矢岛姐姐，可以和我握手告别吗？”

        她垂下眼睛看他，眼眸里有一晃而过的暗金色流光，眨眼间就被黑色的浪潮翻涌吞没，快得几乎都要以为是假象。很快扬起亲切的笑容，蹲下来和他平视，伸出手给他，“可以啊，这是日本的告别礼仪吗？”

        江户川柯南毫不犹豫握住，又很快松开，语气天真地说：“是我在学校学的，是大人的礼仪哦。”

        “原来是这样，”她笑得愈发灿烂，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大人之间的礼仪还有别的方式，你想知道吗？”

        “是吗？什么别的方式啊？”他追问。

        “是这样……”说着，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将嘴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你这个臭小子！”毛利小五郎当即大吼一声，“竟然趁机占大便宜！”

        江户川柯南被他狠狠地提着后领子带起来的时候，顶着一个唇印，好像失去了意识。

        毛利小五郎几人离去，羽柴英介落后几步留在了玄关。

        “怎么了？”她靠近他，仰头问。

        他神态疲惫，语气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他们问的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毕竟事情严重，问详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忽然伸出手替他正了正领带，“倒是你太紧张了，我不是小孩子，能够照顾好我自己。”

        他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十分用力。

        握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出格的行为时神色有些不安，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她放下自己空了的手，面色自然地说：“那边的事情很重要，不用担心我。”

        说完她又露出了那个已经变成了模版的明亮笑容。

        目光随着他走远，笑容越发虚伪且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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