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5

从餐厅走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我们在寒冷的夜风里踱着步，慢慢走进校园，又缓慢向女生宿舍楼走去。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温度的变幻毫无规矩，正是应和了这个冲动的时节。

        年轻的心哪怕只察觉到一丝春意，就会任性地挣脱冰冷的蛰伏，一如苍茫的平原上破雪而出的新芽，在白雪皑皑的背景里绿得显赫。

        寒风阵阵，根本不适合闲亭漫步。

        骆云附和着我的前进速度，和我并肩前行。

        他不时扭头看看我，见我还是一脸紧张，就送上一个微笑，什么也不说，他是在给我时间酝酿勇气。

        眼看就要到我所住的宿舍楼了，骆云谦和地一笑，说道：“忙活了一个晚上，就只为了确认我的趣向吗？”

        我苦笑着做为回应，心里暗骂自己忸怩懦弱。

        一阵寒风吹拂起我的发梢，撩拨着我暗涌滚滚的心。

        我抬眼看看四周，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白天里热闹的校园，此刻像是度尽浮华了一般静得超然，偶有两三个晚归的学生，也都急冲冲地奔进宿舍，在他们眼里，寒夜信步的我俩就是一对疯子。

        毕业在即，这熟悉的校园将离我远去，还有我身边的这个人，他会不会对我有点不舍呢，如果我不说，他能感受到我对他的心意吗？他能想象到与他的离别会带给我多大的伤痛吗？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见不着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清幽得像个散仙儿。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了。”

        “去哪里？”

        “哪里？那个地方……，是哪里啊。”我只顾宣泄着悲伤，却不想这样的说话方式让骆云心生了歧义。

        他突然停下，神情紧张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他焦虑的眼睛，我的意识有点恍惚。

        “骆云，想个办法，把我留下吧。”

        我的语调很忧伤，但那不过是离别之伤，可是骆云却想得严重了。他的脸上已经愁云密布，他紧锁眉头，忧伤地看着我，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他抱得那样紧，好像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这才明白，骆云误解了我要去的地方。养尊处优的我难以想象，多舛的童年已经让骆云变得过于悲观和害怕失去。

        我如梦初醒，但马上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我的心里满是甜蜜，没想到他会这样在乎我。

        我尽量不动声色，想在他怀里多待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骆云听到我在笑，松开了环住我的臂膀，用诧异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寻找答案。

        于是我告诉了他要到美国留学的打算。

        “噢，这样啊。”他长舒了口气。

        “你还以为我要死了……”

        “呸，大吉大利！”他的声音很严厉，但脸上却是一副爱怜模样。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时机，如果不趁势表白，我的那份心意就会永远石沉大海。

        “骆云！”我紧紧抓住他的右臂，“我喜欢上一个人！”

        他像触电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喜欢他！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我一想到去了美国就很难再见到他，我的心就会痛，我该怎么办？”

        骆云显然没有料到我真的会把心意说出来，但毕竟这样的场面他并不陌生，他的脑子里肯定有很多种应急方案，于是他装作老成沉稳地说：“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完，他像逃跑一样掉头就走。

        “骆云！”我拽住他的大衣，他不得不停下，转过身，但却把头别向一边，没有看我。

        “我要和你恋爱！”我不顾怦怦乱跳的心，也不顾骆云的惊慌失措，我心潮澎湃，寒风中也不觉得冷。

        “我不奢求完全占据你的心，我也不奢望什么天长地久，我只要求现在！只要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就请和我恋爱吧！哪怕这种关系只能维系一天，至少我在毕业的时候可以堂堂正正地失恋！”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骆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和感动，但很快就变得焦躁不安，他的眼神像无处安置那样左右游离。

        “我……，我不能……”

        “为什么？”

        骆云不回答，我联想起那天在我家，妈妈对骆云的态度，我以为找到了原因。

        “没关系，你可以不喜欢我，只要让我喜欢你就行！”

        骆云不明所以，他紧皱着眉，疑惑地看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话不合逻辑，但我决定延续这种逻辑，解释我想要的恋爱模式。

        “你可以拒绝做我的男朋友，但是要允许我做你的女朋友，就是说……，就是说你要尽到男友的义务，但是没有男友的权利！”

        骆云被我弄得一头雾水，连我自己都糊涂了，这是什么逻辑？恋爱的男女之间，哪些是权利，哪些是义务，有谁能分得清？

        再说，权利和义务是矛盾的对立面，哪里会有只尽义务不享权利的事？

        骆云机械地眨着眼睛，眉头锁得更紧了，半天不说一句话。我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自圆其说。

        这时，骆云挪开我拽着他大衣的手，然后摘下手套，用手捂着嘴呼呼地哈气，他这是冷了吧，虽然进了三月，天气还是寒冬的那般模样，我霸道地让他陪我在寒夜里站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我正想说些什么，骆云把他捂暖的双手伸向了我的脸颊，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的手就已经遮住了我的耳朵。

        我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双耳，就像罩上了毛茸茸的帽子，瞬间感受到了痒痒的温暖。

        “这就是男朋友的义务吧。”骆云边说边揉搓着我的耳朵，就像在执行艰巨的任务。

        我松了口气，原来他默许了我的强词夺理。我们都笑了，我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贪婪地享受着他的体贴。

        我们的距离是那样近，我看着从我们口中呼出的水汽交融在一起，然后慢慢地消散。他的双手还在我的耳上揉搓，就像用手轻轻捧起我的脸……

        接着，要发生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吻我吧。”我像在说着呓语。

        骆云却像被惊醒了般恢复了理智，他下意识地要抽回双手，我却把他的手牢牢按住。

        “接吻也是男朋友的义务！”我又在强词夺理。

        我能感受到骆云当时有多紧张，我也看得出他的欲罢不能。他的眼神又慌乱了。

        我不忍心再看他这样左右为难，于是我探着身子，慢慢向他靠近，他终于消除了顾虑，迎合着我将他的双唇贴在了我的唇上。

        在那一时刻，我的整个身心都失重在了他的温柔里。

        我笨拙地跟随着他的指引，而他却闭着眼睛，悠然陶醉的样子，他深谙此道，我一定不是第一个。

        这不公平！她是谁……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他的温柔已经充满了我的口腔，我的意识早已涣散，四周像升起了湿热的潮气，我的双眼被熏蒸得渐渐迷离。

        我的整个身体飘上了九霄浮云，被白如棉海的云层紧紧包融，温柔如梦的那般飘渺，逐渐朦胧着我的意识，我的身心就这样沉醉、沉醉……

        多么美妙的、刻骨铭心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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