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行

狭窄的车内空间让白芷不太施展得开，为了避免撞到头，他得弯着腰给江晗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拥抱才行。

        他一条腿跪在副驾座椅上，把下巴搁在江晗的肩膀，在感觉到江晗也伸手轻轻抱住他时，弯起眼睛笑了笑。

        “好了！充电完毕！”白芷放开江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放心，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肯定一辈子当你的临吹，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吹你！”

        江晗便问：“那我如果的确就如南琦所言呢？”

        “那我就装瞎偏袒你啊。”

        原本江晗心里还有些因为白芷起身离去而莫名产生的遗憾，但在听到这句无条件的偏袒后，那些微不足道的失落都被一扫而空，心情真如白芷所说的“充电完毕”那样，变得轻松起来。

        他抬手拂开白芷散落的发丝，将他腮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道灰拭去。

        白芷正要退回自己的主驾位去坐着，被江晗摸到脸时停了一下，然后主动挨近对方侧过脸，解释说：“我都忘了，刚刚抹上的还没来得及擦。”

        逆光的车厢内，白芷微微抬起下巴，下颚线分明而不突兀地拉过，眼睛像是将息的暮色，温暖又安宁。

        江晗见他毫无防备地望着自己，眨着眼，特别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在擦完污灰后用干净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这一个星期的相处以来，白芷发现江晗平时叫醒他午睡的方式就是爱戳他脸，早习惯了，也就随他去。

        但这次温热的手指在唇边划来划去，特别轻，特别痒，白芷的后槽牙一痒，下意识地就侧头咬了江晗的食指一口。

        一时间，江晗愣了，白芷也愣了。

        场面一度十分僵硬。

        而在这凝固的旖旎空气里，内心狂呼“我他妈是狗吗！”表面波澜不惊的白芷吐出手指，一本正经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牙齿它有自己的想法……”

        说完他就转身坐回了自己的驾驶位，眼观鼻鼻观心地发动了车猛蹿出去。

        这之后两人没再说话，规规矩矩的干自己的事情。江晗开始联系专业人员去查那位神秘客户的地址，而白芷专心驾驶，一路通关效率极高。

        或许是乘了雇佣兵公司内部人员撤离的东风，又或是这个基地的原则就是严进宽出，很多道路都已经开放了安全通道，两人出基地的这一路都没再遇到什么大事。就算有什么关卡的限权问题，也有江晗从接待经理那里借（qiang）到（lai）的通行证刷门。

        比之来时倒是轻松省力很多。

        出了基地后，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行使了大概近三个小时，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

        在四合的夜色中，白芷开了车灯，也终于开了口，问了句：“停哪儿？”江晗答“随你”，他便一拐方向盘，往前面的小村落停车去了。

        村子规模不大，人气倒是很足，远远就能望见通明的灯火。它还有个正经名字，叫做“夜村”——白芷路过的时候，随便扫了眼村口挂着的扭捏路牌，见上面这么写着。

        找了家旅店洗干净身上的血污，白芷再重新穿回了男装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他擦干头发后对着镜子拨拉了至少十五分钟，这才满意自己的造型，去隔壁房间找江晗吃饭。

        然而江晗正忙着跟人通话，给他开了门也只是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便继续跟对方说起来。他们对话没开立体投影，便只能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白芷在旁边听了几句，发现陌生人名一串一串的，根本听不懂，就转移注意力了。

        他发现江晗似乎才洗完澡，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擦干，水珠顺着发丝啪嗒啪嗒往下掉，便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来盖在江晗头上。

        毛巾挨上头发的瞬间，江晗说话的声音一顿，他顶着毛巾转过头来看了白芷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头一边继续话题一边擦干头发。

        偶尔他会抬头看一看白芷在做什么，看着白芷坐在桌前跟望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字聊天，看他脸上生动的笑意和嫌弃，也不自觉的，翘了翘嘴角。

