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30
林宜夜背上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她脑海里迅速闪过谭代珊面对摄像头时惊慌失措的表情。
谭辽到底为什么会自杀，或许从他参加这个饭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遥远如云中花的理想在这个地方注定无法实现，她和陈鸥眠不过是帮他把最后那点肥皂泡般的幻想戳破了而已。
陈鸥眠接着说，“上次你拜托我的事我私下也托人查过了，确实有人提前和媒体沟通过，但具体是谁他们没有查到。”
林宜夜点头，“意料之中。”
“我联系到了阅读量最高的几个公众号，都是同一家公司的。本来是打算明天去拜访一下，但现在这个情况……”
“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我去问。”
陈鸥眠沉默几秒，“好，你注意安全。”
熊远气儿终于顺了，手指在陈鸥眠和林宜夜之间逡巡几个来回才慢悠悠地问：“你们俩，什么时候统一的战线啊？”
林宜夜愣了一下开始回忆，“好像是……”
陈鸥眠把他的手指拨到一边，“你管，”说罢他转头看林宜夜，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故意问的，你还真的在认真想啊？”
林宜夜耳根发烫，但语气平直，“不然呢？”
陈鸥眠低头点手机，“对，对，林小姐向来一丝不苟，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他语气里带着调笑，林宜夜正要反驳，陈鸥眠抬起头冲她扬了扬下巴，“联系方式发给你了，注意安全。”
锦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冯铭。
她心想去只是去找人了解一下情况而已，这人怎么反反复复地强调注意安全，一直到见了冯铭本人，林宜夜终于明白过来陈鸥眠在担心什么。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个冯铭都十分不好惹。
虽然没拦着她进公司大门，但这会儿两条腿搭在桌子上的架势，就差直接把送客俩字摆在脸上了。
林宜夜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看到冯铭的眼角跳了一下。
“林小姐，虽然陈总提前和我打过招呼了，但我还是很好奇，我们的文章是哪里写的有问题啊，值得你们三番五次地上门来找麻烦？”
林宜夜错愕，不知道自己哪一点看起来像个找麻烦的恶人。
“冯总，我只是想从您这里了解点情况……”
冯铭打断她，“以谁的名义？”
“我自己，可以吗？”
“那有什么意义呢，林小姐。”
林宜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冯铭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奈，他流畅的语气像是裹了一层黏腻的融蜡，弥漫着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嘲弄。
但只要能继续聊下去，就证明还有机会，于是林宜夜挺直腰板回答道：“有意义的，冯总。诚然，一台大型的机器确实看上去更有意义，所有的螺丝、传送带和齿轮严丝合缝坚不可摧，它们从上到下运转流畅，庞大而且复杂，似乎需要成千上万的人一起操纵才可以，个人总是没办法和成千上万的为敌的不是吗？但当你发现把你的小手指按到一个位置，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时，就能让这台机器停下，甚至让它变成一堆一文不值的废铁，这就是意义。”
冯铭定定看着她。
“林小姐，我非常好奇，你想过这么做会有多少个敌人吗？”
“没有，”林宜夜顿了顿，“因为我不在乎。”
冯铭终于换了个动作，他将双腿从桌子上放下去，两手交握放在胸前，“可我在乎，林小姐，你进来的时候应该路过那些编辑的工位了吧，这些人，包括我，我们都是要靠键盘吃饭的。从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了，我永远没办法通过真正的讨论让人看到我写的东西，而当我放弃理性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容易了，我只需要争分夺秒地去抢热点，写一些全是感叹号的文字，至于是对是错，”他用微弱的气音笑了一下，喉头仿佛炸开一个泡泡，“谁会在乎呢？”
林宜夜从走进这家公司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间公司里的所有人都是几乎没有自己的，这个地方像一个锁在抽屉里的工厂。不，甚至不是工厂，是一个以他们身体为原料的熔炉，从眼前的这个人开始。
他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轻蔑地笑了笑，“很恶心是不是？”他说，“可一旦和人打交道，你还能怎么办呢？”
“冯总，但显然我们现在并不是毫无选择，对吗？”
冯铭从刚才开始态度就已经变了，他神色缓和许多，沉默几秒后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林宜夜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我想见一下写了这几篇文章的人。”
“林小姐，记住你说的话，把小指放到正确的地方。”
