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告一段落

跟你一样到处吃沙子当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恐怖分子吗？

        常年造作热爱吐槽的白芷在听到这句话后，习惯性地腹诽了一句，但仔细一想，其实江晗说得也没错。

        他被人从第五层的冰室偷出来，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当年的“存火运动”没有如约进行、“栖息”为什么会轻易受染“洛夕”病毒、撤离“栖息”的人又去了哪里、还活着吗……这一系列问题，当头就砸下更大一块石头。

        ——你被人盯上了。

        不止来自中央军区的人想找你，还有一队身份不明的雇佣兵目标也是你。

        但是为什么呢？当年与他同一批参加“冷约计划”的人的确有些出了问题，但这些只是个例，至少在他休眠前，更多人是完好无事的。

        在这么多人里，白芷自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要是他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当年为什么不直接用他的实验数据去医治出问题的人？要是他真的那么宝贵，为什么撤离的时候不带他一起？还能留给这些后来的人来挖坟？

        这一时间白芷心念转过万千，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他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江晗并不接招，把问题给他丢回去，“这难道不该问你自己？”

        被这句话堵回来，白芷眉毛一挑，用刀尖非常嚣张地在江晗喉间轻轻拍了拍，“可以啊江晗，看来我是对你有点误解。你这个人看着好像不善言辞的样子，原来是只分想不想跟人说话啊。”

        江晗不答这话，白芷也收了满脑子的问题，先把目光放到眼前。现下怎么看都不是详谈的地方，便说：“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找我干嘛，但肯定不是请我回去拿退休工资的。咱们现在呢，也算是难兄难弟了，你我争斗没意思，白让别人捡便宜。”他顿了顿，移开了刀以示诚意，“所以，咱俩握手言和，还是朋友……一会儿我放开你，你也别再对我出手。”

        “可以，”虽然不明白那个朋友关系是怎么得出来的，不过江晗也不矫情，“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为敌。”

        二人达成协议，白芷松开了江晗，握着刀起身站到一边，以防江晗下一秒翻脸。

        不过江晗是真的信守承诺，起身后果真没再动手，只站一边擦掉脸上的血迹，整理又湿又皱的衣服。

        他之前受伤的左腿在和白芷的打斗中被频频攻击，这会儿伤口完全撕裂，伤上加伤。血水顺着裤子染红了脚边的水洼，却不见他有吃痛的神色。

        白芷也是浑身湿漉漉的，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血，见江晗这就打算走了，叫住他：“走什么啊？”视线移到江晗受伤的腿上，“我刚可是没留情的，你这伤势不赶紧处理？”

        江晗侧眼看他。

        白芷就说：“看我干嘛，你这个人难道没有痛觉吗？而且湿衣服穿着也不舒服，不如就近换一套。”

        也不等江晗答复，从没忘记过自己初心的白芷拧了拧衣摆，目光在四下搜白了一圈，走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五爷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还装死呢？”

        张五爷：“……”你他妈经历了这么多事怎么还没忘记我！

        于是装死苟活的伏地魔张五爷被白芷提了起来，看见对方笑眯眯地问他：“张五爷说想要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是吧？”

        张五爷：不，我不想。

        白芷提着被安排明白的张五爷一抬头，就见江晗正盯着自己。

        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又有点微妙的不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头微微压着，应该是在想什么，由是看起来就有点不太情愿的样子。

        白芷道：“千万别怀疑，我不图你什么。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爱憎分明，大人有大量。你要是不乐意，”他抬起手朝着破碎的门，“请。”

        江晗倒是没有不乐意，他只是一时难弄清楚，在听到白芷让他赶紧处理伤口后是什么感受。就像当时白芷在旅馆突然出手打抱不平那样，白芷做了一件在所有人看来“多此一举”的事。有点好笑，有点新鲜。

        或许这对白芷而言不过是随口关怀，但对于江晗来说，他已经太多年没被人问起过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了。太陌生了。