        约莫十分钟后，江晗结束了通话，稍作整理便和已经等得饥肠辘辘的白芷出了房门，下楼往旅馆外的街道走去。

        可能是今日村子有什么集市活动，此时夜幕之下，整条街都挤满了人。路旁拿竹竿吊着电灯泡照明，灯光大盛，点亮了整片夜市。

        道路两旁有不少的所谓“店铺”，只是卖零零碎碎的手工制品和小玩意儿的摊位而已，新奇谈不上，最多就是哄小孩的玩具。

        地摊之间又穿插着不少卖食物的推车，这个年头物质匮乏，路边的食物大多数都是土豆红薯。虽然食材简单，却被以食为天的广大人民群众发明出了不少新花样，卖相上看着竟也还不错。

        得出这个“还不错”结论的白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饥不择食了……

        夜市不长，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尽头。穿过这条熙攘的小街，白芷和江晗挑了一家没什么人但卫生条件看着还行的餐馆坐了下来，要了几份炒菜。

        江晗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里的口味，一板一眼地摄入足量的能量之后就没再动筷子了。白芷却是个不挑食的，饿起来什么都吃，一个人把剩下的饭菜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还要了份红豆甜汤做饭后甜点。

        这会儿四下清净，老板也坐一边抱着笔记本专心打游戏去了。白芷吃饱了饭，有心思想其他事了，拨拉着碗里的食物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甜汤里红豆煮成了豆沙，和豆腐脑混在一起红红白白，样子十分诡异，正好提醒了江晗他还有块带出来的脑子没处理，便说：“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做丧尸脑部的成分分析。”

        白芷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盛起一勺尝了尝味道，“嗯，这个问题挺重要的，太巧了。你说，万一那基地的‘洛夕”病毒和极乐城里的是同一种，那个人是想干嘛啊？再来一次丧尸末日吗？”

        可为什么偏偏每次都能找到其他事情打掩护呢？如果不是他意外感染了病毒，谁又会知道，这丧尸病毒是新型的洛夕beta20呢？

        再者，两个地方都是出现3型，都和挖坟行动有关，也都牵扯着中央军区，最后也都被毁得渣子都不剩。实在太像了，像到有那么一点点故意模仿的痕迹。

        白芷直觉这背后必定织着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可他们都身在其中，信息太少，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又说不准到底是谁出的手。实在难解。

        “先看分析结果吧，在这里设想这么多都只是逻辑推理而已。”江晗道。

        “也是。”白芷收好思绪，两三口吃完碗里的甜汤，拿纸擦了擦嘴，起身和江晗一道往外走。“少开那些没用的脑洞，有问题就直接上！对吧，我们实干派的晗总？我领会精神还算到位吧？”

        “嗯，”江晗煞有介事地点头，“所以切片分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嗯？干什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白芷不能接受了，这可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我不会，我纯理论派！我对斯宾诺莎忠心耿耿！”

        “斯宾诺莎本职是磨镜片的，不是正好？”

        两人正说着话，白芷忽然感觉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试探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街上人多眼杂，他也没有立即反追踪回去，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继续往前走。

        这目光里没什么恶意，白芷能感觉到，同时他也感觉到这道目光太犹豫，每次他稍微做出停步的动作倾向时，敏感谨慎的目光便会立即撤走，过一会儿才又小心跟上。

        目光远远的坠着跟了一会儿，在他们走出热闹的夜市街后，便消失不见了。白芷虽然有些在意是谁一路盯了他这么久，却也没多想什么，毕竟他现在也是一名光荣上岗的通缉犯了，和江晗走在一起不被人的目光烧穿就不错了，要什么泯然众人？

        看人家江晗集全场目光于一身还泰然自若呢，这叫什么，这就叫自信！

        于是认真学习榜样力量的白芷放过了这道行踪诡秘的目光，没去追究，然后当晚就被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其实声音很轻很小，就是鞋底摩擦过粗糙地板的声音，是个人走过都会有。但是这阵声响已经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了。

        白芷在黑暗里睁开双眼，决定这次不放过了，一定要看看这人鬼鬼祟祟的想干嘛。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不声不响地光着脚走到门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房门抓住了人！

