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奚越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归疠为什么会缺席婚礼。

        那个眼角微吊、唇角翘起、笑起来像狐狸的青年beta站在奚越面前，告诉他“是这样的，出于一些不能告人的原因，我们的将军大人不得不缺席了他自己的婚礼，所以特派我来告诉您一声”的时候，奚越真的怀疑自己幻听了。

        怎么会有人缺席自己的婚礼啊？

        为了婚礼焦虑了整整一周，直到不久前才做好心理建设的奚越站在原地发懵，已经穿在身上的白色礼服显得他有些可笑。

        家主急匆匆赶过来，显然也没想到归疠少将会放婚礼的鸽子，甚至疑心这次的联姻是不是也……

        但很快，那位面带笑意的青年就告诉家主：联姻并不受影响，少将派他来，就是让他代为走完婚礼流程。

        那天奚越自己一个人走完了红毯，然后在交换戒指的环节，那位不知名的青年微笑着出场帮他戴上了戒指，然后理所当然地拿走了他应该给少将戴上的戒指。

        这个环节过去，那位青年就退场了。随后的婚礼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奚越欲哭无泪地走完流程，紧接着就被家主送上了星际飞艇——居然是军用飞艇，奚越震惊的看着空荡荡的、明显清场过的内仓，脑袋越发懵了。

        他完全摸不清楚这位“丈夫”的态度。若说他重视此次联姻，却连婚礼都未参加。若说他不重视，却又在婚礼结束后动用军用飞艇接他离开。奚越无法理解，又不禁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万一，归疠还是很重视他的呢？

        他既忐忑不安，又忍不住怀抱着这样的期待，带着一点因幼时而起的对归疠的好感，来到了首都星。

        初来乍到，奚越十分谨小慎微，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归疠还是十年前的形象——“联邦的战神”。

        奚越第一次记住归疠的名字，是在十年前的那场和虫族惨烈的战争中。

        那个时候的奚越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在学校每周播放一次的星际要闻上看到了战报：安静了二百多年的虫族突然发动战争，仅仅一夜十三星系就陷落了十之五六，连夜向首都星求援。

        此事震惊了整个联邦，而处于第八星系的奚家也十分紧张。人心惶惶的景象现在的奚越想起来还是十分清晰。毕竟受难的十三星系和第八星系相距不远，谁也不知道那些发疯的虫子会不会突然冲到这里。

        学校并没有停课，但老师们也并没有讲课，原本每周播放一次的星际要闻也变成了每天收看。局势十分紧张，十三星系陷落之后紧接着第九星系就遭了殃，即使第八星系已经全力布置防守，但从未经历战火的军队能否抗住虫族的进攻，大家心里都没底。

        持续的糟糕战报传来，虫族早已封锁了联邦的跃迁信道，无论是救援还是补给都无法送到，只能寄希望于有奇迹出现——

        归疠就是那个奇迹。

        在一天比一天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中，所有人都疲惫至极。直到将近一个月后，联邦宣布放弃对第九星系的救援——就在那时，一架伤痕累累、几近破碎的军用机甲，迫降在了第八星系。

        ——年仅十八岁的青年beta，只身一人冲破虫族围困、打破虫族的封锁线，带出了消息和希望。

        此后联邦迅速支援，归疠即便带伤也没有留下，而是带着首都星派来的精锐部队反攻第九星系，即使途中颇有坎坷，甚至带着队伍失联数次，也还是在最终抄底了虫族建立在十三星系的临时巢穴，平息了这场莫名而起的战火。

