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春华

云傲赶到星魔宫的时候，正遇到柳平萱的轿辇回去，看来已无大碍。
        “你今天是把我当医生了”连星澈不满地抱怨道，“只不过动了胎气也犯得着来找我”
        “我当时还以为”秦风雅擦擦头上的汗，“还以为她不行了。”
        “连叔，救救阿嗔，她要不行了”云傲冲进殿内，将阿嗔平放在连星澈面前。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秦叔说了。”连星澈仔细检查着她的经脉，“你小子就庆幸吧，阿嗔的身体经过炼化，比你强很多。如果是你喝下那盏玫瑰露，恐怕会当场暴毙。”
        云傲心里一惊“那阿嗔现在怎么样”
        “你是不是傻啊臭小子，现在是你关心阿嗔的时候”连星澈翻了个白眼，“有人要杀你你不懂”
        他一边说，一边用灵力逼出毒素。直接阿嗔呼出一股黑色的气体，连星澈顺便收集了起来。
        “成是成了，不过给她造成了一些不可逆转的伤害。换谁都没办法。”连星澈慢慢剖析着那一股毒雾，“这倒像是同归。”
        “同归”秦风雅来了兴趣，“就是那个传说中，为五毒仙君献祭灵魂就能换来的毒药”
        “嗯。云傲，你惹了谁啊，让他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毒死你。”
        “不知道，”云傲摇摇头。
        “不过我有点好奇，在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柳平萱”秦风雅挑了挑眉，“如果阿嗔是嗜血的话，旁边应该更容易得手啊。”毕竟对于入魔的阿嗔来说，在场大部分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难道是因为她穿了红衣”云傲一想，在座的人没人比她穿的更艳丽了。
        连星澈摇了摇头“她身上的兽魂来自鬼骨蛇女，这东西不辨五色的。”
        “这几年云傲从不出门，都是在盟里苦修。我看不如查一查，和云傲接触的人里，谁失踪了。”秦风雅敲敲脑袋，“啊，对了，我还得去审犯人呢。”
        “审什么犯人，接触过的一并处死就是。”连星澈厌恶地说道，“连主子的餐饮都查勘不明，要这些奴才有什么用。”
        说话间，阿嗔挣扎着醒来了。
        “阿嗔你怎么样”
        云傲要摸她的额头，阿嗔却急急拉住他的袖子，嘴里呜呜含糊不清。
        秦风雅突然有一个想法。
        他蹲下来，将阿嗔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阿嗔，我问你话，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明白了吗”
        阿嗔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知道甜汤里有毒吗”
        阿嗔不确定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喝完之后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对吗”秦风雅想了想，换了种更准确的问法。
        阿嗔点点头。
        “你攻击那个女人，”秦风雅用手在自己小腹上方抚动，“那个肚子里有孩子的女人，是有原因的，对吗”
        阿嗔迷糊了一会儿，突然剧烈点头。
        “那么，你攻击她，和甜汤有关系，对吗”秦风雅费力笨拙地比划着，如果在往常，连星澈已经笑了，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阿嗔点点头，又呜呜地喊起来。
        秦风雅拍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往甜汤里放东西的，是那个女人吗”
        阿嗔疑惑起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阿嗔，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摇头。
        “阿嗔，你攻击的是那个女人，还是她后面的那个女人”
        连星澈扶额“你这样让她怎么回答。还是看我的。”
        连星澈仔细想了想，问道“阿嗔，你是不是闻到了什么”
        阿嗔又点起头来。
        “小夫人怀孕已经不用香料了啊。”秦风雅忍不住插了句嘴。
        “你是不是在那个女人身上，闻到了甜汤里的东西”连星澈舔了舔嘴唇，问出了这句惊世骇俗的话。
        秦风雅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云傲定定看着她。
        阿嗔抬起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她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叮嘱过云傲不要将事态扩大，连星澈便吩咐他将残羹送来，把阿嗔带回去。
