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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柳轻绮与竹节虫的互通之处


“我这个年龄,去少年组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什么欺负人?人家明明白白写在邀请函上了,只要是还未及冠,都进少年组。”

        “那已经及冠了呢?”

        “不少年组啊,”叶云盏说,“妈呀,你真牛,方濯,反义词都学的这么差。”

        方濯扶着桌子,险些就要站起来。让他再多长出一个头来当双头怪都难以掩盖如今的不可思议:“所以,渝城城主来,就是为了这么个事儿?”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事,我跟你讲,这群人都可无聊了,一天到晚净搞这些东西,别的什么也不上心,就这个最重要,”叶云盏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熟门熟路地往自己唇边碰了碰,摇头晃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方濯虚心求教。

        叶云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真的很恨方濯这颗木头脑袋,连茶都没喝,啪地一下便重新又放回桌上了:“傻!傻死了,这世上唯有懒和傻不可救也。你怎么不动动脑子,他还能为了什么?捞钱呀!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哪地儿举办大赛哪儿就捞大钱,就这暴利,我跟你说,要不是掌门师兄不让我搞,我非得一年给它弄上三个。”

        叶云盏说着话,吹胡子瞪眼,呼出一气儿来,翘着二郎腿躺在椅子上。他是个喝酒方面的奇才,理财方面的神童,相传从小就能用嘴唇拨算盘,任何的数字经他脑中一过立即就能得出答案(如果后面再加个计量单位的话想必会算得更快一些)。他天生就对数字以及财政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度,很多时候方濯都觉得如果他没误打误撞上了振鹭山,估计现在成上那么一方巨贾绝对不是问题。

        只可惜的是,这人心思太活络,性子稳不下去,每次干什么事,都三心二意心浮气躁,堪称小猫钓鱼。这会儿刚跟方濯说了没两句话就不耐烦了,一心要去看他那赛狗场布置得如何。他这是一次下山游历时在北方见到的新玩法,回来后魂不守舍,一只手捧着算盘另一只手拿着笔迅速地算,没多时便算出来这绝对是一笔暴利。当即兴奋异常,连夜写了一份申请书递交到魏涯山面前,魏涯山这抠门抠了几百年的铁公鸡一瞧有钱拿,还不用动用人力,两眼直接放出了金色的光芒,大手一挥,批准叶云盏在山上举办一次赛狗会。

        叶云盏摩拳擦掌,没日没夜地投入到了准备工作之中。他这倒是无比的认真,让周围人都开了一回眼界,没人知道叶云盏原来也能为一件事这样上心。只是方濯曾经建议过他因地制宜,毕竟就振鹭山这环境条件,狗要是能活,那这振鹭派的掌门就不该是魏涯山,而是狗。不,再进一步想,整个修真界也不应听从某一门派的调遣,而都应听从这只狗。如果它能活下来,那绝对是希望的实体,坚强的化身。它将引领修真界众人走向热爱生命的光辉大道,牵引太阳实现最终的美好的阳光普照的愿景。这就是狗,一只伟大的、坚定的、乐观向上而又永远不为困难所低头的狗。一只美丽的、聪颖的、自强不息而又从来不为财富所惑的狗。一只能在振鹭山上活下来的狗。

        就这样,方濯给他写了首诗,画了个饼,描绘了一个统治世界之狗的完美形象。叶云盏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好在他还算是一个为人类文明着想的好人。很明显,狗的崛起便意味着旧文明的消亡,当一个新兴的不怀好意的庞大的群体占据了统治地位之后,压迫与剥削也就随之产生。毕竟这回他赛的是狗,可能明天狗赛的就是他。天道好轮回,谁也不知道狗统治了世界之后会干什么,所以思来想去,为了防止日后剥削的产生,狗还是就这样搁置一下吧。

        但总得有个赛的东西。叶云盏放不下金钱的诱惑,直起身来,虚心朝方濯讨教:

        “那照你看来,赛什么好?”

        方濯说:“我还真有个好选择,就是不知道你如何看。”

        “说来听听。”

        方濯没急着开口。他先是抬起眼,谨慎地朝四面看了看,确认屋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伏低了身子,朝叶云盏挥挥手,示意他将头靠过来。

        叶云盏附耳而去。

        方濯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王八。”

        叶云盏说:“师兄方濯骂你是王八。”

        方濯的眼神看起来想掐死他。

        柳轻绮跟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椅子上,瞪着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不知某个角落,浑似没听见。他的身体十分诡异地变得非常柔软,脖颈整个以下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一颗头悍然挺立,手臂搭在书案上,手里还捏着一支小狼毫,墨已经干了,只在手指间转个不停。由是他整个人看着像一副静止的画,手里的动作却转得快要出残影,让人忍不住怀疑如果他手里转着的不是笔而是匕首,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他的头给割下来了什么办?

        叶云盏很明显也有如此隐忧。他在柳轻绮面前卖萌耍宝了一会儿,连句敷衍都没收到。

        叶云盏收了功,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师兄,你……有心事?”