        星际要闻上将归疠称为英雄、新星、联邦的战神——年幼的奚越仰慕地望着那个拯救两个星系的强大男人，将他深深印刻入自己的脑海里。

        ——所以，二十岁的奚越听到自己的联姻对象是归疠时，完全不像家主和母亲想的那样失望。

        拜托！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beta，那是归疠啊！

        奚家的omega们不学习政治，奚越不懂为什么最后那场惊世骇俗的突围战胜利之后，星际要闻上就没再出现过归疠的名字。

        但他一直记得，归疠成功突围到达十三星系，从从机甲上走下来宣布已经捣毁虫族临时巢穴的样子。

        镜头聚焦于青年beta那张稍显青涩的俊美面容上，那即使离开战斗也凌厉如刀锋的眼神，让只有十岁的奚越被吸引的无法自拔。

        如果没记错，奚越当时还对母亲说过长大以后要和他结婚——虽然被母亲反驳了，归疠不是alpha，omega当然是要和alpha在一起，而且等你长大，他应该早就结婚了。

        年幼的奚越得知心上人竟然不是alpha，失落了好几天，晚上都辗转反侧的睡不着，想不明白是为什么：“怎么他就不是alpha呢？明明他比好多alpha都要帅，要厉害！”

        那个时候他的腺体还没有被判处死刑，母亲和学校都告诉他未来的伴侣理所应当要是alpha，所以这段脆弱的“初恋”，在奚越纠结无果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时隔多年，幼时的戏言居然以这种方式成真了——他的联姻对象居然是归疠，奚越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好笑——也不知道母亲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话。

        婚礼之前，家主无比严肃地告诉他，一定要不惜一切手段去讨好归疠。母亲则显得相当忧心忡忡，无数次地嘱咐他要优先保全自身，如果归疠少将不喜欢你，那就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多嘴讨他的厌。

        家主和母亲说这些都是为他好，奚越都乖乖点头应下。只是到了归疠身边他才发现，他们构想的这两种情况，根本不足以应付复杂的现实——奚越压根没法判断归疠对他是否反感，而他所学的一切讨好手段也都没有施展的空间。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被带去首都星的当天，压根没能见到他名义上的“丈夫”。

        奚越不知道归疠在哪、在做什么，婚礼一结束他就被那个狐狸似的、自称是“江副官”的beta带上了飞艇，经过几次让他头晕眼花的跃迁后送到了这里。

        江副官什么也没交代，将他安置进客厅后就离开了，徒留奚越一个人在这里呆了一整个白天。他一点也不敢乱走，生怕碰坏什么东西，到了晚上才又饿又困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才被沉稳的脚步声吵醒，等到他揉着眼睛勉强坐起来，就看到了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男人。

        男人穿着联邦制式的军服，身姿笔挺，步伐稳重。他进来客厅之前似乎在想什么棘手的事，长眉微锁，那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凌厉眼神让他看起来分外冷酷，五官深邃的英俊面容上充斥着肃杀之气。

        奚越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归疠本人。

        一瞬间，奚越眼前的人和幼时回忆中的重合。高大笔挺的身材，深邃的眉目，优越的骨相，带着锋利攻击性的俊美轮廓，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眉目间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让他看起来气势更加迫人。奚越那完全忘掉了所有事，不由自主地犯起了傻，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果然，看照片和看真人还是不一样的，只看照片绝对体会不到这种强势的压迫感。

        还有……他迷迷糊糊地想，果然，还是，好帅啊……

        而归疠也愣了一下。

        omega婚后的生活会由alpha一手操持，所以他们往往只简单带着两身衣服就离开了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家。奚越也是同样，他带着的行李只有两身常服和一套睡衣，昨晚他睡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睡衣换上了。

        因为害怕到这里不适应，他带的是穿过好几年的旧睡衣。要不是这身衣服上熟悉的气息，他昨晚绝不可能睡得着。

        然而这件睡衣奚越已经穿了好几年，在此期间他的身高已经长许多，衣服也就不复以往的宽松，而是略有些紧绷，掐出他纤细的腰身，不动声色地勾勒着他青涩优美的身体线条。

        归疠的思绪被眼前这一幕突然地打断，脚步顿住，站在了原地。短暂的愣神后他并未不悦，反而迅速调整自己，原本严肃凌厉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似乎是不想吓到眼前的人。不带锋芒的审视眼神并未在奚越身上流连，而是低垂下去，看向了脚边跟着的又矮又圆地像颗蛋一样的小机器人。

