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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法外之地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他都在放学路上悄悄地跟着她,却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更没在她面前露过脸。可能是他缺乏足够面对的勇气与顶天立地的自信。要知道,真正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多。而且,时下“男人”这个物种更是越来越稀少了。

        母女俩租了一间大概只有二十平米的老式民房住,小区破旧潮湿,墙上污渍斑斑,随处可见蔓延着一道道裂纹,冬日里难得被阳光宠幸。一些偏僻的小巷子里连路灯都没有一盏。

        管春香为了养活自己和女儿,到附近的一家工地上给下力的工人煮饭,一个月能有三千块钱的收入,有空还送送外卖。以前全心全意在家当主妇的女人并没有显得多么的娇气,被慵懒消磨掉意志,兴许是从小在农村养成的勤劳刻苦的素养,此时,生活的重担只不过是重新让她扛起自己的责任来。她不会饿死自己的。

        她能吃苦耐劳,但老天让她缺了一把男人的力气,要不然完全可以在工地上当一名搬运工,工资起码得有五六千。除去母女俩的生活费,每个月还有不少的节余。

        父亲有时情绪临头,对他讲过管阿姨的一些事情。其实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男人的自尊与脸面让他一时恼羞成怒狠下心来离婚,他不想看到别人嘲笑他,哪怕别人没曾提过这回事儿。而王安全也不会因不是自己的错而去主动认错道歉。他是生活在新时代的旧社会男人,不会无底线地宠爱自己的妻子,更莫提双膝着地如此屈辱的行为了。爱面子的旧社会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对她还有感情。

        “我爱的只有你妈。”他说。他总是这么说,在离婚后。他想在儿子面前竭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忠贞不二,像是借此来弥合和儿子十几年来落下的父子之情。

        母亲在生王长河难产而死后,没过几个月,男人便心灰意冷地出门打工赚钱,抛弃家里的老小。他没什么手艺,可种庄稼的农村汉子有的是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气,于是便在工地上当小工,后来认识了一个朋友,便把几年赚下的辛苦钱取出来,拿去入股分红,没想到赚了不少的钱。王安全没什么文化,顶多算个小学文凭,但老天似乎在犒赏他的什么品质,让他接下来的钱财之路很是顺畅,偶尔一点小波折也不值一提。你自然能想到,这个原本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在酒桌上是怎样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圆滑世故的,当然赚的钱也越来越多。社会教给一个人的知识是不分善恶好坏的,只要你愿意学,你就能学到。学好了你就能如鱼得水。

        在他成为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后,一天到工地上视察情况时,遇见了管春香管阿姨。彼时的管春香是个从农村里刚出来的二十郎当岁女青年,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识几个,被在工地上打工的哥哥带出来和另外一位妇女一起给工人们煮饭,一个月五百块钱。家里的双亲尚能种地插秧,于是出来见见世面,赚点钱。

        据爸爸王安全自己说,有一天他在和几个朋友吃饭时多喝了几瓶酒,趁着醉意起了色心,□□了才二十岁的清白姑娘。事后,他自然很害怕,他提出赔偿她一些贞操钱,可他哥哥不是个省油的灯,猜出王安全的胆小,仗着己方占理的优势,蛮横地开口与之还价。这件事情就沦为了一桩丑陋的交易。后面她哥哥凭靠着一股农村汉子的凶狠,越要越高,有时稍微一言谈不拢,就梗着粗脖子,嚷着要去报警。

        王安全连连吃瘪,抬手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哪怕是去市里最高档的夜总会点最贵的小姐,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顶多花一万块钱对方就能把自己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唉,要怪就怪自己一时没能忍住。男人苦恼之下却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凭对方拿捏。幸好他的几位朋友精明,出主意让他娶了人家姑娘,这样既免了钱财之祸,又能成就一桩美事,不是皆大欢喜吗。与此同时,他们又让几名工友给管春香的哥哥做思想工作,暗地里许给他们一些好处。

        经过大家几天几夜苦口婆心地劝说后,管春香的哥哥最终同意让王安全娶了自己的妹子。他自然也不傻,心里想着不能逼太狠,而且王安全身家至少有几十万,傍上这么棵大树,以后也方便乘凉不是。但他还是提出自己的要求来——让王总帮自己娶一个媳妇儿。因为他已经二十五六了,眼看年龄越来越大,心里也很着急。就这样,两个男人用两个女人达成了让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原本这件不法羞耻的事情谈妥后,后面就进展得特别的顺利。过了十几年,直到前段时间,王安全做亲子鉴定查出王然并非自己亲生,一下子便拽住了主动权。离婚!必须离婚!

        管春香自然是不依不饶,找到自己的娘家人申诉冤屈,让他们帮自己讨一个说法:她跟了他十几年,如今说抛弃就抛弃,没有这种混账道理。可现在的王安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怕事的小青年了,无论她的哥哥怎样的威吓,他都怡然不惧。最后,兄妹俩甩下一句狠话:“法庭上见!”

