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1无恶意的地狱

殺す。

        破壊す。

        食べる。

        ……在我没日没夜的努力下，不管是我的术式运用、咒力量，还是祓除咒灵数目、完成任务量，都达到了相当惊人的程度。

        ——“咒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新一位特级咒术师最可能的人选”、“人类安全新的基石”。

        他们是这样称呼我的。

        当然，还有“九十九由基的关系者、继承人、替代品”“振兴家族的利器”“僭越的无知女性”之类，以及一些更难听的称呼，我也都知道。

        我目光沉沉。隔着障子，上头几乎固定的影子与翻天覆地的争吵声宛如在出演一场技巧拙劣的皮影戏。

        “我藤原氏自古以来血统高贵，以我族名义推荐，大有益于其将来发展。”

        “有理。然今日之时不同往日，咒术界以御三家为尊，以加茂氏人推荐更为上策。”

        “如此，推荐者二人便由禅院家与加茂家各出一人。”

        “否。此子出身平民，为彰显我咒术界之博大，应也由平民出身者作为推荐。吾麾下一人田中氏可用。”

        “则一者平民、一者世族。田中及藤原善。”

        “非也！田中氏顽劣，不当大用！由我忠臣之后伊藤氏出二安分守己之人即可。”

        ……

        有些人曾经说我脾气不好，实在是污蔑。看看吧，我已经心平气和地花半天时间看一群闲得发慌的老头拌嘴了。

        他们一边被对头气得半死、一边还要极力维持着风雅来用文绉绉的措辞反击。如果你非要说这是“大型傲娇现场”“为了族内利益而努力的他们也很可爱啊”……那么我只能说“甘拜下风”。我乱七八糟地想着，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厌倦。

        两名一级推荐人，他们这么汲汲营营的原因，就是选定推荐人与“分党派”无异。推荐人就是培养者、是方向、甚至说是道标也无妨。一旦推荐人“出事”，被推荐人也会被调查；而一朝被推荐人取得巨大成就，推荐人也会得到相当大的名望。

        非要比喻的话，和古代的推荐科举制差不多吧……还是挺重要的。

        不行。要忍耐。集中精神。机会就隐藏在其中。

        ——咒术界御三家有超凡地位，却并不稳固：在外虎视眈眈之辈众多，随时可能倾覆，在内三者相互制衡，但也相互合作。考虑击毁其中一者为突破点；御三家中，加茂氏张扬、禅院氏隐忍、五条氏……是因为五条老师的缘故而不发表对此事的意见吗？而且，因为五条老师独特的地位，加茂与禅院之间的关系并不很差。

        藤原氏族自认不凡，但权势衰微凋敝，光复之心强烈，想必热衷于摧毁目前的秩序；伊藤氏族内平民咒术师众多，非常适合拉拢，但家主目光短浅，行事过急，难以掌握……

        虽然是讨论关于“我的”一级推荐人的事宜，我的意见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太弱小了——

        不行。要忍耐才行。不管我会被如何安排，一定要帮到爸爸的忙。

        我垂下头，目光停留在掌心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微微外翻的皮肉此刻又隐隐作痛起来。我讨厌疼痛，然而，注视了它几秒钟后，我却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其中。

        通过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的疼痛感，我才有了存在的真实感和得到报复的些微释然。我快速地交换了几次呼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准备继续耐着性子倾听。

        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对话中：“黑崎北的一级推荐人我已有安排，不劳各位费心了。”

        台上纷杂的说话声突然停了一瞬。在难耐的沉默中，我的背后再次传来那个人的声音。他语气沉稳且坚定：

        “黑崎北的一级推荐人，由我与七海建人担任。”

        我的脊背不自觉僵硬地挺直了，不敢回头。

        “……夜蛾正道，你能为你的所言负责吗？”

        “黑崎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推荐她晋为一级并不难理解。”

        即使没落在我身上、即使隔着障子，我依旧能感觉到那居高临下的灼灼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要刺穿人的心脏。我忍不住用吞咽缓解情绪，心跳一点点快起来。