        这是联邦统一配给的智能管家，这个小家伙从归疠进门开始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那个青年omega还呆呆的坐着，归疠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先解下御寒的大衣，交给智能管家去清洗。

        这下奚越才终于回过神，紧张地站了起来。眼看着归疠把衣服交给小机器人，他有些手足无措：按照奚家教导的守则，婚后的omega理应照顾alpha的饮食起居，可是男人虽然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要叫他做什么的意思。

        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靠过去，归疠却已经走近，站在了他面前。

        “吃过饭了吗？”

        归疠并没有让沉默维持太久，他神情平静，虽是问话，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奚越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脸上烧红了一片。近距离看着这张让他从小就神魂颠倒的脸，让他的脑子直接乱成了一锅粥，沸腾的泡泡不停鼓起又炸开，根本形不成有效的答话。就这么沉默了好半天，他才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个合适的回答：“还没有……先生。”

        奚越不是很清楚归疠到底接不接受和他的婚姻，毕竟——毕竟婚礼他都没有参加。所以他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称呼就暂且是“先生”吧，既不是太亲近，也不会太疏远。

        然而话一出口，他却莫名觉得这和喊“爱人”“老公”也没有什么分别，脸上顿时更烫了。

        归疠却好似没有看见omega红的惊人的脸色，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地如同无风的水面。听了归疠的回答，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说：“跟我来。”

        原来智能管家早就准备好了饭菜。

        奚越跟着归疠走进这个和客厅一墙之隔的餐厅。也许是生育率底下的原因，这种分拨给beta士兵的房子建筑面积不大，餐厅也较为狭小。然而奚越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里整洁干净地就想刚刚装修完毕，要不是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简直就像从没有人居住过。奚越悄悄呼吸了一口饭香，怪不得刚才半梦半醒之间隐约闻到香味，他差点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

        然而再走了两步，奚越就傻眼了：那热气腾腾的早餐只有一份。

        这显然是给归疠准备的，奚越看见的那一瞬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天啊，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居然还傻乎乎的跟来！果然归疠根本不接受他们的关系吧——

        他不由得想骂自己没有眼色给人添堵，然而没过几秒，他的手就被人轻轻一牵，拉近了餐桌。

        “？”

        奚越一呆，归疠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拉开了椅子。

        “坐。”归疠言简意赅，低沉磁性的声音听的人耳热。他自己拉出另一把椅子，在奚越旁边坐了下来。奚越僵硬地按照他的指令坐下，那份极为简单的早餐就在他面前。

        奚越：“……”

        按理来说，alpha吃饭也是要omega伺候的。但是归疠显然没有这个意思，这唯一的一份还是给他的。

        虽然……但是奚越实在太饿了，当这份饭菜摆在面前，他一下就抛开了所有顾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

        入口咸香，米粒软糯，一抿即化。

        好喝！

        他眼神一亮，接连喝了好几口。饿得过头却一直被主人有意忽略的胃终于有东西进账，愉快地蠕动起来。

        稍微满足之后，他的理智也稍微回笼。奚越稍稍侧过头去看归疠，却发现归疠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而是抬起一手，正在看淡蓝色的小巧光幕。

        那就是智脑吗？奚越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omega们是不被允许拥有这种东西的，他从小到大只见过母亲的和学校老师的，而且都不能使用。智脑的权限开放很严格，母亲虽然知道他好奇，却也没办法满足他。

        他一边吃饭，一边悄悄打量着那个东西。撒了胡椒的煎鸡蛋有些凉了，奚越吃了两口，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下：归疠看样子是回家吃早饭的，自己全吃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叫归疠也吃一些，就看见归疠的神情渐肃，下一刻就收了光脑站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这怎么行！奚越着急了，他还一口饭都没吃呢！

