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摔
“他是一个可靠的班主任，才怪！”
——《日记》
8月29日
谢艺清已经彻底相信顾璇是个神经病了。
离谱，简，直，离，谱！
军训倒数第二天，雾中进行传统拉练。
从学校走到太和山祭奠先烈，再乘车回来。
而今年带队的老师……
谢艺清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可能是临时出发前，刚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还没睡醒呢。
长达百米的年级队伍，一会跑一会跳，一会拐弯一会掉头，但还是连山的影子都没见着。
万里无云的天气和火辣辣的太阳简直就是在嘲讽他们，学生的怒气可以让地球停止自转。
从八点走到十一点，可算是到了。
煎熬地开完总结，口干舌燥失去生活希望的同学们终于能爬回大巴车舒服地吹会儿空调，再精疲力尽地滚回学校。
集体解散，蜂拥而至的孩子们挤满了下山的山梯。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倒霉鬼还是谢艺清。
站在她附近的同学，拿出最后一点力气，目光急切又疲惫地想快些奔下山。
个个长了飞毛腿，连谢艺清也跟着步子快了些。
山上的石梯比较陡，下过雨又长了青苔。不知从哪掉出一个喝空了的矿泉水瓶，不偏不倚，刚好滚到女孩下一步将要下脚的地方。
谢艺清看见了，想停下却已经来不及。
她身后还有人推搡了她一下，脑子条件反射地驱动躯干——
谢艺清没有重心，以一个极其严重的姿势向下摔去。
“吱呀！”空瓶里的空气被挤压产生扭曲的响声。
尽管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和理智，还是颇为恶劣地挫伤了脚踝，关节上肿起一个触目惊心的包。
轻轻抚上去。
嘶，钻心地疼。
顾璇被班上孩子领过来时，别个班的班主任和教官已经尽力控制住了场面，只剩下推了谢艺清的罪魁祸首和指正他干的好事现在正在一旁照顾谢艺清的女孩子。
谢艺清从顾璇出现，就一直望着他。
他的步子很快，比和他第一次见面时要快的多得多。本来领着他的同学也被他甩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地跟着他。
顾老师脸色很不好，全然没有平时的假笑。
强烈的压迫感，叫一旁的同行以及教官都有些局促和心虚。毕竟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生起气来什么样子，他们“有幸”见过。
经过那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时，男人停顿了一下。
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冷意盛然。那男生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起来，整个人因为害怕抖的和筛子似的。
正当所有人以为顾璇马上要停下来开骂时，顾璇直接略过了他，走到谢艺清面前蹲了下来，看起了她的脚踝。
众人都愣了，那男生更是满脑子空白，像儿子看到了爹一样望着顾璇。
鼻子比较敏感，率先闻到馥郁的香水味。
小腿被男人的手还算温柔地握着抬起，在夏日难得有些凉意的手指带着温度在她受伤的踝处关节来回按揉抚摸，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有些疼，又有些痒。
几分钟之后——
谢艺清觉得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就在此时脚腕处又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她顿时皱起脸，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喊出来。她低头看向被顾璇的手指用巧劲按过的地方——
还肿着，又好像没那么肿了。起码没有那种闷闷地疼了。她观察他的手法，熟练，又有些不经常的生疏。
顾璇还蹲着，单手握住她脚踝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扭伤错位给他拧回来后，才低声和她说：“养两天就好了，但是还不能走路。”
这个两天，当然指的不是真正的两天。
这话一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这个男生，医药费他肯定全出。
一直站在谢艺清旁边默默守着的女孩子向前无比勇敢的迈出一步，直面她最恐惧的老师顾璇，语气虽弱但很坚定地说：“我扶她下山吧。”
顾璇看了她一眼，本来就拧着的眉皱得更紧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放弃了。摆摆手，同意了她的帮忙。
这下，顾璇的目光，就集中在这个男生的身上了。
谢艺清被女生扶着趔趄站起，临下山时回望一眼顾璇那边。扶着她的女生杨苗苗很小声很小声地安慰她说：“放心啦，老师不会让他好过的，他看起来还挺生气的……”
谢艺清听着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杨苗苗看着她脸红了。只不过她又听谢艺清摇摇头分析说：“顾老师不会拿他怎么样的，顶多是骂一顿，然后——”