        王安全身宽肚圆,堂堂男子汉自然不怕他们穷人,他有的是钱,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关系,他可以找最好的律师,包里有足够的钱耗着打这场官司,随便动用一下关系就能大胜而归。后来兄妹俩主动提出和解,因为没有足够的信心和时间打赢这场官司,也承担不起它所带来的高额费用。他们提出用二十万私了。王安全转动精明的眼珠子想了想,毕竟管春香陪伴服侍了自己十几年,二十万也不算多,便一口应承下来。

        可没过多久,他们兄妹觉得自己吃了亏,便缠上他要加钱,想再多要五十万。这一次的狮子大开口让王安全登时拉下胖脸来,死活不答应。于是,他们又翻出当年的那件事来,威胁着王安全要报警,抓他进监狱。此时的王安全肥脖子上戴着一条大金链子,走路腆着一轮浑圆的大肚子,腋下夹着价格不菲的小皮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模有样的,一双手胖出一个个小坑,他心里的自信就和他的体重一样,分量足到可靠。他眯起一双眼睛,说他们俩如果再闹下去的话,可能会有流血事件发生,因为他认识不少□□上的朋友,到时候荒郊野外会多两具无名尸体。

        这一招便足以震慑到兄妹俩,他们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了,不比当初光杆杆一条,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要为读书的孩子考虑。况且,谁都不想自己的身上多个窟窿眼或是被捅死。两人带着两张惨白又愤怒的脸,悻悻然却也无可奈何地与他断了纠缠。

        按理说,管春香有了二十万,生活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可她是个极其吝啬的人,而且口里心里想的永远都是将来,毕竟她的收入来源有限。这本就没错!她只是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找了个“吝啬”的借口罢了。

        她的哥哥张罗着让她再嫁,但稍微好一点人家看到她带着一个拖油瓶便直摇头,差一点的农村家庭呢,家里的拖油瓶更多,要不就是一些身体上有障疾的老光棍,她自然看不上。一来二去之下,这个吝啬市侩的妇女嫌折腾,咬牙绷脸说不再打算结婚,等到女儿王然考上大学后再做打算。于是,她便做了生活中的一位女中豪杰!

        王长河很单纯地想要从钱财上帮助母女俩,但也看清从女孩王然入手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女孩儿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磨难,所以能那么随便地拒绝哥哥的帮助也是理所当然。他便从继母管阿姨下手。

        他花了几天,大致摸清了她回家的时间,然后在某个晚上,将那一沓现金用黑色的塑料袋包着,丢在黑黢黢的楼梯口处,还故意地露出一部分喜人的红色来,接着便躲在暗处盯着,防止被其他人捡走。

        阿姨回家时会带着一个手电筒。她本就矮胖的身体裹着冬衣更加显得肥胖不堪,走路的样子像是一只胖胖的企鹅。她打着手电筒不经意间照在上面,眼神极好地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她赶忙上前几步伸手蹲下捡起来,然后又十分谨慎地左右瞧了瞧,发现没人后,撩动两条疲惫的双腿飞也似地咚咚咚爬上楼梯,奔回家去。

        王水猜到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起她捡到了一万块的现金,毕竟钱的来路不正当——虽然她不这么认为——顶多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抑制不住开心而发出莫名的笑来。以前他们四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手里的钱就藏得很隐秘,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向她要钱,她也会刨根究底地问个清楚明白,然后才独自一人去卧室悉悉索索好大一阵子拿出几张大钞和一些零钱来,数目刚好够,给完还不忘再三叮嘱她不能乱用。后面还会时不时地问起钱是怎么花掉的细节。

        彼时的王长河有自知之明,从不向继母开口要钱,也不向父亲要钱,但他有时候会悄悄地给他一些。

        一万块钱脱手后,像是减轻了王水这位青年心中的负疚感,但他不知道是为父亲的还是为自己的。反正心里是轻松了不少。他为自己能帮到她们而暗中高兴。

        可他决定走上杀手这条路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此。他在用染红的钱去“救济”一对可怜的母女。在此过程中,小伙子只看到自己为自己安设下的道德义务,而无视了社会的法律约束以及他人的悲痛血泪。它自然没法和冉·阿让偷面包相比。后者是情有可原。人嘛,都是自私的。

        王水没什么兴趣爱好,白日里父亲不在家,他尽量想方设法地打发时间,可每到晚上都会去王然的校门口守着,然后暗中护送她回家。为了让自己的血技技巧更加的娴熟,他会一个人偷偷地练习,包括师傅教给他的一些格斗方式,以免生疏。但他至今还没遇到一位可以用命相搏的对手。

