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随机跳跃
谢临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不幸的可怜omega。
他从小在舅舅家长大，一年见不到几次自己的omega爸爸，也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alpha父亲。
舅舅一家其实并没有苛待他，有吃有喝、嘘寒问暖，表弟谢回有的东西，他也会有，甚至表弟哭天喊地也得不到的，他只要说句“喜欢”，舅舅他们就会给他买来。
可谢临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舅舅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可军务繁忙、粗枝大叶的alpha舅舅根本体会不到，一个omega寄人篱下的酸涩感觉。
每次听表弟谢回扯着脖子喊：
“老爸，我讨厌吃这个，这个颜色太丑了！”
“父亲大人，我月测考试又又又睡着了，老师要来家里喝个茶……”
“父亲大人，赏个脸，尝一尝我新学的麻辣蛋糕呗！”
“救命啊父亲大人，老爸要谋杀亲儿子啦！不就碎了一个碗吗？至于追我三条街吗？”
……
同样是omega，比他小了几岁的表弟谢回却比他受欢迎得多。
明明他更优秀不是吗？omega学院的哪一次考试，他不是名列前茅？他能做很好吃的糕点，还能修好连alpha学长们都束手无策的废弃机甲，又长得那么好看，可周围的人就是不喜欢他。
每次听到舅爸说：“要是谢回能有你三分省心，我就心满意足了”，谢临就很难过。听话、懂事、不给这个家惹麻烦，已经成了他的标签，他也想像谢回一样，可以任性，可以胡闹、惹事，不用小心翼翼跟谁相处，不用担心被家人讨厌，家里的东西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看着他们一家人打打闹闹，看着表弟谢回又被舅舅训了一顿。他，真的很羡慕。
为什么他不能回自己的家？这些年，他也在舅舅家里逐渐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流言，有的是家里的帮佣们嘴碎时他听到的，有的是舅舅和舅爸闲聊时偶然说到的，也有的是舅舅和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omega爸爸通话时知道的。
林林总总，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出生，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听说他的omega爸爸年轻时，一不小心被家里一个蓄谋已久的alpha佣人得逞标记了。后来发现怀了他，那个alpha佣人又不知用了什么甜言蜜语，让自己的omega爸爸同意生下了他，还野心勃勃入赘进了谢家，当了几年名正言顺的谢家夫婿，作威作福。
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omega爸爸就看清了那个alpha佣人的真实面目，最终和他离婚了，那个alpha也自此消失、再无消息，不知道又去祸害哪家的omega了。
他的omega爸爸谢允在离婚后不久，就去洗了标记。很多omega清洗标记后，都会有一些后遗症，谢允洗完标记什么事儿都没有，唯独把和那个alpha佣人的相关记忆都忘了，尤其是过了两、三年后，就彻底没再提那个alpha佣人，谢家其他人也讳莫如深，没有人再提这段不堪的往事。
这对谢家来说，是一件好事。但他这个拖油瓶的存在，对他的omega爸爸谢允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omega爸爸谢允还没能另嫁他人，依旧孑然一身，听说不少优质alpha都很在意谢允的过往，在意他有谢临这么大的儿子。
在平均寿命三百多岁的今天，五十来岁登记结婚的比比皆是，像他的omega爸爸谢允这样四十不到，儿子都十八岁了的，才是少见。
谢允对那个alpha佣人前夫没有任何记忆了，对他这个小拖油瓶不待见当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不，把他扔在舅舅家，平常就不闻不问，打终端给舅舅，也只关心工作上的事情，若不是舅舅提起，就根本想不起他，偶尔见上一次，都离他很远，生怕他的霉运会传染似的。
说起来，也许命中带衰吧，他总能碰上很多倒霉的事情，虽然看起来都是巧合。
比如他去排队买喜欢的冷饮——抹茶冰趣，排到他时，那天刚好配料缺货；比如他和同学们一起制作蛋糕，他做好蛋糕经常莫名其妙会被碰掉；再比如，他心血来潮买了一支看起来卖相不错的营养液，没想到竟然是最难喝的；又比如，下雨天好好地走着路，一道惊雷就刚好劈在了他的脚边……
谢临也曾想过，也许他的omega爸爸也喜欢过那个alpha佣人吧？他的出生曾经也被期待过吧？谢允他也许只是洗完标记后，一不小心遗忘了而已。
但谢临心里十分清楚，他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没有人会期待他的到来。
他的存在，是那个alpha佣人往上爬的手段，是谢允不想要的一个拖油瓶，是舅舅一家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是谢家丑闻的凭据。