林宜夜正色，“当然，冯总，非常感谢您相信我。”
她走到冯铭跟前，伸出手去。冯铭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抬头，将她伸过来的手握住了。
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它，良久后他松开手，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拨了一串数字。
“小然，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过了几分钟，办公室门被人推开了。
“冯总。”
林宜夜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没有化妆，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很清秀，但很干瘪。
“这是林总，她有点事想问你。”
女孩儿看起来有点过于小心翼翼，她在林宜夜对面站定，“林总您好，我叫李然。”
林宜夜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头，她没办法想象网络上那些像被毒液浸透的文字是从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笔下写出来的，“你好，我想问一下，关于谭代珊的那几篇文章，都是你写的吗？”
“是我。”
“李小姐，我有点好奇，你是从哪里知道了赵凡波要结婚的消息？”
李然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冯铭。
冯铭摆摆手，“没事，照实说。”
李然打开手机，点出一张照片给林宜夜看，“是这个邮箱给我发的邮件。”
应该是一个临时注册的邮箱，前缀是一串从来没见过的电话号码。虽然在意料之中，林宜夜还是有点泄气。
“李小姐，你没担心过这个消息是假的吗？”
“担心过……但他还发了一些照片给我，照片上赵凡波和谭代珊看起来很亲密，所以我就信了。”
林宜夜扬扬眉，“能给我看看那张照片吗？”
李然往后划了几张，“从这张开始，一共有三四张。”
照片上两人都笑得很放松，并不像被强迫的样子。
最后一张照片中两人站在一座金色的喷泉前，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手挽着手。
但如果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恐怕只会误会两人是一对父女。
林宜夜眯着眼睛看了许久。
“李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个喷泉是在哪个地方？”
李然凑过来细细看了半晌，摇头说，“不好意思林总，我看不出来。”
林宜夜紧紧抿嘴，这个地方看起来说不出的熟悉。
她把手机还给李然，“李小姐，这几张照片能不能麻烦你发给我。”
李然接过手机，有点无措地看着她。
“李小姐，相信我，我不会牵扯到你的。”
冯铭轻笑一声。
林宜夜扭头看他，“冯总。”
冯铭摆摆手，“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祝你成功吧，就算成功的路上遇到了一些暂时的崎岖和困难，也千万不要拽上我这个小公司垫背。”
他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信心，满脸写着“自认倒霉”四个大字。
林宜夜真诚地笑了，“谢谢你。”
“有机会的话，我还挺想和你正式认识一下的，”冯铭起身替她打开办公室的门，“不过那几篇文章也不全是小李写的，她太年轻，不知道往哪儿戳最疼，你看到的那些让人不舒服的部分，多半都是我写的。”
“冯总，”林宜夜伸出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林宜夜。”
冯铭笑了，他握住林宜夜的指尖，“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冯铭。”
锦泰公司的几间办公室都在写字楼的阴面，林宜夜绕去另一边找到电梯，一边等电梯一边把照片发给陈鸥眠，“陈总，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电梯开门时恰好有阳光照过来，林宜夜用手拢住手机屏幕，好能看清陈鸥眠回复的消息。
可是眼睛被光刺得生疼，她抹了一把生理性涌出的泪水，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屏幕上的一行字。
“明希酒店。”
明希酒店，她的确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并不是谭代珊，她恐怕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林宜夜指尖微微发麻，她甩了甩手，在手机屏幕上迅速敲出几行字。
“你今天早上问我的问题，我有个答案，虽然不一定准确。”
“我怀疑那个人是吕皎。”
陈鸥眠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声音出奇的冷静。
“我这边也了解到了一点消息，林宜夜，如果可以，你最好尽快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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