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不认识的舅舅

周晰走上寂寥的环山公路，等着公交。

        路边，支离破碎的千秋湖，经昨晚一场持久的暴雨，水位大涨，淹没了岸边草甸。阳光之下，清淩湖水浅浅地漫过绒草。风一吹，水纹扫过草丝，整个草滩都漾着粼粼的碧色波光。

        “就告诉他，自己临阵退缩了吧”。坐上公交的她，没有过多思考如何跟刘淇有一个交待，就暗暗打定了主意。

        ·

        7月1日，武鸣市江下区。

        背靠长江一侧，原住民聚集之地的民房仍然□□地固守江边。老旧而斑驳的江南建筑，从住宅到习惯，都仍未融入到城市拆迁进程。密密麻麻的小二楼房子里，既住着老武鸣人，又租有外来务工者。

        “哐当！”

        临江一户还算整新的楼里，传来一个声音。住在一楼的房东阿公老任年逾七十，还算康健的他一听见动静，尽量快速地往楼梯上走。

        “小徐啊”，他爬得有些吃力，干脆停在楼梯转角处，扶着干瘦的腰，冲阁楼上喊。

        没听见回应，他有点着急，只得继续往上走。“你又掉什么啦？”等任阿公推开二楼租客的房门时，却在桌脚边赫然发现横躺着一双腿，他再往上看，小徐那张皱纹如同沟壑纵横的深褐方脸映入眼里。

        任阿公“哎呀”地叫了一声，顶着激动得颤巍的身子跑了过去。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是非常明显的海鲜虾蟹味。

        作为一个老中医，任阿公率先探了下脉搏，好在小徐没有危险。可就这一翻手，夹杂着鱼类肚腹脏器的血腥气也就翻涌出来。

        在屋里看了一圈，明眼可见的地方也没出现任何的食物或干粮，连桶装水都浅得见了底，倒是药盒瓶子堆了满桌。任阿公熟悉地找到了开关，屋里马上亮堂。

        此时任阿公才注意到，药盒堆积中，分明还放了张照片，正面朝下，翻向天花板的背面印有铅笔写过的字迹。本想细看的他意识到人要紧，并没多在意，转身去小厨房翻出了只大碗。

        这虽说是二楼，但其实只是个小阁楼，仅在临江一面开了小窗，光线有些微弱。加之常年受长江波浪吹打，小小阁楼更是潮湿无比。胜在房租不贵，还是能招来租客。小徐也就看中了这点，才从短租改成了长租。

        他喂小徐喝了水，眼见人慢慢睁了眼，才松了口气。他和蔼地继续劝小徐抓紧去医院，又在絮叨中由恢复的小徐送出了门。

        小徐是今年二月来租的他的房子，初见面时还以为他五六十的年纪，结果一看身份证才三十来岁。无奈面相实在太显老，至今仍觉得叫人“小徐”好别扭。

        他一回到客厅，就先打开电视转到本地新闻台，权当背景音，接着收拾屋里的瓶瓶罐罐，全都装袋里，一捆捆搬往车库隔间里。

        等他藏好最后几只塑料瓶，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大铁门外就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他摇摇晃晃赶紧去开门，又止不住打量自家院子，考虑是否有不整洁的地方。

        “干啥呢爷？开门这么慢，不都给你发信息了，还插着门”，坐在驾驶座的年轻司机几乎搽着铁门开进院子，急不可耐地边停车边问。

        任阿公支吾了半天，听到电视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指着客厅电视就小跑过去，还回头夸赞孙子：“你这造型新换了，大任。好像还胖了。”

        电视里的大任身穿正装，头发梳起，确实显得脸比较大。而背景是在庄严的市行政楼前，这也能解释为何他打扮如此职业化。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外景主持，大任常年活跃在市政、政协等时政内容的采访一线。

        虽然家人引以为傲，大任也无比自豪能在家乡电视台效力。但他也很清楚，在一个面向本地的市级电视台，其实并没有多少观众会注意到自己。

        然而，在楼梯拐角处，此时却有一个人，破天荒地紧盯着自己解说的电视节目。

        小徐不由自主地被电视台新闻吸引，他要看得更清楚些，更清楚。夹杂了这想法，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走到了客厅。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暗暗想到，仿佛眼前已经满是闪着金光的人民币了，本来微偻的后背也逐渐挺直了来。

        “小徐？”

        “这是我孙子，怎样，你也觉得很帅吧？”

        任阿公一掌拍上他手臂，小徐才反应过来。他看见任阿公二人疑惑的脸时，好似肩上无形中又施加了重压，整个身躯又逐渐佝偻下去。

        他手向楼上指，一张宽厚的嘴里却说：“鱼店来活了，今天货多让我去帮忙。”

        大任偷偷注意了租客，看上去年有六十，背也微坨；身高极高，人虽瘦却又有力量感，配上晒得发褐的肤色，看起来还算健康。可是，他从车库骑着摩托车而出的样子，却又明显有些不稳。