        “事情近乎很明确了。”秦风雅不明白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只是想不到她胆子竟这样大，竟敢打云傲的主意真是有了孩子什么都敢做”
        “不，不是她。”连星澈捻着下巴，一边提取出羹里剩下的同归，一边仔细辨认剩余成分。
        “怎么会不是她”
        “同归无色无味，断断不会被阿嗔闻到。”连星澈闻了闻蘸了汤水的手指，“里面倒是有些有些相思毒，不过效力一般。阿嗔闻到的可能是这个。”
        “相思毒这”秦风雅想了想，“好吧，确实有可能。我看那姑娘也挺配咱云傲的。一时操之过急罢了不过云傲宠爱傀儡名声在外，也怨不得人家想借药力让他喜欢上那女孩儿。”
        “好了，这下只要查一查，谁失踪了就行了。”连星澈擦掉手指上的水渍，“你要注意安抚一下叶家，估计他们也吓得不轻。”
        “我还有个主意。”秦风雅轻轻附在他耳边，“只是此事还需你去跟云傲说”
        连星澈听着听着，陷入了思索
        “一定要这样吗”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我怕再不这样做，就迟了。”
        “可是云傲”
        “你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也能想清楚，怎么做对他好，对五月盟好。”
        “待查清下毒之人，我再去。”
        “好。”
        秦风雅释放了被拘留起来的仆人，专心排查失踪人口。
        “秦师傅。”墨痕敲敲门。
        “进来。”秦风雅一边翻阅着卷宗，一边说道。
        “仆人即使有出门的，处死的，大多有迹可循若说不见了的，只有公子房里的春华”
        “春华”秦风雅抬起头，十分困惑。
        “嗯，”墨痕点点头，“只是公子似乎不愿意提起她，非说她回家探亲去了可是，秦师傅您知道，我和春华共同统领如意阁的护卫和奴婢春华有一次无意间告诉我，她是个孤儿”
        秦风雅站起来“墨痕，做得好。你回去等消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事情基本已经搞清楚了。
        叶家族长拜见柳平萱时，说起了叶倾雅的姻缘之事，于是才有了这个馊主意，妄图借药力，让云傲“情人眼里出西施”。
        同归是春华一早就下在云傲常用的七宝琉璃盏里的。这七宝琉璃盏也不是凡品，除同归外，一般毒药若入此盏，盏身必定变为乌黑，用这茶盏吃东西，几乎万无一失。
        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春华为什么要杀死云傲呢谁不知道他们主仆情深
        这才是秦风雅调查的重点杀人的动机。他甚至有些怀疑，云傲心里已经意识到，凶手就是自己的身边人了。
        连星澈猜想云傲心情不太好。但是毕竟自己答应了秦风雅云傲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此事不宜再拖了。
        “公子，连护法到。”
        连星澈走进去，见云傲正给阿嗔喂腌梅子。
        “云傲，我有事同你说。”
        云傲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什么事呀连叔。”
        连星澈看了一眼阿嗔，严肃地说“云傲，阿嗔不能再留下去了。”
        “为什么”云傲面色苍白。
        “傀儡发狂攻击旁人，自然是留不得了。若换作别的傀儡，我早已将其打得形神俱灭了。”
        “那您的意思是”
        “魂魄还她，让她走得远远的。趁你爹还没出关。这件事瞒不过他，他断不会留着阿嗔。”
        云傲沉默了片刻“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救过我的命。”
        还不止一次。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连星澈别过头，望着窗外，“她已经不能算作傀儡了。”
        “我现在想来，阿嗔救我许多次。那时候我只以为阿嗔是痴了，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什么。”云傲叹了口气，“也罢，我”
        他不说话了。
        连星澈很同情他。刚刚得知自己最亲近的丫鬟一直想杀他，现在又要逼他送走阿嗔。
        “若我说我要娶阿嗔呢”
        “你爹，我和你秦叔，都不愿意你娶一个傀儡，何况是会发狂杀人的傀儡。即使你把魂魄给她，她也是个不确定隐患。看在她为五月盟立下过汗马功劳，放了她是最好的选择。”
        “知道了。”云傲冷冷地撇撇嘴，“我尽快。”
        “最迟明天。”连星澈下了最后通碟，“你秦叔可是一直想把阿嗔毁掉的，你快点行动，别告诉他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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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春华。
        啊，不，我原本不叫春华的。
        在我十岁之前，我的名字是沈怜儿。
