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改观

杜春卿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接过一位老婆婆端来的水，一口口润着嗓子——还好昨夜自己忍着点声，把嗓子给护住了。

        不知为何今日来听曲的人这么多，里里外外围了有十多层，摩肩擦踵，差点把整条路都给堵住。

        也罢，多些人便多些钱。昨日才挣了三十文，今日可更要多加努力才是啊！

        大理寺后堂。

        江枫将一张写满了污言秽语的话拍在舒墨裁身边，把桌子上的茶盏震的叮当响。

        “自从上次帮你护住了杜春卿，我家里就天天有人扔这种东西进来，”江枫舔了舔牙，“舒大人，我要报案——你还笑！”

        舒墨裁放下茶盏，随意地拱了拱手，道：“劳烦你那天还特地让家仆在后面拦着，不然这纸就该扔到舒府了。”

        “哼，”江枫扭身在椅子上坐下，“替兄弟背锅，我倒没什么冤的。”

        说罢拿眼睛将舒墨裁那张又恢复平静的冷脸一扫：“倒是你，以前就最爱看他跳舞，看的能把眼珠子掉出来，现在把人收来了，就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也迷上你吧。”

        舒墨裁听得江枫句末语气上扬，知道他又是在揶揄自己，只不紧不慢正色道：“你的意思是我迷上他了？”

        “难道不是？”

        江枫扇着扇子，斜眼瞟着舒墨裁。

        舒墨裁思索了一阵，心中虽想着杜春卿那日哄孩子的温柔，却依旧冷峻地分析：“他曾经的光彩都是他爹拿别人的血汗钱堆出来的，我怎会迷上这种人？”

        “可他如今自请出门卖艺，你就不觉得动容？”

        江枫见他被自己的话噎住，心里十分痛快，忍不住抚掌大笑。

        “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舒墨裁承认，那日杜春卿说要替父亲还钱着实宁他惊喜了一下。但他只怕是这小米虫一时兴起。如此想着，话也故意说重了些。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不知道他那娇生惯养的样，能坚持几天呢。”

        “啧啧啧，”江枫玩味地看向舒墨裁急匆匆地步伐，“不喜欢还早早地弄到床上去？自相矛盾。”

        江枫说中了。他的确没少幻想过杜春卿，不然也不会牢房里就忍不住对他做了那种事，可贪官之子的血液，又宁他觉得自己必须与他泾渭分明……

        舒墨裁黄昏时骑马归家，远远便看见杜春卿戴着面具和小厮正一起回府，突然想起当年初见。

        那年金殿春赏，他刚入大理，却寻找恩公不得时，一个皇宫里翩然而至的少年，一身皎白舞衣，金箔饰面，手呈一支粉红桃花向先帝献去。

        从那日起，他知道少年名唤杜春卿，是乐府里最得宠的少年，为其歌舞折腰者无数。

        那时的舒墨裁亦在此列，但他在表达好恶这件事上一向低调，所以未把喜爱挂在嘴边。

        直到一年后，他终于摸清了丞相的各处爪牙，也得知那乐府春莺，竟是贪官的儿子。

        从此，舒墨裁再也未专心欣赏过杜春卿的歌舞，而是一边饮酒，一边算计——这条金镶玉的腰带几许钱，得是多少百姓的血汗；这身舞衣的布料又多少钱一匹，岂是区区县令之家能用的……他那时已是大理正卿，坐在离杜春卿极近的位置，故意朝他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厌恶的眼神。

        怎么回事？这歌喉身段也不过如此，自己当初竟觉得不错？

        某年冬宴，先帝命乐府众少年投壶作乐，优胜者可得五十两黄金。杜春卿中了三支，为甲等，还有一个少年只中了两支，与黄金失之交臂。

        陛下，他朗声道，请陛下将五十两金赐给师弟阿琴，他向来比我投的好，定是前几日练舞伤了胳膊，不然臣也不会赢他。

        几日后，宫里传起风声，说杜春卿之所以让金子，是因为阿琴爹娘生了重病。

        人人都夸杜春卿，说别看乐府春莺平时心高气傲，挑三拣四，却心善的很。

        而只有舒墨裁在这虚情假意背后，嗅到了奸臣之家耳濡目染的表面仁义；在杜春卿那身价值不菲的朱红舞衣上，看到了无数黎民的殷红血泪。

        可为何五十两黄金被别人端走时，他又笑得那般灿烂，毫无悔意？

        他搞不懂这杜春卿，明明吃着百姓的血汗长大，却总是让人发现到意料外的人性本善。

        “老爷回来了！”

        家仆一声喊，刚摘下面具的杜春卿便回头看来，见到马上的舒墨裁，露出一个与让金时别无二致的笑。

        舒墨裁奇怪自己为何心头一紧，在门前勒了马，又略踌躇了一番才下去。

        “老爷回来了，”杜春卿拿着一个小布兜递给他，“今日挣得多，有一百来文，老爷帮我收着吧。”

        “做的不错，”舒墨裁接过钱袋，准备摸一摸杜春卿头顶，“明日更须勤勉。”

        杜春卿嘟囔道：“什么呀，我可不是为了你的夸奖，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舒墨裁没笑了，把钱袋抛起来，又接住，背着手独自向院里走去。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小米虫这句话的确宁人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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