        柳轻绮还是一句话不讲。

        叶云盏与方濯对视一眼。方濯说:“肯定睡着了。”

        睁着眼睛半天不眨一下眼皮的柳轻绮很迅速地开口:“滚。”

        方濯冲叶云盏一挑眉,那意思是“你看吧”。叶云盏冲他吐了一下舌头,他向来是双标的最好见证,这边跟方濯凶巴巴地做表情,那边便换了一副表情,身子也学着柳轻绮没骨头似的往桌上一滩,捏着嗓子说:

        “观微哥哥,人家肚子好痛哦。”

        那是一种混如掺杂着憧憬与爱慕的暧昧表情。方濯看一眼,就想吐。

        柳轻绮转笔的手也微微停了一下。他保持着那种姿势——瘫软在椅背上的将自己折成一个标准的桌角的姿势,脖子灵活地往旁边一转。这个动作会显得他身形纤长而又好像全身上下的肉都堆在一起,分外滑稽。叶云盏冲他抛媚眼。柳轻绮吃了他一口媚眼,脸上又变白了两分。他慢吞吞地说:

        “你怀了。”

        “嗯,”叶云盏甜腻腻地说,“师兄的。”

        “哇,牛,”柳轻绮喜当爹,语气平淡地捧场,“如果不是我那处不能人道,这回一定高兴得直接升天了。”

        叶云盏一愣,随之啪地一拍手,连家乡话都笑出来了:“我操,师兄,太狠了。这话我怎么接?”

        “不狠,不狠,充其量不过那么点事,”柳轻绮很谦虚地挥挥手,还贴心地给叶云盏递了个台阶下,“孩子是阿濯的吧?”

        这回轮到方濯难以理解地皱起了脸:“啊?”

        “啊?”不幸的是,叶云盏反应比他大多了,他横眉怒目,几乎是瞬间便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雷响似的砰的一声。

        “师兄,你想什么呢?”叶云盏义正辞严地说,“我跟方濯好?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我他妈就算跟王八好,”叶云盏又一拍桌子,听声都让人替他手疼,“我也不可能跟方濯!”

        “操,叶云盏,”方濯说,“脸呢?”

        叶云盏将头往前一凑,两只手贴在一起,在下巴下打开,摆出了一朵花的姿势。

        “这儿呢。”

        “这是脸啊,不说我还以为是屁股呢。”

        “你那嘴也长得跟个烧火棍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煤炉子成精呢。”叶云盏说,“要论异形,不遑多让哈。”

        方濯放弃烧火棍之争,决定使用武力。叶云盏飞檐走壁,开始从事逃跑。两个人在柳轻绮那间不大的小书屋里溜了两圈,最后叶云盏蹲到房梁上不动了。方濯在下面撸着袖子,他的神情是从容而带着些微微的隐怒的。两个孩子在追逐打闹之间突然萌生了些许真正的不悦,可能是因为叶云盏跑得太快了,并且他身量轻盈,形同鬼魅,在这间小屋子里熟门熟路并且丝毫不将自己当个外人地来回飘荡。方濯压根抓不着他。这会儿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叶云盏抱着一根横梁,全然不顾那上面的灰尘会不会蹭脏他那传闻一双三百两的靴子。方濯站在房梁下面,冲他喊道:

        “下来。”

        叶云盏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下。”

        “下来,”方濯说,“你再给我师尊的房梁压塌了。”

        “师兄不会介意的,”叶云盏冲他做了鬼脸,“你生气了,方濯。我不敢下去。下去了你就要对我实施恐怖迫害。”

        “比如什么呢?”

        “比如要剁掉我的手,用树枝划花我的脸。”

        叶云盏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

        “或者……”

        方濯盯着他的动作,露出了见鬼一样的神情。叶云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极为跌宕的情绪变动,当即一点脸也不要了,抬手就要往裆里伸,方濯赶紧转头,趁叶云盏的手还没从裤腰里伸出来,冲柳轻绮喊道:

        “师尊,你看叶云盏,他在你屋子里耍流氓!”

        叶云盏扶着腿,蹲在房梁上,发出一阵惊天大笑。

        柳轻绮依旧瘫在那儿,完全没理他,方濯生怕在那站着叶云盏能直接把裤子脱了(他全然不怀疑这人为了恶心人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两步跑到柳轻绮身边告状:“师尊——”

        话至一半,却又吞了进去。方濯一个急刹车停在柳轻绮的椅子旁边,差点就一头栽进桌上那满满的一砚墨里。方濯有些呆愣地站在椅子旁边,看着柳轻绮的下巴贴在胸前,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动作安详地闭着眼睛。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极其有规律,眼睫微微颤动着,这是睡得正熟的标志。