        “爷，这大爷年岁这么大，鱼店还能要他？”

        “不要怎么办，他一天天药停不了，不干活有办法啊”，任阿公在孙子搀扶下坐着继续看电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纠正了孙子，“他年纪可不大，你当面千万别这么喊人家。”

        “那喊什么？”

        “他也就三十五六，跟你大不了多少。”

        大任脑里的神经蹦了一下，“三十……”他没继续说下去了，可能依靠力气营生的人久经风霜，更显苍老……吧？

        但一线采访识人无数的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更令他生疑的是，租客被电视吸引的样子。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应该是报道的市政建设议题大会，大任在活动前半小时站在市政府外的开场白环节。

        那天天气十分热，又堵车，大任还记得还有许多单位卡点进入会场的。

        那个老相租客到底在看什么？

        此时，电视节目里再度出现了大任的脸，场景已经转到会场前的布景板位置，他正冒着热汗地握着话筒。

        下一秒，镜头则对准了站在他对面的周常鸿，之后，缓缓向微笑的他推进。

        ·

        到达繁闹的崇化区，周晰才得以卸下烦闷，很快来到刘淇那间湖畔酒店的楼下。

        正准备上去时，却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是刘淇吗？

        “刘淇”，她喊了一声。

        只是，还未等她回头，对方就一把抓住肩膀，气力非常大，粗鲁地往旁边小巷里拖她。

        瞬间的变化让周晰十分害怕，正要呼喊，却率先被捂住了嘴，毫无招架之力，直接被扯进了里弄。

        慌乱之中，她的手抓住了对方十分粗壮的胳膊，明显是常年训练过的。这绝不是刘淇的，但她却想不起何时跟这类人有过联系。

        对峙时，对方却突然放开了她。趁此机会，她拼命往里巷逃跑，完全不顾背后追赶的人的喊叫，闪进了一间闲置的空屋里。顾不得房间污脏灰尘遍布，周晰弓着身子躲进一堆叠放的桌椅之中，这才敢稍微定下心神。

        刚刚究竟是什么人？

        她大气不敢出，靠在温热的墙上，回忆着身边有可能的人，但都又一一排除在外。

        或许是爸妈得罪了什么人吗？

        周晰一想到父母早规划局的工作，近几年涉及到旧城新改，该不会因为拆迁工作招惹上了记恨。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推门进来，房间里某个位置传来脚步声。随后，一个体型健壮的中年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对方四处看了一眼，搜寻了一遍后，没有结果就转身往外走。

        而在这瞬间，周晰看清了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眉目浓黑，一道疤痕从耳边拉到嘴角，神似昨晚看到严久辛的体态畸形的画上人。

        她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觉得眉眼有一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这张脸，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周晰的思路凝固了——刀疤男人在门口乍然停步，回头扫了眼地面。一个抬头，目光锁定在她藏身的方向！

        穿过乱七八糟的桌椅，周晰，和他对上了！

        极静之后，便是风雨爆发。

        惊恐地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周晰僵硬地往右面撤。那边是道朝外推的玻璃后门，她记得院子外是沿江长廊，可以通到毗邻的商场。

        刀疤男掀开堆积物，摇摇晃晃走近来，却看见周晰握着不知从哪捡到的一根铁棍，正蹲在不远处做着防御姿态。他进一步，周晰就出棍横扫。

        “你怎么回事？周常鸿现在把你教得是六亲不认了吗？”

        对面那人手被擦伤，又气又近不了身，遂指着周晰大吼起来，随即又将周常鸿给骂了个遍体鳞伤。

        “你到底是谁？如果我爸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讨公道可以找政府……”，

        玻璃门被外面的东西堵住了，一直打不开，周晰无奈只能慢慢缓和气氛。

        “你干嘛呢，小晰？你以为我来讨债的呢！不是，你老爹都跟你怎么说的啊？就算他不讲情面，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你都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啊。”

        “我妈？他是那边的亲戚吗？”，周晰心想。只是这越听心里越疑惑，对方那怒火中烧的情形，又不像是编瞎话骗她。可是，她又确实不认识这个人。

        “小晰啊，这样，你回家呢跟你爸说，我这次是有正经生意要做的，就借我十万块。你看，欠条都写好了，这个呢，是我的银行卡，无论如何你要交到他手里。”

        男人说着递出借条和一张银行卡，送到周晰面前，一一展示给她看。见她一阵犹豫后终于收下，开心地拉着她继续说。

        “你爸一直不愿意见我，电话也不听，要不是我过来这边找朋友碰见了你，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这事啊，你一定一定要帮舅舅办好啊……”

        “舅舅？”

        周晰刚接上手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马上挣开了那人，调转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出桌椅堆里。

        不对！不对！

        她家里根本没有这号亲戚，父亲有个哥哥不假，但是母亲并没有兄弟姐妹！

        所以，这个狂躁的大块头，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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