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鱼动惊莲开

飘散天地的孤莲，轻轻拨动了燕溪的水，鱼儿跃出水面，同样轻轻地，吻了她。

        ……

        “徒儿，这位是荀家的昭光先生，此次寻邪特来为我等助力！”颜无由笑道。

        颜菏闻言向来人行了一礼，可还没等礼结束，那人便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脸色凝重：“叱！”

        颜菏只觉一阵热流从自己身体中拂过，吓得他一激灵。

        颜无由见荀昭光这般行径，遂问：“怎么了？”

        荀昭光打量着颜菏，捋了捋胡须，款款道：“颜师啊，令徒身上的邪鬼味儿太浓了……”他顿了顿，“恐怕这几日是和一位邪鬼有过接触，时间还不短。”

        “徒儿，你这几日可遇见了什么鬼怪？”颜无由一听也是神色沉重。

        “未曾。”颜菏听着这两人这般说，也是有些纳闷。

        “颜师侄啊，你可能不晓得，这邪鬼，尤其是那些夜鬼，最擅伪装成人。你想一想，这几日有没有频繁接触过什么人……”

        颜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最后的答案只指向了一个姑娘，他立刻道：“不可能！”

        那二人见此，哪里还不知道情况。

        “颜师啊，令徒恐怕是被鬼怪蒙了心喽……”

        ……

        这日喜月刚遣了几只鬼去探查消息，便听见颜菏推开门的声音。

        “呦，回来啦？颜小菏咱今晚吃点儿什么啊？”喜月很自然地问着，却见颜菏今日并没有说话。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啦？”喜月好奇。

        “没，没怎么。”颜菏马上道。说着拿出了一袋子莲糕，递给喜月。

        那位昭光先生说，这里面掺了东西，寻常鬼怪，吃了后定会现原形。

        “哇你今天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喜月大喜过望，虽嘴上怀疑着，但飞快接过了那袋子莲糕，打开袋子就要往嘴里送。

        “诶！”颜菏突然大声打断了她。

        “嗯？”喜月纳闷。

        “没，没事。”

        “啧，”喜月哪里还不了解他，她啧啧嘴，拿起一块，“张嘴，啊——”

        颜菏下意识张开了嘴，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莲糕，怕他咬不住，喜月还往里推了推，小手一拍，直接把整块都拍了进去，直接就把颜菏的嘴堵得死死的。

        “唔！”颜菏说不出话来，他感觉他快被噎死了。

        喜月自顾自地说道：“行了，知道你也想吃，这本就是你买的，想吃就吃呗。”神色间尽是“看我多善解人意”的架势。

        颜菏努力地把莲糕一口一口咽下去，几乎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得以喘息过后，再一看，喜月已经不见了。

        “喜小月！”

        桌子上，是一袋已经被捏碎了的莲糕。

        颜菏的心沉到了谷底。

        ——昭光先生说的是真的。

        ……

        木吹的手下，白世，是一位书生打扮的俊朗白鬼，但若真就因此以为他好欺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统领白鬼诸邪，混成了鬼王手底下的第一把交椅的鬼，可没那么简单。

        “喜月大人。”白世行礼。

        喜月直接道：“这些天你去哪儿了？找到木吹了吗？”

        “回大人，”白世丝毫不慌，“前几日露了行踪，一直被晋彼的人追踪，便隐藏了行踪……至于木吹大人，属下还没有找到。”

        喜月神色不善，但也没说什么。她让白世退下，自己一个转身也消失不见了。

        指望底下这帮家伙是不行了，看来得她自己找。

        ……

        颜菏被他师父罚闭门思过几日，他就跟失了魂儿似的整日坐在原先跟喜月住的屋子里，一动不动，只在师姐颜霏霏过去看的时候有点儿反应。

        “我听说，师父他们今天要去诛杀夜鬼，据说是找到了那位夜下莲开，想要趁着白天除掉。”颜霏霏企图谈论一些别的什么事来转移一下自家师弟的注意力。

        谁知道颜菏听了这话反应那么大。他猛地抬头：“什么？！”