        那个时候我也不是如意阁的大丫鬟，我的身份是铸剑山庄的大小姐。
        我爹爹是方圆百里闻名的炼器师，能铸造出绝世好剑。我娘是名门的小姐，只因心系我爹，才下嫁给他。所幸我爹不负所望，一朝扬名。
        我没有修士所必需的灵涡。像我这样的人，想要自己修炼出灵涡是极困难的。于是我爹娘便说，好好做个文静姑娘，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很好了。
        我倒没什么意见。
        我的生活便是读书、作画、弹琵琶、还有做女工，日子过得清闲自在，悠然自得。
        阿爹和阿娘便是我的天，在他们的庇护下，我知道我的生活会一直安稳无忧下去。
        直到那个夜晚。
        我的天塌了。
        铸剑山庄起了好大的火，四处都有人在叫，奴仆们四处奔逃。
        阿爹撑着遍体鳞伤的阿娘，用一道灵力送我出去。
        他说“怜儿，快走好好活着”
        他没有告诉我，我家的仇人是谁。也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力量去寻仇呢
        可是我看到了，那面黑色的旗帜。我认得它。
        臭名昭著的五月盟，连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知道。
        我把身上的昂贵衣料和首饰换了盘缠和马，历尽艰辛来到了五月盟。
        这里真繁华。让我想起铸剑山庄永远燃烧的铸剑炉。
        五月盟似乎很缺仆人。他们的管家，那个很儒雅的，名叫秦风雅的男人买了我。
        从此我就不叫沈怜儿了。
        我叫春华。
        我坚信，这座繁华的，庞大的战争机器，一定有某个致命的关节。而我，只要一直等下去，一定能撬动那个关节。
        也许在铸剑山庄起火的那一刻，我就不是沈怜儿了。我的人生没有了。爹爹想让我好好活着，可是他不知道，我的人生除了复仇，也许再没有别的了。如果我能手刃仇人，那么之后我应该马上就去死吧。
        我很想阿爹和阿娘，我想和他们团聚。
        我先在膳房打杂，然后去伺候一个小姐。我以前也是个小姐呢。那个小姐不喜欢我，很快又把我打发回去了。好在总管对我很好。我伺候一个女长老，她对我感到十分满意。她出门游历之后，我就被打发到了如意阁。
        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那个关节。
        云傲和我很亲近。
        他十四岁那年，带回来一个女娃娃，叫阿嗔。
        我感觉我的计划被一点点打乱了。
        于是我铤而走险，云傲要我做糕点，我便做了。
        当然，是往里面加了料的。
        云傲的用餐器皿全部会和毒药起反应，所以我不敢直接下毒。但是我准备了别的办法。
        单吃糕点是不会有事的。
        单单吸入毒雾也是不会有事的。
        但是若是两样一起做，便会中毒而亡。
        我差点就成功了，如果没有阿嗔的话。
        那个女孩给云傲喂了一点鲜血，云傲便安然无恙。我一度以为只是毒药没有立即发作，可是跟了他们一段，也没有什么事发生。
        好吧。后来我换了一种办法。
        只不过下的是慢药，下在云傲香炉里。
        可是又被阿嗔识破了。她把香炉扔了下去，还砸到了秀珠。
        过了三年了，阿嗔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我发现一般的毒药根本瞒不过她的鼻子。幸好她不能说话。
        云傲很信任我。
        也许我对不起他吧。
        可是我也没办法，我要是能杀了他们所有人，也不必挖空心思害他了。
        我听到一个小丫头说起同归。
        只要去五毒仙君庙里，献出灵魂，就能得到的一味毒药。无色无味，却能立时毒死修为高深的修士。
        我决定去试一试。
        刚好叶家小姐来讨琉璃盏。
        毒药被喝下之际，便是我魂飞魄散之时。
        就这样吧，公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已经很累了。
        我天性并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来到如意阁，我便不能像秋实那样，想板着脸就板着脸。只有云傲信我，我才有机会。
        他是真的待我好。
        如果我不是沈怜儿，我应该会很幸福地做他的大丫头。可是我是沈怜儿。
        每一天晚上我都能梦到我阿爹和阿娘的脸。
        不，那不是我爹娘。他们不会逼我报仇的，可是梦里，他们问我，云傲怎么还活着
        第二天，我要笑靥如花地接着伺候云傲。
        我厌倦了。
        爹，娘，女儿尽力了。
        云傲是否饮下了有毒的羹汤，女儿没命去看了。
        阿爹，阿娘，你们快来接我吧。女儿好想你们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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