        必须说,柳轻绮睡着的时候比他醒着的时候要看起来安静太多(当安静作为一种相貌的形容词来施加到人的身上的时候就会产生此种效果),尽管方濯见到这个动作的第一眼,先是在心里惊呼一声“我去,竹节虫!”,但不妨碍他在那一瞬确然是没有牵扯回心神。叶云盏将他的双眼捅了个窟窿,幸而柳轻绮又轻而易举地给他修补过来,在方濯所见到过的无数张柳轻绮的睡颜之中,只有这一张得以令他突然站立在原地,沉默了如此之久。

        千万种得以解释此种沉默的理由爬上心头,却又被一只只钩子不容置喙地勾走,随手丢到五脏六腑里的一个什么角落里面去,发配到那里种土豆。他从未有此种感觉一般目睹到他心跳如雷——目睹,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会发现他的胸腔正在上上下下紧张地跃动着。

        心脏的跳动牵扯了他的胸腔,他整个人都几乎陷入到那种来自于身体内部最深处的甜蜜的紧绷之中去了。心脏是不会撒谎的,尽管有千万只钩子正尝试着将它绑缚在原地,可呼吸却依旧绵延不定,在某一瞬间甚至会断上那么一断。必须说方濯有点感情,但这种东西在此之前与爱无关,它可以穿透血管抵达眉心鼓起来的那处地方,也可以猛烈地撞击他的腰部,让他简直难以像人类一样直行。他得像鱼一样伏在水面之上、偷偷用那双肿眼泡去瞧瞧这在水中扭曲着的暧昧不清的人脸才好。而趁在这时,在他斑驳的水痕与波澜壮阔的鱼鳞之间,一种叫□□情的东西趁虚而入。他被缉拿了,被禁锢了,被击穿了。他在那时似活着,又好像下一秒即将死去。似身处人间又好像陷入炼狱火海。这会儿,在他的眼里,就连阳光都显得有些刻薄了。它怎么能便如此只照在柳轻绮的书案上呢?无论如何,也该照照他的脸。该像一只手一样抚摸过他的眉眼,就好像一把利器最终在案板上磨钝一样。一切的隐瞒与自我欺骗都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节点迎刃而解。

        可这深切的、激动的、令人恐慌的百转千回的心思,却也只不过在方濯身上占据了三个呼吸。那时似乎时间停止了它的脚步,但并没有给他太多惊愕的机会,它推着他走到书案前,余光还瞥着那椅子上的竹节虫,手却已经摸到了桌上的那个东西。那就是柳轻绮一直在乱写乱画、到最后画到直接睡着的玩意儿。是一张刚写了开头的检讨书。

        方濯将目光钉在那张检讨书上,令自己不要分心去看柳轻绮的脸。他感情灼热,手指冰凉,而同时心急如焚。他尽量平静地在心里默念道:

        “《检讨书》。‘鉴于在昨日同渝城城主的会面之中,我仗着师兄师姐宠我护我爱我,没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对着城主口出狂言,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在此,’”方濯的目光跳了一行。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涂了一大圈黑色,衬得那些原本便软趴趴懒洋洋的字乱得就好像狂风一样。他接着念道:

        “在此,我因昨日的事情对师兄进行深刻检讨,我不应说渝城城主是王八,也不应说他是长了嘴没长眼睛的癞//////蛤//////蟆,所以,检讨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八和癞////蛤/////蟆道歉……”

        “方濯!”

        那头叶云盏的声音打断了他。方濯下意识抬头,见叶云盏蹲在房梁上,冲他兴奋地晃晃手。

        他应当也意识到柳轻绮应该是睡着了,声音放地很轻,几乎是用气声,急切地说道:“看啥呢,给我看看!”

        方濯看到王八和癞//////蛤///////蟆就忍不住笑了。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柳轻绮这么闷闷不乐,甚至巴不得想用笔把自己的脑袋直接削掉。原来是眼不见心不烦。虽然他并没见过渝城城主,但作为一个脑子和生活阅历都没什么问题的年轻人,方濯还是很轻松地以人类为蓝本,塑造出来了一个长着癞/////蛤/////蟆//////的鼓包眼睛和王八的四条腿的新型形象。鸡皮一事自然不必怀疑,可他有没有鹤发呢?或者说,他有没有头发呢?好像王八和蛤/////蟆都没头发。方濯的心情突然变得无限好,好东西就要和好兄弟分享,他冲叶云盏用力挥着手里的东西,神秘莫测,用嘴型冲他喊:

        “快下来!”

        叶云盏凑热闹向来奋斗在第一线,赶忙点头,找空挡就要跳下来,便见得他那只一直抱着房梁的手臂迅速松开,随之站起身来,保持好平衡,要往下一跳——

        平衡只是很草率地保持了一下。叶云盏在房梁上摇晃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便一头栽了下去,摔到地上砰的一声,顺势溅起了数丈灰尘。

        方濯的脑中还恋恋不舍地留存着那位自创城主形象。在叶云盏落到地上像是砸了一只陨石天坑时,方濯还正不合时宜地想到,此类形象是如此珍稀难得,如果再多加润色一下,那么效果一定是无比惊人的。他相信他一定能登上修真界生物科学版时代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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