        “师姐你说什么？！”他如果没猜错，喜月……应该也是夜鬼罢。他不敢信，但不由得他不信。

        颜霏霏吓了一跳，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哪儿？”

        “呃，东边好像是，一个叫响水楼的地方。”

        颜菏起身就冲出了屋子。

        “诶！小师弟！”

        颜霏霏看着他急慌慌的样子，丝毫没有把他拉住的打算，掩着嘴喊了两声，拿起自己带过来的莲糕咬了一口。

        “还挺香。”她评道。

        ……

        夜鬼讨厌白天，但身为夜鬼之主的鬼王喜月却和那位钟爱白日的白鬼木吹形影不离，这在鬼界可是件奇闻。不过喜月不在乎奇闻不奇闻的，她以前只觉得，她和木吹是同时诞生的鬼王，那便如同晴空的飞鸟与幽夜的游鱼，彼此双生互契，缺了谁，就仿佛世界缺了一半的色彩。

        而现在，她那一半的色彩失踪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似乎也有一点不太明亮的样子。仿佛也缺了点儿什么。

        她不知道。

        她就是有点儿想颜小菏做的饭。

        凡间的人管这个叫思念，那她大概是思念饭了罢。

        她走到一处荒废的渡口，但这里也没有木吹的踪迹。白日晴朗，林叶婆娑，碧波无漾，凝云不开。

        几朵残败的莲花挺立在靠岸的水中，倔强的莲叶不愿依傍林岸，独余几叶漂泊在水中央。

        或许是过了几天有家可回的日子，让喜月染上了不愿漂泊的恶习。她感觉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坐在渡口的石板上，把裤脚往上绾了绾，用脚拍着水面玩。

        听小火说，从前有个水鬼的鬼王姑娘，最喜欢干这事了。

        喜月正发着呆，突然一支箭矢射向了她！

        她自然是躲开了的。

        可就在这时，周遭天地突然浮现出一个阵法来，以水为阵眼，以林为阵型，形成一个结界，将她困住了。

        “不愧是昭光先生，一下子就把那夜下莲开抓住了！”颜师大喜过望。

        那些来自晋彼的驱邪师纷纷从阵法外冒出来，其中赫然有人手持阵法司南，维持着这个困住喜月的阵法。

        “快，诸位道友，我们快动手！”他们也不耽搁，纷纷祭出自己的驱邪法宝，朝喜月攻了过去。

        那场面，颇为壮观。

        阵法在不断缩小，势要将喜月困在更小的空间中。

        “呵……”喜月冷笑一声，看着那群人的面孔格外狰狞，或许颜菏那家伙也是这样对待他们鬼类的罢。

        不过偏生有些不巧呢，你们设阵法的时候给我留了水。

        喜月从木板上一跃而下，落到水面上，轻轻一跺脚，水面泛起涟漪，一朵朵莲花竞相开放，在这荒河里显得格外诡异。花瓣飞起，形成屏障，挡住了那些法器的进攻。

        就在她准备反击的时候，她看见对面那群驱邪师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孽徒，你来干什么？！”

        “师父，你们要除夜鬼？”

        “除邪去鬼，我辈义不容辞！你给我回去，回去反思！”

        “不，不行！师父，她不是夜鬼，肯定不是，你们弄错了！”

        “住口！”

        颜小菏……

        喜月自呻一笑，果然他也要除掉她。

        第一波进攻结束，莲花屏障散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的喜月。喜月凝望着颜菏，却面无表情。

        喜、怒、哀、乐、怨、憎、惧，人也有，鬼也有。喜月不明白，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呢？从前喜月没想过，现在却格外想知道答案。

        如果是小火，他一定会说什么“别拿那些卑劣的人和我们鬼相提并论”，可是人也不一定是卑劣的罢？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鬼生大道理的时候，她还是得先出去。

        颜菏显然也是看见了喜月，但是师父他们不是说，那里面的是“夜下莲开”么？

        夜下莲开……

        喜月……

        事实打破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式的幻想与妄念。

        与此同时，颜菏的师父再度祭出了百妖杵。

        喜月看着周围愈渐缩小的空间和那气势汹汹的百妖杵，皱了皱眉。和那日的木吹一样，白日里的喜月，恐怕不能和这百妖杵缠斗太久。所幸今日只有自己一个鬼，无须有旁的顾忌，倒也方便展开拳脚。