“回去之后到班主任办公室来一趟。”
顾璇语气冷淡没有感情，同时又很认真地盯着男生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记住。
众目睽睽之下，男生如鹌鹑一样汗津津地点头，连声说是。
顾璇这才冷笑一声朝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两个人颔首示意，走了。
他是生气，但也没有那么生气。
早在第一次见谢艺清的面时，顾璇就看得明白，这个孩子未来一定麻烦不断。就算她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一定回来招惹她。
当然，该立的威还是要立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学生出事，这还是第一次。
还留在山腰的三人脑袋瓜子都愣愣的，注视着背宇轩昂的男人一点点地消失，心里只剩下破天荒三个字。
男生还有心思想：奇怪，他怎么还没被骂死？
杨苗苗扶了谢艺清下山，站在山底可犯了难。刚刚处理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大部队这会儿也已经出发返程有一段路了。
没人帮忙，离搭车还有一段距离，就算她背着谢艺清，也还是很困难。
这时，顾璇率先走下来。一看她们俩杵在那，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然后，然后啊……
顾璇一扫刚才面布寒霜的脸色，目光带着揶揄和搞事情的意图，看着谢艺清。
唇边是一抹特别想看戏，如沐春风，张扬的笑。
那一天，谢艺清永世难忘。
就算时至今日，她打开顾老师的手机，也不知道当时顾老师到底拍了多少张照片，她到底删完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当年的微信朋友圈到底发了什么鬼玩意儿，有那么多人点赞。
跳回现在。
在选择上：让他背、那男生背、那教官背，又或者杨苗苗扶着，再不济她可以跳着走……
种种办法面前，顾璇咧嘴一笑，选了斗车。
斗车，那是斗车！
就是那种工地上拿来运砖或是水泥的斗车！
被顾璇不知道从哪个草垛子里拉出来。他拍拍手的泥土，歪头笑着对谢艺清说：“上去吧，我拉你。”
谢艺清：……
她身后刚刚赶到的三人和杨苗苗一起，瞪大着眼睛，愣在原地。
顾璇在这方面表现出异常的积极，利落地把斗车拽到她面前，说道：“给你五秒钟，不上来就自己滚回去。”
可以吗，可以自己滚回去吗？女孩用充满希翼的眼神问候他。
不可以。男人冷笑，用以眼神回绝她。
谢艺清抱着一种难言的心情，低头看了看斗车。
啊，真是一辆漂亮的斗车呢！
她现在浑身上下唯一不嫌弃它的地方，就只有它还算干净这一个了。
……算了！
谢艺清眼睛一闭，咬着牙，用手一撑，歪着坐到了斗车里，却感觉后领被人一提。
顾璇嫌弃地用手把她给拎正。
“坐好了。”
然后这辆英俊的车，就开始朝前去了。后面还跟着四个护驾看戏的人。
忍的一定很辛苦吧，她懂的。
她不讲话，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捂着脸，任由顾璇拉着走。
“不用这样，前几届也是这样过来的。”
顾璇不像安慰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女孩把头埋得更低了。
路上只有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而后面的四人则因为顾璇的沉默和他们离得越来越远。
顾璇也没管他们近不近的。单手握着车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点开。一边笑得好大声，一边故意外放声音“咔嚓咔嚓”地给他和谢艺清合影。
没人看见他发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边，雾中，高二某班教室。
利用给学生考试以达到上课摸鱼的效果。
作为寥寥无几的顾璇微信拥有者，某老师感受到了手机来自微信通知百年一遇的震动。
“叮！”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唰！”底下五十四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抬头，一百零八只眼睛盯着他。
某老师嫌弃地摆摆手：“继续写继续写，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也不瞧瞧自己能考多少分……”
学生们委屈地低下了头。
某老师才不管他们怎么样，把手机通知栏往一下滑：您的特别关注好友[顾□]发布了一条朋友圈。
某老师：？
顾璇他发朋友圈了？也在摸鱼？
他手指点开一看——
上午12:06
顾□：
奇怪的人生阅历[图片][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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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老师眼角一抽，脸上皱出好几条鱼尾纹。
他继续点开图片。
两张都是荒山野岭。应该是在高一新生军训拉练的路上，主角是顾璇和……这个？