所以，同样是omega，表弟谢回就能在舅舅所在的部队里随意进出，而他只能待在屋子里玩模拟战，或者摆弄别人不要的废铜烂铁。表弟就能被舅爸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他的好友、同事，而对他的介绍，从来都是笼统的——“亲戚家的孩子，暂住一段时间。”
暂住……
谢临知道，舅爸只是不想让外人说三道四，但那些人看他的那种眼神，他见过数次，分明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终归不可能这样不尴不尬地在舅舅家里住一辈子。
十八岁了，谢临决定，纵然omega爸爸谢允再不喜欢他，他也要从舅舅家搬走，住进谢允和那个alpha佣人住过的别墅。既然生了他，凭什么不养他？
到时候，谢允随便回不回那个家、认不认他这个儿子。但舅舅这里，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等到毕业，有了工作，有了收入，他就离开，自力更生，再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过日子。没了家人，他也能过得很好，哼！
表弟每年的生日，都很热闹，会来很多人。而他每次都像见不得人似的，被舅舅他们留在房间里，他们好像不希望他出去。
这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舅舅特意留在家里，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他喜欢的菜，餐桌上只有他们四人：舅舅、舅爸、表弟谢回，以及他。
意料之中，不可能有什么盛大的庆祝派对，而他的omega爸爸谢允也始终没有出现。
“临临，今年有什么愿望没有？每年你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今年可不能这么敷衍过去。来告诉舅爸，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舅爸和你舅舅能做到的，都帮你实现。”
“就是就是，临哥，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
舅爸和表弟谢回都很热络地询问他的心愿，每年一次，他每次都回绝了。
这次的机会他不想错过，正想说想搬出去，住到omega爸爸家，却又听平常话不多的舅舅说道：
“临临，想好了，你最想要什么。只要你提了，我就答应你。”
舅舅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威严，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但谢临听得出，只要他说了他最想要的东西，舅舅一定会给他，不论是什么。
直接说搬出去住？仔细想想，这个场景说这个话，不免让舅舅他们伤心，还是另找机会吧。但除此以外，他最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谢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都可以。”
舅舅回答得很肯定，像是知道他想要什么，并且已经准备好了给他一样。
“我……想要我的alpha父亲的一张照片。”
话音刚落，餐桌上一片寂静。
半晌，突然听到舅舅笑了一声，“还有呢？”
“没，没了。”
舅舅是什么意思？
“吞吞吐吐的，还以为你是有了喜欢的alpha，想让我帮你抢回来呢。”
“没有喜欢的alpha，舅舅！”
“不逗你了，看这小脸都红了。照片么，舅舅这里多的是，等着……”说着，就要往楼上书房走去。
舅爸像是才反应过来，问道：“沉渊的照片，小允当年都烧干净了，你哪儿还有？”
“他烧他的，我留我的，我花这么多年为他精心培育的副官，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抢了人又给弄没了，还想让我帮他找回来，呵！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完，便上楼去了书房。
短短几分钟，谢临就想了很多：他的alpha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会像那些帮佣一样嘴碎吗？是花言巧语的，还是手段下作的，或是蛮横无理的？
可刚刚听舅舅的意思，他并不忌讳自己提起沉渊这个人，言语间似乎更苛责他名义上的omega爸爸谢允。
所以，也许他的alpha父亲，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对吗？
很快，谢临的舅舅拿着一本很厚的相册下楼来了。十多年过去，相册的外壳看着还是有八成新，平日里应该不常翻动，但又被很好地归置过。
“打开看看，愿望是你自己许的，只能带走一张。”
谢临看着面前的相册，迟迟没有打开。
无论什么原因，这个丢下了他、又从来没有来看过他的alpha父亲，都是不合格的，都是失职的，哪怕他和谢允离婚了，也不该这么多年对他们不闻不问，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哇——！酷毙……呃哈哈哈哈……这拿的啥呀哈哈哈哈……！”
表弟谢回可不知道谢临脑袋里在想什么，直接把相册给打开了。
听到谢回的惊呼和大笑声，谢临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也凑上去看。
