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6比起话语还是拳头

操场。二人相对。

        少年身着校服，甚至规规矩矩地把扣子扣到最上端。虽然身材高大，可他狭长的眼睛弯弯，一副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的样子。

        说实话，我没有和他打架的意思。

        结合之前从对话中提取到的信息，我有非常多的事情要思考。比如说，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回去的办法、田中的事情、我的事情……不可否认的，之前，我的确萌生了杀人的想法……

        我咬了一下嘴唇，把右手背到身后。

        ——而且，现在的我，并没有自信能够在比试中控制好自己的力量。我不想伤害他。

        我张张嘴想要拒绝。

        夏油杰似乎预料到我的举动，抢先开口道，“那么开始咯。”话音刚落，我的腹部狠狠挨了一下。

        他想直接用行动逼迫我出手。意识到这一点，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太妙的笑容。

        他非常认真。要不是来得及用咒力防护，凭他这个力道，我估计真的得像漫画里的人一样飞出去撞断几棵树了。

        我庆幸地快速交换了一次呼吸，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他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笑容在光与阴影间半明半暗，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高智商杀人犯，文质彬彬、心狠手辣。

        “小看我的话，”

        少年眯了一下眼睛，终于收敛了笑容。他的眼底浮上更深色的什么。

        “会吃亏的哦。好好看着我。”

        少年给了我一个狠狠的踢腿。

        我咬着牙用右手格挡，不敢花太多心神去缓解疼痛，快速地一边反手扣住他的脚踝以控制他的重心、封锁他的动作，一边按住他的肩膀，利用自身的重量要将他推倒。

        夏油杰突然松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往下坠。我被他的重量带得手一松，控制他的动作也不成形了。于是他手撑住地面一个后翻，从困境中逃脱出来，拉开了距离，然后在空中调整姿势，脚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一蹬又加速冲上来。

        “光是防御的话，北会输哦。”

        烦死了。我说了不想打啊！我的拳头在一瞬间用力地捏紧了，但我很快强硬地控制自己松开。我慢慢地抬起眼睑看向夏油杰。

        少年呼吸不乱，语气依旧平稳和缓。几缕碎发被风带起在空中划出几个灵动的弧线，衬得少年的表情生动极了，他明亮的眼瞳里全是兴致勃勃。

        少年的长相称一句俊秀不为过，再加上他此时充满朝气的神情，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散发的所谓少年感应该会让很多女性痴迷，但于不解风情的我看来，只觉得火气上涌。

        我别过脸躲开一发直冲面门的直拳，然后抬起拳头从下往上地打击了对方的手腕关节处。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顺着我的力道将手向上抬缓冲了大部分力道。

        出拳。格挡。踢腿。撞击。下压。躲避。跳起。

        短短的时间里交战了几回合。

        起初还是夏油杰握着主动权，我以防守为主。不过在过程中，随着肢体相撞的实在感，我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想法越来越少，出拳的动作越来越迅猛果断，渐渐地，变成我主动向他发起攻击了。

        又是两拳相碰！皆没讨到好处。然后双方不约而同地拉开距离，微微喘着气平复气息。

        ……不，我要冷静下来。

        自从开始“进食”咒灵后，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得暴躁易怒，时常会有毁掉一切之类的负面想法。意识到的那一刻我会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更多的时候我意识不到。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我害怕——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像“人”了。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我默默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试图稳定情绪。

        少年与我实力相当。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和其他人不一样，面前的他可以和我爽快地打上一场。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正因为实力相当，所以有来有往，不因确定的胜负而感到无聊，也不因害怕伤到他人而不安。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正因为实力相当，所以得聚精会神。大脑什么也不想，好好打一场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而且，这只是一场胜负。

        ——这场胜负是无意义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对面黑发的少年却像了然一样，嘴角上扬给了我一个得意的、意气风发的笑容。一道流光在他的眼瞳流转，“用术式也没关系哦。”

        在夏油杰眼里，听到他的话后，少女的嘴角很快地弯了一下。她抬起右手——是她惯用的起手式。但是，抬到半空中，她的手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像有双重人格一样，她的左手快速地压下了她的右手。之后她垂下眼睑，露出似惶恐、似寂寥、似荒谬的神情来。

        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夏油杰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友人自一觉醒来后，性情大变，眼底似席卷着一场阴郁的风暴。不管大家再怎么故意逗她，她弯起的嘴角老是显得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超过她承受能力的重量，牢牢地压住她的肩膀，让她连“笑”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力支撑一样。

        高中生的话，给我更像高中生一点啊！

        顺着直觉的指引，夏油杰率先发动了术式。

        他抬起手，“出来吧！雷鸟！”

