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观察期

【……恩典花盛放，清风吹拂间绚丽如朝霞，圣洁温柔，美不胜收。而本次神恩月祭典中，尊敬的主教莅临‘圣土’，为新树幼苗的茁壮成长浇灌下了意义重大的一勺培养液……

        迄今为止，我们已成功人工培育了651颗恩典古树，恩典花花叶茎汁浓度达标，品种优良，相信再过不到10年，恩典古树将遍布整个桃源，届时将会为信徒提供最舒适最美好的生活环境。

        旧时代已经在血与火中结束，新桃源不在彼世，而向每一位虔诚教徒或非教徒开放。

        自然之神将润泽大地，带来无尽光明……】

        白芷放大手机上偷拍的照片，一边走一边看。

        蓝盈盈的湖泊另一端，是一个由玻璃材质——至少看起来像是——和白色金属构建而成大型建筑，像个温室花房般将这边土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列车的下车车站是“玻璃花房”的入口，无人迎接指引，却有温和的女声通过车站的广播一路细细引导他们该向何处走去。

        “您前方所看见的广场叫做‘清泉广场’，距离您两百米处的是桃源服务站。每一位新入桃源的来宾都需要在服务站填写基本信息、建立个人档案，以及了解并接受准入协议……”知性而温和的女声不疾不徐地做着新手指引。

        白芷没听引导人员下面的提示事项，专心翻看着手机上图片文字。

        不知道为何，他虽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这本杂志不简单。它由桃源出版发行，所缩影的当然是桃源，但是这个“桃源”，好像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晗总，”白芷觉得自己有点被太多杂乱信息干扰，有点理不出头绪，打算问问这个已经看完全部照片的人有什么说法。他举了举手机，示意江晗看过来，“有什么重点给我划一个呗。”

        江晗闻言侧了侧脸，垂下眼睫，目光极具筛选性质地在屏幕上扫过，精准又快速地把几个词语抓了出来：“‘祭典’、‘主教’、‘恩典古树’、‘生活环境’。”

        他说完这四个词就抬眼看向白芷，白芷正等着他说后文，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一交汇，电光火石之间做了场无声的交流。

        ——这些词怎么看都带着神话意味。

        ——是，封闭环境搞宗教团体，很容易的。

        ——他们在信仰什么？

        ——“花。”这个答案毋容置疑。

        但随即白芷又想到了桃源乡里无处不在的那些图腾图案，补充说：“或者说，花的背后，在他们那个神话体系中被花代表的东西。”

        当初白芷在桃源乡见到神恩花图案和仿品时，只是很无聊地做了个推测，哪想似乎一语成谶，桃源就是在信这个。规模还很正式，有主教有祭典还有大批信徒，信……一种新生物花朵和背后的神明？

        有点意思，白芷想，没想到桃源还是这么个宗教统辖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看清泉广场中央那颗开着粉紫小花的参天古树，如霞如烟，宁和又温柔，自言自语道：“信这种植物会带来幸福吗……？”

        “这不是挺好的吗？”欧阳修忽然冒出来，“人民有信仰，基地才有力量！”

        白芷和江晗同时斜眼看向这个神棍。

        欧阳修只当没看到两人的眼神，正了正自己的衣服领口，正色道：“我之前做传销想给村民卖点我的无敌金丹保健品的时候，随便套了点话。稍微了解了一下他们这个‘自然众’教的背景和教义。”

        “概括来说，这是一个挺温和的宗教。信仰自然，崇尚古朴纯真，不主张武力扩张也不强迫异教徒皈依。教义好像是勤劳、善助和包容共存之类的。”欧阳修踱步到白芷和江晗面前。

        他虽然有一张瞒天过海的娃娃脸，但实际今年芳龄二十有八，比江晗还长两岁。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向面前年纪稍幼的后辈传教。

        “我觉得你们该放轻松一点，不要事事都去质疑。诚然，神奇的桃源里面搞这个秘密宗教有点奇怪……但是二位，请问，现在是什么世道？人们有所信仰，总是好过没希望的。我反而很佩服这个基地的创建者，因为他不仅提供了一片安宁的净土，还能同时顾及到人们的精神世界。能做到一点都已经很不容易，何况向两个方向努力。光这一层面，已经足够值得尊敬。”