第一张照片，大约12寸左右大小，单独一张就占据了相册的一页。
这张照片的拍摄背景是帝国中央军校alpha聚集的指挥系一号训练场门口，里面近处、远处都有不少穿着统一黑色训练制服的alpha，各个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其中，镜头特意捕捉的那位alpha，面容冷峻，眼神凌厉，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只是两只手上拿着的东西看起来与他很是不搭：
一只手上拎着一个粉色的空间背囊，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碎花图案的保温盒，一看就知道是omega的东西。
“咳……临临你看，这张是你alpha父亲十九岁左右拍的，当时年龄跟你现在也差不多，一转眼竟然都那么多年了。”
照片里的这个alpha他很喜欢，非常喜欢，高大、冷峻、沉着、可靠，跟他想象中油嘴滑舌的模样千差万别。
“那两样东西，是不是我omega爸爸的？”谢临指着照片里沉渊手上的东西问道。
“是。”
所以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对吗？
谢临亲自去翻了第二页，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照片，都是沉渊和谢允的合照。
“这张是你逼着他们照的结婚照吧？以前小允烧毁的时候看到过一张很像的。”谢临听舅爸问道。
“不一样，你仔细看。”
“确实，这张里沉渊和小允都笑了呢……”
舅舅他们竟然就这么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提起往事。
“那这张呢，舅舅？他当时是受伤了吗？”
谢临问得是右边那张沉渊横抱着谢允的照片。从照片上来看，一身黑色训练制服的沉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势，微屈着腿，而谢允闭着眼睛，似乎累极了，浅色的作战服上已经血迹斑斑。
“这张……当时你omega爸爸已经怀了你，一路上被他护得好好的，没有什么事。倒是沉渊，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他命大了。”
而这张照片，是这本相册里的时间线离现在最近的一张了，谢临后来也选了这张照片作为十八岁的心愿礼物。
谢临又往后面翻看了一页，上面的照片尺寸较小，每张都只是5寸、6寸左右，每一页的照片都有6张到8张，里面是沉渊和谢允小时候的一些照片，从一起吃饭到一起上学，再到一起并肩作战，他们之间的很多点点滴滴，被舅舅记录了下来。
然而翻到最后，谢临始终都没有看到自己出生后的相关照片，据舅舅和舅爸所说，都被自己的omega爸爸谢允一把火全烧了。
“舅舅，你还知道很多他们的事情对不对？我想知道，可以都告诉我吗？”
“临临，这些往事，你知道或不知道，结局都不会改变，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可我想清醒地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要我！”谢临终于忍不住低吼了出来，让这个生日无法再这么平静地进行下去了。
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谢回也是第一次看到谢临那么激动，不敢作声。
“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罢了，我会让钱叔把那个已经报废了很多年的机器人给你，如果你能修好，能够复原它，那你就会得到你想知道的。如果修不好，那你就安心做一个乖巧听话的omega，不要再问这些前尘往事。”
……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谢临依旧没有修好那个报废的机器人，他没有放弃，并且向omega学院申请了再休学一年。这两年来，他带着这个老旧、报废的机器人去找了很多人，都没能得到可以完全修好的保证，更多人建议他，不要去研究这种早就没有了价值的机器人。
谢临依旧坚持，他相信舅舅不会骗他。
这种淘汰了很多年的引导型机器人早已停产，现在很难在市面上找到一模一样的或者可以替换的主要零件，谢临寻找无果，只能放弃这种方式，转而从这款机器人的配件制造角度出发，去寻找已经破损、老旧了的零件的制造原材料，前后又用了近两年时间。
整整四年，他终于听到这款机器人发出了声音：
“叮——！昆西为您服务！”
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他所在的维修室在顷刻间突然崩塌，刚修好的昆西也霎时四分五裂。
他还没弄清自己这是被雷劈了还是遇上地震了，就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地，似乎听到有谁在问他，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声音停顿了很久，在一片断垣残壁中来回扫描了几次什么图案，最后像是识别失败，最后说了一句：
“随机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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