他眯起近视几百度的眼，这不就是那个在雾中大群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略有耳闻，好像被封为校花的顾璇班上的学生吗？
将图片双指放大，终于发现这个人拍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当然认得出来那是斗车，差点没把口水呛出来。
底下的学生想抬头，又不敢抬头。
可恶的x老师，影响他们发挥！
某老师仔仔细细地翻这两张照片啊——
第一张，女孩坐在奇奇怪怪的斗车里，双眼空洞，灵魂出窍，好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顾璇对着镜头在笑。
第二张女孩捂着脸，仰起头，好像已经放弃挣扎，顾璇回头和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顾璇当然和她在说什么。
“把你的手拿掉，”男人对于她的不配合非常不满意。
谢艺清抵死不从，默默摇摇头，已经社死了，不能完全社死。
“……真不拿开？”
“……不。”
“没关系，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谢艺清：……
跟在后面一字不落听进去的四人：……
又沉默地快速走了一段路。顾璇突然出声：“行了，把手放下来吧。”
听这语气像是有正事要问的样子。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抓着斗车的边沿。
“谢艺清，对吧？”顾璇问她。
谢艺清没说话，用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眸望着他。
“刚才，扶你的那个女生，也是二班的？”
顾老师你可知道这句话暴露出什么？
男人问她的时候脸是朝前的，久久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回头看向她。
正好看见女孩眼里的玩味和幸灾乐祸。
她好像瞬间屏蔽了坐这小破车的尴尬和对他的恐惧，直起身子，慢慢凑近他，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说：
“顾老师，你，是不是有脸盲症啊？”
“咚隆！”斗车轮子不合时宜分秒不差恰到好处地刚好经过一个大坑，吓得谢艺清赶紧乖乖坐好。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顾璇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沉默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他果然有脸盲症！
谢艺清也想笑得好大声，可她不敢。
只好给他这个台阶下，回答道：“当然是，她叫杨苗苗，和我一个宿舍的。”
杨，苗，苗。顾璇默念一遍。
普通的姓，普通的叠名，很难记。
想要记住一个人，就要配合名字，再加上脸。
名字已经记不住了，那就只能从脸开始。
顾璇回想那女孩的长相。第一遍，他想不起来；第二遍，她是个女的，第三遍，依稀记得头发应该在这个位置……
顾璇：……算了。
他选择放弃。
到也没必要一定记住。
终于安稳的回到车队。
但出于某种心理，顾老师把谢艺清直接拉到了他们班的大巴车旁边。
听着接连不断的口哨声和起哄声，谢艺清想：报复心真强。
杨苗苗的间接性不害怕顾璇猛女症这时发作，上前大跨一步把谢艺清扶上了车。
彻底断绝顾璇想再做点手脚的想法。
找到座位之后。
“回到学校那边你就不进去了，直接叫你家长带你去医院。”顾璇那么高的个子弯着腰，手搭在她的座位上，难得耐心地跟她说。
刚才在户外没觉得，现在一进到车内的封闭空间，顾璇身上男士香水散发的香气就浓郁得呛鼻。
谢艺清吸吸鼻子，抬头坦荡地望着他，说：“我家里没有人。”她只有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基本回不了家的父亲。
男人一哽，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是知道的，她那个家里状况。
顾璇糟心地捏了捏眉。
等到了学校门口，他发挥最后一点善心，给她打了一辆的士，嘱咐司机把她带到第一人民医院。
顺便叫她在路上把情况告诉她那个跟陀螺似的大忙人父亲。
又经过询问打电话给她邻居家有空闲乐意帮忙的阿姨，让阿姨在医院门口等她。
安排好了一切，他才转身，扬长而去。
谢艺清当然没忘记和他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顾璇返回学校准备处理那个男生。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
他望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已经看不见的士车影子的大马路，眯了眯眼，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丫头好像不怎么怕他。
活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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