        他没有接任务,因为组织的对这方面的管制越来越严,而且,组织从来都是分派任务的。它就像是一家快要倒闭的公司,现在连员工的工钱都给不起了。

        一日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爸爸十有八九在外应酬,快十一点钟了都还没回来。他半躺在沙发上,怏怏地切换着频道,跳过一个个广告,想随便找部片子看看。

        这时,大门的门铃被按响了。突兀的叮咚吓了他一个激灵。他穿上拖鞋,起身去开门。他以为是父亲回家了,所以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从猫眼里瞧瞧外面的情况,因为父亲有时候喝醉了酒找不到钥匙开门。而大学生从未意识到危险会主动来临,作为杀手也还没养成一种时刻保持警惕的直觉。

        随着门向外转动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楼道里的声控灯猛然间亮起,他的眼睛还没看清楚,一个举着一把三四十厘米长砍刀的家伙抬手就向他砍来。幸好在开门时那家伙站在门沿弧线上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使得王长河可以险险避开。他惊恐之余,凭借着身法,立马向后撤一步,但重心不稳,摔倒在冰凉的地上。门已经被打开,他不敢犹豫,两脚蹬踩地面,后背摩擦着地板向后退一截,接着两手一撑,翻身向里屋跑去。

        那个刀手跟着进屋来,脸上挂着一个医用口罩,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在他后面,还有个同样扮相的家伙,手中拿着一把砍刀。两人身材一般,穿着普通,不慌不忙地走到客厅来,不言不语,举起刀便砍向他。一时之间,他颇为的狼狈。虽然血技使得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但他毕竟不是钢铁之躯,也会疼痛受伤流血。

        客厅里的诸多家具被两名刀手破坏得很糟糕。长河暂时没找到一个好的时机,他离墙边立着的饮水机有段距离,而两个杀手刚好就挡在两者之间。周围可以用来当武器或者防御的东西一件也没有,桌上摆着几个放了好几天的苹果被他顺手带篮子拿了起来,一个一个地砸过去。但收效甚微。

        藏在黑伞里的那把长刀被他放在学校里,因为如果不通过组织的渠道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在坐火车或是飞机时带回来。一时之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他心里有点慌急,如同丢了金箍棒的孙大圣。怎么办呢?平时他做任务,都是自己藏在暗处,然后实施突袭暗杀,像这类突发情况从未遇见过。

        即使他看出这两个杀手只是普通人,但想必也是混□□的,会一些粗野凶猛的打斗技巧。他们开始从两边围堵他,刀面反射着灯光,电视机里的广告声音那么清晰响亮。

        恍惚间,他想起父亲的卧室里有一间厕所,而他的卧室就在自己斜背后。他快速地转动眼珠,抓起空篮子扔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刀手,接着三下五除二脱下拖鞋跑向父亲的卧室,关上门,冲进厕所,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哗哗的水流从指间穿过,他迅疾凝成两把冰刀。两个家伙在外面使劲儿地踹门,所幸门的质量还不错,不像电视剧里的那般脆弱不堪。可怜的门挨了好一会儿踹,最后才轰的一声被蹬开。

        王长河业已准备妥当,手上的两把冰刀长度赫然到了“水神”的身长,可他并不敢贸贸然地与砍刀硬碰硬,那样会让自己的冰刀碎开。所以,只能用熟练的招式反杀两人。

        卧室里摆着的一张大床占去了很大的空间,两个家伙只能一前一后地攻来。第一个人挥刀斜斜地砍向他的脸,王水估摸好距离刚好闪身躲过,然后猛地欺身上前,左手挥起冰刀砍他持刀的右臂,右手向前将冰刃捅进他的腹部。冰刃的刀尖儿从背后蓦地蹿出来,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顺着刀刃染红了他的手。

        后面的刀手被自己的同伴挡住,不能更好地攻向他,长河往前推动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伙作掩护,将他挤到墙角里,然后从腋下接连不断地刺向他。没多久,两人都死了。

        经过这番打斗,他的身躯随着沉重的喘气而有些颤抖,两只手红艳艳的,坐在软和舒适的床上休息,嗅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他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心里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解释。

        少顷,外面就响起了很大的用拳头砸门的声音。他被吓了一个激灵。这次一定是父亲!他洗完手刚一开门,父亲便倒在了地上,身上一股酒臭袭来,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一些胡话。他架起爸爸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安顿好他后,犹豫了片刻王水便联系了血色黄昏情报部门的人。他不得不联系组织的人,因为他没法凭空让这两具尸体消失。他还需要调查出是谁派人来杀他的。

        但他没上报给自己的师傅——自从“学有所成”,他已有很长时间没联系过他了。王长河对他已经失望了,而且他不是个听话的好徒弟。他也不是个忠心的好员工,他想。

        现在只能靠自己行走江湖,靠自己保护家人了。作为组织的一名杀手,他们会帮他擦屁股的。因为他们需要他,需要每一个有真正用处的组织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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