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救援

望之导航的地方，是一条小河。走尽狭窄山道，在豁然开朗的前方穿过插着二三芦苇枯枝的湿地，江晗听到了水声。

        静夜里淙淙水声流淌，清澈的河水在陡峭的河道中像一匹碎银布练，映着星光粼粼闪烁。

        江晗背着白芷两三步踩过烂软的泥地，跳下了河水之中。

        白芷一落水便被激起的水花淋了个满面透湿，他脑子昏沉四肢乏力，一下没踩稳河底的鹅卵石，若不是江晗及时转身架住他，差点就要这么倒下去。

        小河不深不浅，水线刚好没过胸膛，让人感到有点压迫。白芷连站都站不稳，江晗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一头栽水里去，根本没敢放手，把人搂到了自己的身前。

        秋夜里河水冰凉刺骨，水流湍急，白芷被冻得直打哆嗦，本能地往江晗身上靠了靠，汲取温暖。

        江晗抬手替他抹掉脸上的水珠，一路不停歇的快速赶路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他深呼吸了一次平复了呼吸，低声唤道：“白芷……？”

        白芷的脸颊被烧得通红，眼睛微张视线涣散，湿润的发梢滴着水珠，鲜红潋滟的嘴唇有些发抖，不住喘息。他咬咬牙，硬是扛着腿骨断裂般的疼痛没吭声。

        听到江晗的声音后，他想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可是脸都疼扭曲了，就合成一个怪异无比的表情，“还没死。”

        即使被冷水冲刷着，白芷的声音依旧绵软虚弱。江晗听着糟心，脑子里飞速运转着，考虑着怎么才能挽救白芷的命。

        诚然，他多年受训，实验改造后的身体强悍有力，所向披靡，还拿着军区最强武器“审判”，如果他想杀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现在想救人。

        而挽救一个生命比毁灭一个生命困难得多。

        正当江晗在记忆里翻江倒海地搜寻可用信息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关心则乱，怎么把他给忘了！

        “你再撑一下！”江晗一手揽着白芷的腰，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摸出了通讯器，对望之说，“翻到联系人008，让他立刻连通叶依晨的私人号码。”

        望之忙照做不迭，它在通讯器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位叫008的联系人，还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排查有误。正打算换个方式再查时，江晗不耐烦地提醒：“另一个。蠢成这样，退出ai界算了。”

        开发至今还没被这么嫌弃过的望之十分受伤，小心翼翼地去连接另一个层层加密的电子设备了，“需要破译通行码，解码时间：一分钟。”

        解码成功后，望之传达指令给联系人008，接着没出五秒，通讯器上出现一串号码，开始自己拨号。

        此时将近晚上十点，一般而言没哪个年轻人睡这么早，可江晗这边拨号却拨了两次都未能成功。就在第三次拨号对方没接，他耐心告罄想直接杀到对方家里去时，通话终于接通了。

        可视通话的透明投影先是出现一片漆黑，然后才镜头一转，呈现出一位面相斯文的年轻人的半身投影。

        年轻男人神情倨傲冷淡，带着高级知识分子的天生疏离感，却在看清来电人的瞬间变了脸色，叫出一声“握草！”，赶紧前后左右警惕一圈，这才把目光放回前方。

        “江晗……”他磨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江晗：“你还真是不怕害死我啊，还敢跟我联系！”

        时间紧迫，江晗都不跟这位多年未见的好友寒暄一句，直接开门见山道：“叶依晨，帮我一个忙。”他垂眼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对方，“他感染了‘洛夕”，还能不能救？”

        名叫叶依晨的年轻男人乃江晗多年好友，从小到大十多年的交情，江晗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洛夕”对普通人的致死率是100，叶依晨会相信江晗多此一举不如去相信地球是方的。江晗能问出这话，只能是因为这个人有他的特殊之处。

        所以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淀了表情，看着江晗怀里的人问道：“他是谁？”

        江晗既然拨通了叶依晨的电话，就没想过瞒他这件事，了当说了：“1型，他们死活相信存在的那个。”

        悬空的半身投影里，叶依晨的眼神变了，目光也凝重起来，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还真是能惹事啊兄弟。”

        江晗没心情跟他聊天，只问：“能不能救？”

        “这个……”叶依晨沉吟片刻，有点头疼，“你以为我神仙吗？掐指一算就知道该施什么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初代根本就是个传说状态，屁研究资料都没有，你让我拿想象力救啊！”

        没想到叶依晨这句话话音刚落，望之便及时出声：“白先生的资料我有备份保存，如果江先生同意传输我可以将资料传输给您——当然，一切必须签订保密条款。”

