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那天晚上，陶知书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但今天这样一闹，那些本以为忘记的事情全浮现出来。

        其实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因为从她有记忆以来，颜一山就几乎没怎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三岁之前，倒是一家三口在a市一起生活的，但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三岁那年，颜一山被调到b市基层乡镇工作，陶莹在医院上班又忙，便将她送到b市奶奶家，从那以后几乎每个月才能见一次父母。不过那时候，父母尽管不在身边，但还是极宠着她的，所以那几年她并未觉得任何委屈。

        直至九岁那年，某一次颜一山没有如约回家，陶莹似乎是觉察到什么，借口说带陶知书回a市外婆家待几天，实则悄悄领着她去了颜一山工作的地方。陶知书记得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交通很不方便，辗转几趟车，当时她还心疼父亲在那样艰难的地方工作。只是没想到，等陶莹牵着她的手，敲开父亲的门，开门的是一位女性，三十多岁的模样，戴着围裙，朝屋里喊：“老颜，有人来。”

        接下来的情形就是三个大人沉默地坐在那里，最后颜一山抽着烟对陶莹说了一句：“对不起。”尽管那时候陶知书才九岁，但她竟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很好奇，那个女人，没有陶莹年轻美貌，也不比陶莹有学识，怎么看都比陶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再后来，陶莹领着陶知书回奶奶家收拾东西，颜一山也跟着回了家。奶奶在弄清缘由后，先是臭骂了儿子一顿，然后劝陶莹不要冲动，要为孩子考虑。陶莹只对颜一山说了一句：“离婚吧，知书跟我。”

        颜一山没有说话，只抽着烟，倒是奶奶听了这话不愿意了：“知书是我带大的，不能给你。”

        “知书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们要打官司，也会判给我的。”

        陶莹一句话让奶奶无话可说，当时颜一山在b市基层的任期马上就要结束，回到a市是肯定要往上升的，如果那时候打离婚官司，肯定会影响他的前途。

        最后，颜一山对陶知书说：“知书，爸爸对不起你，以后听妈妈话。”

        陶知书扭着头没看他。

        离开前，奶奶因为不满陶莹要带走孩子，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当初一山调回来，你不肯跟着回来，舍不得你医院的工作。这些年，你管过孩子吗？管过一山吗？一山工作辛苦，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要我说也不怪他……”

        那是陶知书最后关于奶奶的记忆，所以无论之前奶奶有多疼她，自从那之后，哪怕前几年陶莹告诉她奶奶病了，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去看看奶奶。因为她见过，她的妈妈，当初受了多少委屈。

        后来，陶莹替颜知书改名为陶知书。因为是和平离婚，颜一山的仕途没有受到影响，回到a市后一路平稳，两年前升至□□，但还是避免不了从新闻上知道一些。

        那段婚姻中的受害人是陶莹，但陶莹自始至终没有在陶知书面前说过父亲的不好，只是会告诉她，她小的时候，父亲也很爱她。也会告诉她，离婚后父亲每个月都有给她抚养费，但陶莹一分没动，全存起来了，以后让陶知书自己处置。

        陶知书拒绝了颜一山每一次想见她的要求，她对颜一山的恨，可能比陶莹还要强烈，因为她见证了陶莹后来那些年的辛苦，也听外公外婆说起过颜一山后来娶了那个贤惠的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想，她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人。

        所以今天在办公室听到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想过要抬头看一眼。

        想起白天的事情，又不免想到周翼，更加睡不着了。

        总觉得自己下午那样一闹，有些丢人。而且之前的关系一旦挑明，以后在办公室该如何相处？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小时候仗着自己年纪小，整天缠着他周翼哥哥周翼哥哥地叫，现在都这么大了，总不能再这么叫了，周翼不喜欢别人称呼领导那样叫他，所以办公室同事都是叫他名字，但陶知书总觉得叫不出口。

        唉，发愁。

        就这样胡思乱想直到凌晨才睡着，导致早上怎么也起不来，闹钟响了几次都被她掐掉了。

        后来是被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下来，我在你楼下。”

        短短的几个字，让陶知书彻底清醒过来，是周翼的声音，他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思考，快上班时间了，她胡乱收拾了一下，匆忙下楼。

        周翼的车就停在她家楼下，看到她下来，周翼下车帮她拉开副驾驶车门。

        陶知书愣了一下，她之前坐他的车都是坐在后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去。

        周翼启动车之前，递给她一个袋子：“早餐。”

        陶知书接过来，却没有打开吃。

        现在这个局面，是她没有料到的。

        周翼先开口了：“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你有什么不对，是我自己情绪不好。”陶知书诺诺地说，然后又轻叹一口气，丢人的也是她。

        听到她的叹息，周翼轻笑一声：“那以后不用装作不认识了吧。”

        陶知书正打开早餐准备吃，听他这样说倏地红了脸。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周翼接着又说。

        陶知书想说你是领导，也不敢老是麻烦你呀，但她没那个胆量，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既然话都说开了，陶知书问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当初面试，是你要的我吗？”

        周翼皱眉，看了她一眼：“不是。”

        陶知书觉得他的表情更像是在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我怎么会通过面试？”陶知书自然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是自己太优秀了，毕竟乔一一都被淘汰了。她一直以为是周翼认出了她顺便给她开了个后门。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呵。

        “当时确实是有人打了招呼，但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周翼看了她一眼，才接着说：“你应该能猜到。”

        还能是谁？都来公司视察了，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能猜到了。

        陶知书没有再说话，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周翼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不该提及她的父亲，毕竟昨天她的反应那么激烈。

        “没什么，就是在想我是不是该辞个职。”

        周翼又皱了皱眉：“认真的？”

        “开玩笑的，反正都来了，要走也不是现在走。”虽然心里会膈应，但已经是事实了，即便是现在走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好好干，学点东西再走。

        听她这样说，周翼放心了，又安慰她说：“这件事情应该没人知道，连杨影都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你不用有压力，而且你在公司也没有享受比别人更多的照顾。”

        陶知书觉得很神奇，她和周翼两个人竟然能够这样自然地聊天，而且还说了这么多，仿佛两个很熟悉的朋友一样。

        这样想着，陶知书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周翼注意到了，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买的这个早餐挺好吃的。”陶知书胡乱扯了个理由。

        “好吃以后再给你买。”

        陶知书心跳快了一拍，他的语气就像是小时候哄她一样。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其实，我那时候给你写过信。”过了半晌，陶知书说了一句。

        “嗯？”周翼不解地看她一眼。

        “没什么，估计地址写错了，你肯定没收到。”

        周翼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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