        一阵狂风卷起，我不得不用手遮挡面部确保视野。我首先听到一声嘹亮的鹰啼。在若隐若现的紫色电光中，一只金色的、三个头的巨鸟凭空出现。它拍了拍大得遮天蔽日的翅膀，在上空飞了一圈，然后降落在夏油杰的身后，激起一片尘埃。

        “怎么样，很酷吧。上次和悟抓到的，是我的第一个特级哦。”

        “什么特级……这、这是咒灵啊……”它的核在我的感知中闪闪发光。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夏油杰爱惜地抚了抚雷鸟的腿。

        “你不知道吗？我的术式是‘咒灵操术’。”他口吻平常，就像在说一件生活中的小事。

        不、那个、咒灵？我张张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讷讷地说了一句，“可是，那是咒灵啊……”

        肮脏的、丑陋的、暴烈的、敌人。

        “那种事怎么都好吧？现在它被我驯服了。”

        少年若无其事地说着，反过来问我，“北，你不是也能召唤咒灵吗？”

        “你怎么知道……”

        “你在说什么啊？上次去你家，叔叔教的啊。”夏油杰的脸上显出几分讶异，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你说‘失忆’，是真的吗？”他更惊讶了。

        “‘叔叔’是指……”我好像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

        “真是的。你爸啊、你爸！南叔叔。一级咒术师黑崎南！”少年好像终于看出我无心战斗，索性收回雷鸟，拿出他的手机点击滑动了几下，然后唰地一下摆到我面前。

        【黑崎南さん】

        通讯录的备注几个大字落在我的眼底，仿佛灼烧起来。

        “这样子啊……哈。”我听见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压出一声干涩的嗤笑声。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黑崎北的性格与我如此不同，是因为她的父亲一直陪在她身边啊。

        什么啊。这样子啊。什么啊！

        身体各处刚刚被特意压制不去感受的疼痛一下子发作，像翻江倒海一样气势浩大，疼得我恨不得一下子跪倒。谁的心脏音在我的耳边轰隆作响，一下一下跳得又快又重。

        烈日高悬。

        闪亮的日光仿佛要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逼得无处遁形。这大概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但我向来不喜欢日照，于是在这闪亮得几近刺目的日光照耀下，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之前强压下去的那些不堪的想法就像蜈蚣抓到了缝隙，钻进了脑中。我低低地垂下头，想隐藏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炒饭”、呢……

        我在心中胡乱地自言自语，脑子里的思绪就像一团乱麻。

        在这里待得越久，我就越发感觉到——“她”与我的区别。光是这么想着，我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快羡慕得哭出来了。

        “北，你怎么了？没事吧？……”夏油杰一直游刃有余的语气终于变得慌乱。他原本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到半途觉得过于亲密，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

        不过，另一个人毫无顾忌地这么做了。

        “喂！”

        我的肩膀突然被用力地拍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顺着力道往前趔趄了两步，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夏日阳光灼热的温度毫不客气地黏上我的皮肤。

        干什么啊！

        我恼怒地回过头看站在树荫下的五条悟，被他白色头发的反光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眼。我微微眯着眼睛看他，白发的少年似乎对自己的动作也感到讶异，但是很快不自在地对着我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

        “你生气啊？偶尔被我打一下又没什么！”

        他别过眼，故作理直气壮地振振有词。

        “倒是你，这么大人了，干嘛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真想揍你一顿！”

        “关你事。”原本就不太舒畅的情绪被他这么一说犹如火上浇油。我咬住后牙槽，完全不符合平日风格地骂了一句粗口，然后，顺从心意，对着五条悟装模做样的鬼脸抬起了拳头。

        “干嘛、干嘛！你和杰打啊！”五条悟状似慌张地跳开。墨镜背后，他冰蓝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计划通”的得意与安心。

        “少啰嗦！我更想打你！”

        “杰！快打南叔叔的电话！”

        “不许打！”

        “那你也不许打我！”

        ……

        两人追闹。

        夏油杰站在一旁。即使被喊了名字，他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接话。

        他澄澈的紫色眼瞳静静地倒映出黑崎北充满怒火、但比刚刚生动几百倍的表情——那种、仿佛小狗被重要的主人丢下，又仿佛冬夜里的小乞丐扒着窗户朝里看到同龄的孩子得到了家长一个温暖的拥抱一样，悲伤、孤独与迷茫混杂在一起，苦涩极了的表情。

        这样好多了。

        这么想着，他把刚刚要搭上黑崎北肩膀的手收到了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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