        欧阳修大部分时候都不像个人，但他们这类不正经的人有个特质就是，一旦认真讲话，就会有种莫名的说服力。这或许和他内心自有一套规则、处世态度有关，或许也和他是个传销头子有关。

        “不要对未知这么草木皆兵，顺其发展就好了。”他声音如和风细雨，站在恩典树下，带着笑看向两人，“再说，劝人向善的宗教，一般都不会是什么□□，我们尽可以去试着了解一下它。”

        欧阳修说完，深藏功与名地转身走了。白芷站在原地想了想，摸摸下巴：“我怎么觉得这厮说得有几个道理？”

        一个隐世的地方，搞点奇怪的宗教信仰也只是想过点好日子而已，又没碍着他们，他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桃源好不好，难道桃源乡没有告诉他吗？

        “是有道理。”江晗点头，算是认可了欧阳修的传销讲话，“现在政局比较乱，各地有很多宗教性质的团体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需要团结和凝聚。当然，其中也包括很多□□组织和恐怖袭击团体。如果欧阳修打听得没错，桃源这里的确算温和的。”他看着白芷似乎还有点不放心的神情，说道：“不用太过在意，真有什么事，也不过水来土掩。”

        白芷点点头，暂时把心里一些阴谋论和疑虑给放一边了，打算聊点轻松的。他拍了拍江晗的胳膊，看起来十分郑重地说：“江晗，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晗看他，他就说：“我发现你这个人吧，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对他人的评价还是挺中肯的。”

        “错觉。”江晗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夸奖，面无表情地答了就迈步向前，朝不远处的服务大厅走去。

        马屁拍到马腿上的白芷无奈一耸肩，心想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被夸公正的，下次改进！便也跟着往前走去了。

        微风拂过，阳光照耀在巨大的恩典古树上，很奇妙的，这棵树仿佛真的是神明所造一般，异常神奇的，没有飘落一片花瓣。

        万里碧空带云，如同玻璃花房般的建筑上，也像是被映上了一层云彩贴纸。

        之前在从车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人影，进了服务大厅白芷才发现，原来人都聚到了这里。

        不过也不多，加上服务台那边的咨询员和正在给人讲解疑惑的服务人员，这里一共也没超过十个人。

        服务大厅里基础设施相当完备，吃穿住行一应俱全。还没吃饭的三人便先去吃了午饭，然后才根据广播女声的提示去到服务台前，让工作人员录入外来宾客的基本信息。

        即使空荡又清静的大厅还不到十人，即使在三人第一次踏进大厅之时已经被行过注目礼，江晗的再次出现，还是毫无意外让全场视线都聚焦到了他一个人身上，白芷和欧阳修都只能沦为陪跑小弟。

        看着江晗身姿挺拔，每一次的迈步都仿佛被直尺精确卡过，走路带风地行来，服务台前的咨询员小姐脸上从容的职业微笑都要维持不住了，嘴角颤抖着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赶忙翻出一张干净的信息采集表，九十度鞠大躬，恭敬地递给江晗：“江男神……哦不对！江先生，请签名！”

        听到桌面上的纸张被拿过的声音，咨询员小姐美滋滋的抬头，却在看到江晗旁边的白芷时，不由一愣。

        被又一个美颜暴击击中是一个原因，二是，这位不知名先生的眼睛实在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浮现出像红酒一般的色泽……好像，还有点眼熟啊？

        大概是因为咨询员小姐直直盯着白芷的目光太明目张胆，时间太长，江晗微微倾身挡在了白芷面前。写完自己的名字后就交了表，顺便把笔递给白芷。

        还算白芷有同情心，指了指另外一边根本被忽略的欧阳修：“先给修老板吧，我等他写完再写。”

        这句话一出，咨询员小姐这才慌忙回过神来，赶紧收回不礼貌的目光，满脸通红的磕绊着说：“不、不用等，先生，这里还有笔……”