        “嗯？你那边还有人？”叶依晨没从画面里看到人，理所当然认为是画面外的。

        江晗平静地解释：“是望之。”

        叶依晨一听，惊了：“望！之！握草你他妈在外面真的是在逃亡不是在淘金挖宝吗？”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包袱，“别说了我现在就跟院长辞职，是兄弟就带我一起发财！”

        江晗根本不想理这个傻子，直接让望之以他的通讯器为中转媒介，将白芷的相关资料发送给了叶依晨的通讯器终端。

        叶依晨虽然偶尔想法跳脱，但作为曾与江晗齐名的临渊双壁之一，被中央研究院重点培养的天才科学家，他的智商还是十分值得信赖的。

        同每个顶尖科研人员该有的基本素养一样，他也痴迷一切新事物和新数据。在接收到望之传过去的资料后，只看了两眼，叶依晨就一收玩笑神色完全陷进去了，连通话都来不及挂断就冲出房门奔向了他的研究室。

        这边江晗挂断通话，心里稍微有了些底，但仍然不敢完全松下这口气。谁知道现在白芷体内病毒的复制速度是不是真的缓慢了一点呢？

        河水太冷，他泡在水里的大半部shen体都快冻僵了，却没有移动分毫。

        像定海神针一般站在水里，一言不发的护着陷入昏睡状态的白芷等待远方那堪称渺茫的希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白芷时而浑噩时而清醒，当他又一次被热度烫醒时，感觉自己鼻子一痒，低头就见血液滴答滴答的掉进水里，成为一缕缕红线消失无踪。

        他吸了吸鼻子，在天旋地转中音色沙哑地开口：“江晗，有点无聊，不如我们来聊点有趣的吧。”

        自己的身体的状况，自己是最清楚的。白芷知道自己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至多再撑几分钟，可江晗这么拼命要救他，他不想把离别弄得太糟糕。

        吞下一口热血，白芷说：“之前一直都是我在讲，你也跟我说说话吧。”

        “你想听什么？”江晗问他。

        白芷笑起来，“……你，给我讲个……h段子吧。”

        这是个什么要求？

        江晗被白芷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要求弄得有些接不上话，一时无言。他不知心里这是什么滋味，正如白芷知他为人一样，他也是知白芷的。正因为知道，他才明白白芷提这个要求，其实是想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放轻松一点。

        临到头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深呼吸了一口气，江晗压下自己的情绪，说：“白芷，你不用总是……”

        望之忽然出声打断他，“江先生，白先生他……没有意识了。”

        江晗的心往下一沉。

        剩下的话也随着骤然一紧的气氛烟消云散。

        他伸手摸了摸白芷的颈部动脉，微微有些颤抖的指腹，摸到了同样微弱的颤动。按了可能有一分钟的时间，江晗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垂立原地。

        防水的望之泡在水里瓮声瓮气地问道：“江先生，您是在害怕吗？”

        “没有。”

        也不知究竟是等了多久，江晗连时间都懒得去看，来自叶依晨的通讯请求才终于赶来。

        通讯视频一接通，浮空的叶依晨半身投影就手舞足蹈地出现，“兄弟我跟你讲要不是这个资料不能流出去我他妈就要拿今年的科技贡献奖了！我不是吹这个理论框架我绝壁是第一个写出来的人！我……”

        叶依晨激动的滔滔不绝在看到江晗的表情之后通通销声匿迹，他把天赋技能都点到了智商上，情商真的很一般，不知道这种气氛下该说什么，只能问：“江晗……你没事吧？”

        “没事。”江晗神色冷静地抬起头，看着叶依晨，“有解救办法，对吧。”

        “这个是肯定的……江晗不然你先劈个山发泄一下啊我看你忍得挺辛苦……”叶依晨忍不住絮叨两句，在看见江晗的眼神后又继续兜回正题，“啊！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年‘进化者’计划非要用‘洛夕”提取物，原因就在这里！初代们体内含有的物质，和‘洛夕”里的27号物质是一样的！你懂我意思吧，这根本就是分体同源！还有10号、109号，这三种最特殊的物质都被同时包含，这不可能是巧合！”

        重新说回自己研究结果的叶依晨语速快而清晰，眼睛里闪着热切的亮光，“他以前的指标实在是太优秀了！体内环境完美平衡，27号物质的量非常稳定。江晗我负责任地跟你说，如果不是他现在感染‘洛夕”打破了内平衡，他绝对是你们所有实验体里我见过的最成功的一个！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啊？”