        但这总归是好意。

        所以江晗收回目光，犹豫了一下，耿直地问出了一个让白芷哭笑不得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

        白芷突然觉得抑制不住体内的焚寂煞气了，这段刚刚重新建立的友谊可能就此走到尽头！心想五分钟之前还因为误会打得你死我活呢，结果这人压根就没记住过他，这会儿才想起问名字！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确从没自报过家门，也不怪江晗不知道。

        “白芷。”想通后白芷爽快报了大名，将张五爷提起来往外走去。雨过天晴后，阳光从云层后漏下来，恰好照亮他清隽的眉目，“白日的白，芷若的芷，白芷，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药？。”

        ——

        一个小时后，非法闯入张五爷私人住宅的白芷，用张五爷豪华浴室里的智能按摩浴缸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身全新的衣服，端着热腾腾的拉面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张五爷被绑在他那浮夸精致的大床床脚，喋喋不休地又是许诺好处又是搬出家中兄长威逼利诱二人放了他。江晗嫌他烦，随手将桌上一把精致的餐刀飞钉在了他的脑袋边，继续查看他和陈垧期之前的通讯记录。

        江晗自然也是洗过澡换了身新衣的，但他没有某些人那种骄奢淫逸的毛病，早就收拾好自己开始做正事了。

        不得不说，人的气质真的对人影响很大。同样是穿一套花里胡哨的衬衫西裤，白芷穿得休闲随性，像个风流多情的小白脸；江晗却硬是将一件华丽浮夸的衬衫穿出了正装的效果，还是熟悉的高冷禁欲感。

        尤其是画面里江晗还和张五爷同框，一静一噪，衣着相似，云泥之别。看得白芷内心连连啧啧啧，都是看脸啊看脸。

        看够对比，白芷吸溜着拉面坐过去，问江晗：“有结果吗？”

        江晗放下手中的通讯器，摇了摇头，“陈垧期很谨慎，几乎没留什么信息。”

        “不慌，这儿不是还有个活的吗？”白芷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张五爷，“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正好年不庆要审问他跟陈垧期做了什么交易，一会儿一起听听。”

        白芷吸完拉面，转手又拿出一盒巧克力一颗颗吃着玩，好像根本没吃饱一样，一点没觉得甜腻。

        要知道，他俩抓着张五爷回来时，就正值饭点，白芷已经穷凶极饿地吃过一顿正餐了，现在餐盘还摆在桌上没收呢！

        江晗看了一眼盒里快速消失的巧克力，分心断了正在核对的账款数字，心想：第五样了。

        下午三点，白芷押着张五爷去赴年不庆的约，江晗随同。

        年不庆和白芷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废弃多年的小仓库，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年不庆也没什么顾及，推开门大声说：“老弟，久等了。中途出了点事要解决，来晚……”

        “了”字还没出来，就卡在了喉咙里。

        这场面跟他想象的，差别有点大——白芷捧着一个甜品盒子坐在一边吃得欢快，脚边绑着盯着他，眼里怨毒化为实质刀刃的张五爷，旁边还站着江晗。

        江晗见他看来，平静地回望了一眼。

        当时年不庆就懵了，他万万没想到江晗也会在这里，更没想到白芷和江晗竟是真的认识！

        他的视线在江晗和白芷身上扫了两个来回，突然一下子顿悟了。

        之前年不庆一直觉得白芷身上气质和这极乐城格格不入，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这种多年不见的东西叫做“文明气息”，同江晗一样。

        人以群分，他俩本该是一路人，要不认识才奇怪了。

        “年老哥，人在这里了。”白芷也不是拖延的人，直奔主题，把脚边的张五爷往年不庆面前一踢，“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张五爷，旁听一下不介意吧？”

        张五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然而他敢怒不敢言，不能对两尊杀神发威，就把仇都归给年不庆。