        她掐了个诀，稀稀疏疏的夜鬼之气朝她汇聚而来，倒也形成了不小的架势，将那百妖杵招架住了。

        但鬼力有时尽，耐不住对面轮番上阵。

        “啊！”喜月痛呼一声，被百妖杵的力量击落入水底。

        颜菏想上前去，却被他师父瞪了一眼给瞪住了。

        或许师父说的是对的，我只是被鬼怪迷了心智，喜月是鬼，是残害众生的鬼王，不是他能……肖想的。

        喜月跌入水底，再也维持不住人身，露出了青面獠牙的鬼身来，全身冒着鬼气。再浮上水面后，倒是吓了那帮驱邪师一大跳。

        导致他们驱邪更卖力了。

        喜月很疑惑，这些驱邪师似乎非常熟悉她的招式，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反击，甚至连她的退路都给锁死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栽了不成？

        就在这时，一盏河灯顺水飘来，竟无视阵法，来到了喜月身旁。灯火晃晃悠悠，似灭不灭。

        喜月有些疲惫的眼中绽出光来——

        她看见木吹出现在她的身侧。

        “木吹！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喜月差点儿就忍不住哭出声了。

        对面的驱邪师显然也被这一变故惊得停了停下一步的进攻。

        木吹依旧神色淡漠，比往日还要苍白些许的面色显得他多了几分易碎感。

        他道：“我没事，”拉起喜月的手，“来帮你，喜月。”

        喜月自然知道木吹是什么意思，只见木吹催动大盛的白鬼之力，天光刺破层云照亮了河面。

        “白！”

        喜月紧跟其后，催动了夜鬼之力：“夜！”一半的天地变为了黑夜。

        白日中，莲花绽开，精魂飘荡：“莲！”

        木吹伸手触摸天地，明灯千盏飘向夜空：“灯。”

        天地二分，夜鬼之莲向光而生，白鬼之灯照夜不悔。

        这是怎样的一个壮阔景象！

        百妖杵破碎，禁锢之阵溃散。

        “不，不好！快撤！”察觉到了无法匹敌的力量，那些驱邪师慌慌张张想要撤走。可是力量的推进却比他们走得要快，一霎时，几乎全部的驱邪师都被力量波及到，身受重伤，更有甚者直接灰飞烟灭。

        木吹在催动这个白、夜两鬼的“混蒙”之时，有意将力量灌输给喜月，助她疗伤。结束后，喜月已然恢复了那粉衣姑娘的模样。

        不知是有些脱力，还是太过激动，喜月一把抱住了木吹，抱得死死的。

        在刚刚的发功中，木吹承担了绝大部分的负荷，因此也有几分脱力，无法第一时间将喜月摘下来，只好任由她抱着。

        颜菏咳着血，看向相拥的两人，不，两鬼。

        发现他们俩在一起，就能拼成完整的世界。

        似乎从来，放不进去一个他。

        ……

        天地初开，人与鬼相伴而生。人是万物灵长，生来可享日月星河；鬼是精魂泣魄，诞之以均哀憎怨惧。人与鬼共生共存，鬼依人而壮己身，人凭鬼而安和平。

        可后来，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人可化为鬼，鬼不可攀附人。

        至此，鬼被人所厌弃，殊不知为恶者名“人鬼”。

        人与鬼的战争延续至今，天地支离破碎，道序不存，神遂身隐。

        弃圣者称帝，守圣者曰王。

        帝皇成荒冢，孤王道独存。

        “你是白鬼之主，是诸鬼的王，想来不必我多说，你也知道。”喜月对木吹说。

        木吹没说话。

        喜月接着道：“那晋彼的驱邪师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对我的招式一清二楚。”

        “是白世。”木吹打断了喜月的抱怨。

        喜月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别装了，你早就猜到了。”木吹还不了解她。

        喜月也不装了，沉声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木吹道：“他现在恐怕已经逃了，我没抓住，不过——”

        “我倒是见到了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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