        叶依晨说得激动，江晗却只关心获救办法，“我不是让你来做传销的，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救他。”

        满肚子新发现新理论却根本不被人赏识的叶依晨觉得十分憋屈，只好叹口气说：“说难也不难，我连量都给你计算好了。从望之给出的血液分析和一些数据来看，初代现在的感染情况和普通人不同。我就这么给你举个例子吧，原来他是一碗牛奶，十分纯净，但现在杂菌落到牛奶里了就要变质了。而你呢，正好是瓶酸奶，你把他也变成酸奶……也就是说你让渡你的27号物质给他，帮他体内的con-原液内物质的粒子变换线性组合重新排序，构建一个新的共生体系。虽然打破了原有的完美平衡，但如果能转换一个新的平衡，细胞复制再造替换被病毒污染的坏死细胞……可能有救。”

        “如果你现在血液内27号物质的含量仍然是0146g/ml、109号210g/ml的话，你可以给他注入你2617ml的新鲜血液——真是感天动地啊你俩恰好都是b型血！但这个……精确度对于你目前的条件来说可能太难了。我只能说，可少不可多，成败全看天意。”

        话说到最后，叶依晨摸了摸下巴，思量着说道：“但这些都是理论，他跟你混血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没法推测，也不敢保证有很大的成功率。虽然这么干净的样本就这么没了非常可惜，但这的确是你这个环境下我能想到的成功率最大的一个方法了。”

        和叶依晨结束通话之后，江晗重新带上已经陷入昏迷的白芷沿着来路回到了装甲车里。

        或许此时此刻白芷最应该感谢的是，江晗每个月都要定时检测自己血液内特殊物质的含量，在这辆车里准备了一套采血设备——不然这荒山野岭找不到医院拿不到注射器很正常，但也真的会很绝望。

        回到车上后，江晗将不省人事的白芷安放在后座，忽然想到叶依晨问的一句题外话：“这个叫白芷的人，江晗，我真是很少见你这个表情，他对你很重要吗？”

        浅碧色的眸子罕见地泛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他的目光落到白芷双眼紧闭的脸上，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不习惯白芷的安静。他闭了眼，下一秒再睁眼时，眸内的茫然已经一扫而空，重新换上了清明和镇定。

        或许是吧。他想。他尚未想明白白芷对他而言是怎样一种存在，但却清楚，他不要白芷死，绝不。

        拿出医疗箱，江晗脱了外套挽起自己的袖子，正好看到腕上的黑色金属手环，是白芷之前询问过说想要的那只。顿了一下，他把手环摘了下来，“咔哒”一声扣上了白芷的手腕。然后从医疗箱中取出消毒棉球和一次性输液器及针头，估摸着采集了260ml的血液。

        虽然这一晚上都在奔波，但采这点血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撸起白芷的袖子，抽出止血带扎在了对方的手上。

        在江晗手中的输液器针尖即将挨上白芷的皮肤时，白芷仿佛被一根名为永远提防危险的本能之弦一拽，竟然在昏迷中转了转头，睁开了眼。

        白芷不是很清醒，这可能只是他一个短暂的条件反射防御行为。半睁开眼后，白芷的瞳孔找不到焦距，朦朦胧胧地蒙着一层雾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液体，但不出两秒又将血尽数咳了出来。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好半天才控制着眼球转向江晗，看见了江晗手中的注射器，里面暗红的液体在车灯照耀下泛出幽微的光。

        这时间白芷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他似乎不太能完全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可眼底的恸然又是那样清晰，连神色也染上了些悲伤。却不是对自己命运的。

        这个表情真的很复杂，杂糅着不清晰的肌肉表达和一份无力的内敛，若不细看，或许没人觉得这会是一个表情。

        然而江晗却看懂了，他握起白芷瘦弱的胳膊，望进他写满不要白费力气的双眼，“你信我吗？”

        白芷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在这短暂的清醒里，他足足看了江晗三秒钟，然后提了提苍白的嘴角，似乎是弯出了一个模糊的笑。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又闭眼昏死过去。

        虽然白芷未来得及明说，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江晗垂头看着自己手中闪着一点寒光的针尖，眉头不觉已经皱得很紧。他摸到了白芷的静脉血管，然后分了数次拿注射器一针一针地尽数将血液推了进去。

        这样会有用吗？他也不知道。

        做完这些，江晗坐回了主驾位，重新发动了汽车，调好导航，向北方开去。

        但是，他必须走下去。


　　https://fozhidaoxs.cc/book/20232620/6140365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