        年不庆无视了张五爷刻毒的目光，左右看看，问道：“那个陈老板呢？”

        “死了。”白芷眼皮也没抬一下，吃了口甜品，顺手就甩了个锅给江晗，“他杀的。”

        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内幕的江晗只好默默接下这口锅背上。

        好在年不庆也并不纠结这事，他关心的是交易又不是人，陈老板是死是活区别不大。不过说起来，他之前是真没对白芷抱有太大希望的，毕竟出了异兽发疯那么大的事，江晗又和陈老板打起来了，完全偏离了他的计划，是已经准备好再次失败了的。

        没想到，白芷竟在他正忙着善后的时候忽然联系他，说张五爷人逮住了，问他什么时候去。

        他这才丢下手里的事，喜出望外地忙不迭赶来。

        旧仓库里摆着几张椅子，白芷、江晗、年不庆纷纷落座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绑在地上的张五爷，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意思。

        年不庆也不讲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张五爷：“张老五，你和那个陈老板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你又是借人又是借枪给他去东南边，想干嘛啊？”

        张五爷原本也不是多有骨气的人，而这事儿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被白芷一踢，也就低头全说了：“陈垧期借我雇佣兵去一个什么基地找东西，具体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透露，我也不关心。”

        “那他借你东西，总许诺你好处了吧？”年不庆问。

        张五爷演技极好地面上绷着，心里插缝想了想，含糊说道：“送了我点小玩意儿。”

        白芷才不信这个说辞，他笑盈盈地翘了腿，看着张五爷说：“不止这个吧？听说你还对我们江晗有想法来着？”

        江晗闻言看了白芷一眼，抓错重点：“不止我吧？”

        被两人当面戳破之前异想天开的心思，张五爷后背的冷汗层层而下。这两个人竟然都清楚他有什么心思！那他还能活吗？！

        心惊胆战地往江晗那里偷看一眼，张五爷觉得当初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真的相信陈垧期能拿下江晗！他一咬牙，想着总之陈垧期已死，干脆把所有事情全推到他头上去。

        “就是江晗，”张五爷一口咬定这个说法，“陈垧期还有那个伊乐，跟我说他们有办法抓住江晗，抓到人后……赏金归他们人归我，我见过他们出手，也就信了一半。还有刚刚说过了，他们还去东南边找东西，但那些人都死了，一个都没回来，所以陈垧期本来打算抓到江晗之后亲自再去一趟的。我也问过他到底要找什么东西，但他只说他也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我见这事有点不对，就旁敲侧击问了一下是军区的意思吗，他就把话题岔过去了……”

        听到这里，白芷和江晗对视一眼，陈垧期的立场方面还有点东西？

        观察着白芷和江晗的神情，张五爷知道自己这是说对方向了。他大概知道这两人想听什么，就捡着这些重要的话题在说，“其实今天的鉴宝会也是陈垧期设的局！从伊乐到拍卖会上他和我接头，都是故意引江晗来的。还有……还有那场大雨，都是他为了对付江晗搞出来的！我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年不庆在一旁听着，虽然这些事看起来都很重要，但毕竟和他无关，不是他想听的，于是他说：“还有呢？比如商道那边……？”

        张五爷脸色变了一变，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你果然知道！”

        “我就是想问你这个，谁让你有的没的说一大堆？”年不庆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那条商道，归你了？”

        张五爷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点也不想说这个，但他为鱼肉，哪里有商量的余地，只能点头承认，“没错，陈垧期也许给我了。”

        年不庆听后，吐了一口烟圈，看向白芷说道：“老弟，下面的话，不太适合外人听。”

        白芷很上道，和他有关的部分，张五爷都已经说了，剩下的的确不关他的事，便和江晗一同离开了仓库，往旅店走。

        路上白芷仔细回忆了一下张五爷的话，觉得张五爷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能撒谎。再者陈垧期死了，他瞒着什么事也没多大意义，毕竟在这场交易里他也不过是和陈垧期各取所需，犯不着替陈垧期挡枪。