        ——却是个小孩。

        十来岁的模样，瘦得跟猴子似的，还不到白芷腰高，一只手就能轻松拎起来。

        半夜在人家门口徘徊了几分钟的小孩反被突然出现的白芷给吓得哇哇大叫，猛地甩开手，后退跌在地上，差点没尿了。

        几乎是瞬间，白芷就判断下来，这个小孩绝对不是在街上暗中观察他的那个人。

        “诶小朋友，是你先在我门前吓人，你叫这么大声干嘛？”白芷不想扰民，把他提起来，“再叫就揍你了哦。来说说，你深更半夜跑我房门前来，是想干什么？”

        “是有人！”小孩挣扎了一下，把自己的衣服从白芷手里拽下来，警惕地后退两步，从兜里摸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纸丢出来，“让我把这个给你的！”

        “他让我单独给你，谁知道你一直在和那个绿眼睛的说话！回来就关门睡觉了，我怎么有机会啊！”

        小孩说完就想跑，被白芷单手拎回来，问他：“那让你给纸团的人呢？”

        “不认识！”小孩做了个鬼脸给白芷，继续挣扎，“纸团都给你了，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这小孩不似撒谎，他不认识自己甚至不认识江晗，不像有备而来的。时间也不早了，白芷松开了手放他回家，看着他一溜烟跑下了楼，转身去捡起了地上的纸团。

        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展开后字迹也是潦草不堪，不知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字迹还是的确时间紧迫，写得十分草率，勉强能够辨识。

        纸上内容不多，统共就两句话，一是“别和江晗搅在一起，他背后的水太深，你淌不过的！”二则是“白芷，外面太危险，去桃源找纪之瑶和徐子涛告诉你一切！”

        两句话，不超过五十个字，却在大半夜把白芷看得睡意全无。

        站在漆黑的走廊上，借着一点尽头公用洗手间外昏暗的灯光，白芷来来回回把这张纸条看了不下十遍，才冷静下来，理智回笼。

        写这张纸条的人必然是他认识的人，虽然毫无根据，但是白芷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在街上观察他的人！

        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曾经的队长纪之瑶，也知道整个“存火计划”的负责人徐子涛，这个人不可能是个无名小卒！他肯定曾经在“栖息”待过，甚至和他有过一段超越点头之交的接触，才会特意来提点他！

        ——可他为什么不出来相见呢？

        白芷实在想不通这一点，就像他想不通当年所有人撤离“栖息”为什么不带上他走一样，为什么要搞得他像个被排斥在众人之外的人？

        但慢慢的，这些理智上的疑惑过了，走了，他心里就开始生出一丝后知后觉的不真切的喜悦来。

        像是一个迷路的人终于发现了熟悉的通往回家的路一般，他又拿起纸条把“纪之瑶”和“徐子涛”两个名字多看了几遍，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还活着，就像这个给他递纸条的人一样，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都还活着？

        父母、朋友，也都还在吗！

        桃源……白芷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拿着纸条的手都抖个不停。他被巨大的喜悦席卷，迫不及待就要和江晗分享这个消息。

        他急匆匆地跑去拍隔壁江晗的房门，根本没有丝毫半人扰人清梦的愧疚，连可能会遭遇的江晗の恐怖起床气都不怕了，对来开门的江晗郑重宣布：“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

        白芷展颜一笑，眸中亮光点点，好似满天星河都闪烁进了他的眼里，“您的片自己留着切吧！我现在有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我要去桃源寻亲！”

        江晗见他笑这么开怀，压着阴云的心情不由也跟着轻松了一些，他说：“那是好事，你快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白芷问他。刚刚被兴奋冲昏了头，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会儿江晗还没睡觉，好像不是很正常？

        果然，江晗点头，“我这里有点事要处理，刚发生的。还有地址和切片的事情要做……”白芷有要做的事情，他自然也有，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这很平常的一件事放到现在，看着白芷突然变得没劲的表情，他觉得似乎应该补充一点什么。

        然后江晗听见他自己说：“我处理完这些事，就去找你。”

        听闻此言，白芷瞬间抬起眼睛看向江晗，见对方也正看着他，似乎还因为他抬头太快而带着一点笑意。但白芷不管那么多，他举起手，做了个击掌的准备动作，“那好，让我们在没有丧尸的桃源相见！”

        江晗本不想击掌，但白芷晃了晃手催促，他就只好无奈地伸手拍了一下。

        “啪！”

        两人手掌在空中对击，主体适格，意思表示真实，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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