        接过咨询员小姐恭敬又小心递过来的几份表单和笔，白芷一看姓名栏，拿过笔在指尖一转，揭开笔盖填上白一，又真假参半地快速填完其他基本信息。

        待填到是否有同行人员的子栏目，与同行人员关系时，他顿了下笔，忽然语气一变，如同一个专业小弟般谨慎地询问江晗意思：“江哥，这里我应该填什么呢？”

        江晗一听白芷这语气和内容就知道这人又开始演上了。为了遏制这种妖风邪气，他这次并不姑息了，目光在子栏目的选项上一扫，直接略过亲子、配偶、朋友等正常关系，指了指“其他”选项。

        ？

        白芷忽然有点虚，但自己加的戏哭着也要演完，“那……我该填什么呢？”

        “跟宠。”

        “噗……”风水轮流转，欧阳修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到发抖一边写自己入桃源的原因是要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冬。

        白芷万万没想到江晗这人竟恶劣如斯，一时说不出话来，拿着笔半天下不去手。内心挣扎三秒，他果断认怂投降：“晗总我错了，我这就把戏瘾戒了，好好做人。”

        为了防止江晗再给什么丧心病狂的“建议”，白芷迅速勾了朋友选项，飞快填完剩下的必填项目把表交回去了。

        填完几张表，看着资料库里生成的档案，白芷天真地以为这就算完事了，可以算是彻底进入桃源了。

        可没过半分钟，一个据说是这片区域负责人的年轻女性戴小姐便像掐着点一般刚巧走了出来，对大厅里的来人说：“很高兴我能有幸和诸位——与我们桃源有缘的来客见面。但请诸位来客原谅我以下提出的不情之请：请按照桃源的接收程序，在‘培养花房’里小住两天，待48小时观察期过后，再正式进入桃源，成为桃源公民。在这两天里，我们将竭力为您们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话虽然说得礼貌客气，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表示接受。除去那种一来就可以刷脸进入的纯血欧皇，谁不是在桃源乡里，在大门外徘徊等待了许久呢？

        没进门还好说，现在都进来了，到了这个地步了，官方却告诉你还要等待，便有人有了点情绪。

        “我们为什么还要被观察两天啊？不是已经是‘有缘人’了吗？为什么还不让进？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戴小姐年轻看着虽轻，一身气度却不凡，态度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请这位先生稍安勿躁，这个关卡的设置，其实是为了大家着想。在诸位拿到《桃源准入守则》和介绍时，想必都已经了解到，桃源的土壤气候甚至部分环境并不与外界一致。因此，会有些进入者无法适应，导致局部过敏现象。曾有一起案例便是因为工作人员疏忽大意，让一位体质过敏的女士进入了桃源，最后咯血猝死。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再次发生，我们按照医疗标准，对新进入者做出为期48小时的适应性观察，一旦发现过敏、不适或其他生化反应现象，会为其生命安全着想，将之送离桃源。”

        “那你们桃源为什么要弄这种会让人过敏的东西呢？不弄不就好了！”

        “对啊，知道对人过敏还要弄，还是要死人那种。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啊，早知道就不来了！烦死了！”

        戴小姐一笑，并不为某些话引起情绪，“人的体质多种多样，有人对海鲜过敏，有人对酒精过敏，有人甚至对花生过敏。神明造人时尚且无法尽善尽美，我们又怎么能保证大众认为好的物质，对所有人都好？”

        “说的也是……我就乳糖不耐受。”

        又跟着解答了几个疑问，戴小姐身旁的跟从人员给她了一个提醒，她便轻轻颔首，结束了这个临时现场答疑，对众人说道：“为诸位所准备的居住房间已经整理完毕。想去休息的可以向我身边这位小姐请教引路，‘培养花房’除了个人房间外没有禁制区域，出入自由，有智能系统和人工两种引路方式。

        另外，普遍统一的问题都在《准入守则》和《基地介绍》中有详细说明。大家可先浏览了解信息，还有其他问题的可以随时询问。最后，预祝诸位来客都能顺利渡过观察期，成为桃源的一份子。”

        戴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脸上还是得体的微笑。然而目光却已经越过了围在她跟前的众人，落到了远处的江晗和白芷身上，对他们露出了真挚许多的，一个礼貌而友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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