        “所以把这件事拼拼凑凑就是，陈垧期来到极乐城找张五爷借雇佣兵，要找我。同时正好呢，也知道你也来了极乐城，就打算来个一石二鸟。”白芷想了想，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可他为什么非要找张五爷借人？难道他是孤儿家里没人了吗？”

        江晗也觉得这个地方很蹊跷，再加上那个暧昧不清的立场态度，更是扑朔迷离。可是陈垧期已死，张五爷又只是个棋子，路走到这里算是断了。在找到新的线索前，只能先让这局僵着。

        二人回了旅店，白芷摸摸头发，想洗头。

        之前在张五爷那儿泡澡的时候，他头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没沾水，只随便擦干。这会儿想洗头了，又没有热水。

        极乐城的水资源非常缺，因此旅店用水也有严格的限制，固定时间供应热水，限时限量。额外需求，都是要付费的。

        刚干完一单大生意的白芷是不差钱了，奈何平时雷打不动在前台看剧的老板娘恰巧不在，白芷没法跟她买热水，只好先上楼回房去等着。

        正在白芷着纠结要不要拿饮用水凑合着洗洗的时候，江晗来敲门了。

        江晗叩门的节奏很特别，听过一次就能知道是他。

        白芷去开了门，见江晗拿着一管药膏和一包白色包装的东西递来，眨了眨眼，问：“这是什么？”

        “药和防水排汗的纱布。”江晗没进门，就站在走廊里把东西交给了他，嘱咐了一句，“用后一天再沾水。”

        白芷想说他恢复能力非常棒的，但人家把东西都递到他手边了，也就接了。

        虽然吧，这伤口追根溯源起来还得怪江晗，但白芷也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人，大家都握手言和泯恩仇了，还翻什么旧账。

        于是根据礼尚往来原理，白芷也关心了一下江晗的伤，“你腿上的伤，没事了吧？”

        江晗点头，道：“本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白芷有点好奇，问他：“你这伤是怎么弄的？我见陈垧期都没能力伤着你，他同伴厉害点？”

        “跟他们没关系。”江晗眨了一下眼，漫不经心地，不小心流露出一点对他们的看不上眼，“是‘污染源’那里的变异生物。”

        “‘污染源’……？还真有啊？”白芷一脸惊奇。

        或许是他脸上的趣味意兴表现太明显，江晗便说：“有，海里都是，数量上千，你自便。”

        想到上千只实验室里那种异形生物，白芷瞬间被劝退，赶紧删了大胆的想法。

        江晗不喜欢无意义的寒暄，他见白芷再没了二话，就告辞回自己房间了。

        待人走后，白芷关上房门。看着手里江晗特意拿来的药和纱布，他想，其实江晗这个人还是挺够意思的。刨开中间那场双方都不知道对方身份立场的误会打斗不算，仔细想想，江晗这个人看起来是高冷倨傲了一点吧，但说实话他还真没做过什么让人看不顺眼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好说话的。

        于是白芷深思熟虑了三秒，决定好好发展一下这段友谊。

        ——

        极乐城某条靠近城南地区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才倾倒过一次垃圾，臭气熏天。

        这刚入了秋，五点过的天光就有些暗了，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褪去，黑暗逐渐笼罩而来。

        巷子因为太脏，平时别说人，连流浪猫流浪狗都不光顾，所以这会儿垃圾堆里产生了一阵异动也根本没人发现。

        只见堆满垃圾的一个角落里，一只青白发灰的手伸了出来，染着尸斑，带着凝固成黑色的血液。

        接着，一个佝偻残缺的身影从这个垃圾堆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具残破的身体是个光头，掉了一只手，右边的大腿被折断，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可身体主人却浑然不觉，缓慢地拖着腿往前走。

        双目通红。

        这具行走的尸体，正是被张五爷的异宠狼咬死的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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