        我没想到夜蛾校长会在这个时候发言。

        “她是东京高专的学生，由东京高专推荐再为合适不过。”

        “哈。”不知道是谁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声。

        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反驳声了。又是一阵气氛古怪的沉默后，有个声音敲定了这件事的结果。

        “……那么，就由夜蛾安排。”

        我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浑浑噩噩地跟在那高大的人身后鞠躬离场。

        像看恐怖电影到一半突然被拔了电线。沉默地一同坐车回高专，走在学校前那一段山路上，心情有些复杂的我终于克制不住偷偷地向旁边投去视线，想通过观察表情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夜蛾校长一如既往地戴着一副墨镜，遮挡住了大部分脸庞，脸部棱角刚直。他分明头部一点动作也没有，却好像知道我在看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看什么？”他的步伐节奏清晰、稳定，这样走路的人通常有一颗强大的心。

        “为什么……”我犹豫地没有说出后半截话语。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很快，我们走到道场门口。他转过身，微微低下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来。

        啊、果然。没事，就当我还他人情。我下意识害怕地闭上眼睛。然后感觉到头顶传来轻轻的两下拍打。

        那拍打比起我想象中的惩罚、或者责怪……更像一个粗糙的安抚。

        “待会记得到操场，七海在那里等你。”

        “哦、哦……”我愣愣地看着夜蛾校长走进熟悉的道场中。大门没有合上，我能看到里面还和以前那样，空旷而昏暗。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可也许是因为校长的影子太过巨大了，是安稳地投射在地上的；那个雄伟的身影一步步踏进黑暗中，可一圈光始终朦胧地笼罩着他。

        什么啊……他没觉得我麻烦啊。

        我不自在地摸了一下头顶他刚刚拍过的地方，在心底奇异地松了口气，然后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的我更加不自在地快步往操场走去。

        树荫下，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职业精英打扮的男性提着一把绑起来的刀安静、笔直地站立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奇怪，难道校长早就有自信他们会成为我的推荐人吗？我甩甩脑袋，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男人身上，向他道歉，“您就是七海先生吧？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无妨。”他推了一下绿色的护目镜，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现在是下午三点十四分。事先说好，我只会指导你到下午六点钟。”

        “哈、好的！”我仓促地答应下来。也许他六点钟有个约会。我想。毕竟穿了这么正式的服装，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因为我讨厌加班。”他比我高得多，我看见他浅色的眼球从眼眶中央快速地滑到一边，朝我露出了一个堪称冷酷的表情。这过分严肃的神情衬得他的话有种莫名的搞笑感。

        “我知道了，七海先生。”我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又推了一下眼镜。“那么，首先向你讲解晋级一级咒术师的程序。”

        “首先是由两名或以上人数的一级咒术师或以上等级进行推荐。这个程序便由我同夜蛾校长担任了。”

        “在那之后，你会同除我们二人之外的其他一级咒术师共同执行几次任务，得到适性良好的评价则可获得单独执行任务的机会。单独任务成功即可顺利晋升。”

        “而作为推荐人之一的我，有指导你的义务。”

        他瞥了我一眼，把手上提着的钝刀插进腰上绑着的固定带中，冷淡地继续说道。

        “指导你的第一点：身为咒术师，最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是？”

        常言道，在实践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漏洞。我原本已经做好了与他切磋一场的准备，却听到这样的话，不禁一愣。

        他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着装，对谁骂了一句“狗屎”。“我有你的号码，指导另外时间再联系你。”

        七海先生推了一下眼镜，“然后，你现在去处理一下你手上的伤口。”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心那道更显狰狞的伤口冲进眼底。

        啊，又开始疼了。

        不只是伤口。

        我想到什么，垂下眼睑，声音低低地回答他，“……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没有意义的哦。”

        “不是什么‘意义’。”他的声音还是非常平稳冷淡。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子，大人要关照小孩子，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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