        于是他慌忙站了起来，喊道：“先生！”

        已经疾步走到餐厅门口的归疠脚步顿了顿，站住，回过头看他。那双眼睛虽然没有平时的凌厉，却如无波古井一般淡漠，直让人疑心是不是在与没有感情的石像对视。

        奚越被这样的眼神一扫，感觉背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然而人已经叫住了，该说的还是要说，他忍着害怕轻声问：“先生要走了吗？要、要是不着急，可以和我一起吃一点……”

        因为害怕，他说话磕磕绊绊，声音也有些发抖。归疠平静地听他说完，却只简单地回答道：“不必。”

        被拒绝了——奚越的头脑放空，尴尬地无以复加。然而看着归疠走出去，他又不能就这么坐下接着吃，于是也离开了座位，小跑着跟了上去：“先生……我送送您。”

        这次归疠没有拒绝，奚越跟着他走到玄关，看他从智能管家那里拿来新的披风，没等奚越伸手接过，就自己动手干脆利落地穿上，系好了扣子。

        见到alpha……哦不对，是见到“丈夫”第一天，他这个omega什么也没做到，既没能伺候“丈夫”，也没能讨好到他。

        奚越虽然着急，却也只能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手足无措。

        归疠整理衣袖，确保没有折痕压痕后抬起头，就看见穿着不太合身睡衣的青年omega急的额头冒了一层细汗。

        看着青年omega漂亮的脸上露出的焦急神色，归疠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选择稍微耽搁一点时间，和omega交代几句话。

        “稍后我的副官会过来一趟，带你熟悉一下房间，给你权限和通用卡。”归疠尽量放缓了声音，说。他看着青年眼神聚焦，似乎在努力接受他的信息，本来压抑的心情不知为何轻松了些：“之后你可以买些合身的衣服，很快就会收到。”

        奚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只是被动地接收了信息，还没完全理解，就感到一只手在他头顶揉了两下，然后就是略微压低的磁性声音：“我走了。”

        大门关上，归疠离开了。

        奚越站在门口发呆了半天，突然捂着脸蹲了下来，快乐地整个脑袋像是在放烟花，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几秒之内炸成绚烂的烟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太好了，他不排斥我……太好了，他，他也太好了！

        归疠……和奚越想象里的未来丈夫完全不同，也和他见过的alpha不一样——

        在奚家时，很多omega兄弟姐妹成婚比他早，偶尔有些和家里通话，看起来生活也都不怎么如意。可这些都已经是感情尚可，a对o比较好的情况了，更多的omega们一旦结了婚，就如同失踪一般杳无音讯。

        他几乎没有听说过情投意合生活甜蜜的alpha和omega，尤其对于他们这种联姻工具来说，爱更是可望不可即。虽然学校一直告诉他们要“爱”自己的alpha，但也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如果婚后alpha不爱他们，那也不要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随着年岁渐长，奚越也渐渐明白了学校不敢直接告诉他们的事实：如果不顺从于alpha，丢了性命都是轻的。omega一旦结婚就等于是alpha的一件昂贵物品，如何处置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所以作为联姻棋子的omega们，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自己，都要尽量柔顺屈从，起码不会被找到借口剥夺生命。

        所以，奚家的omega从没有学习过通用文的读写，此举的目的十分简单：削减联姻对象的疑心。这些omega们无法窃取机密，也无法逃跑，只需要作为一个讨主人欢心的小宠和利益往来的象征便足够了。

        ——所以当那个婚礼时见过的狐狸一样的江副官笑着过来，带着他把整个别墅的权限打开，然后给他了一个挂靠在归疠名下的日用型智能终端让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时，奚越人都傻了。

        他既不认字，也压根不会用终端，而江副官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后，就像终于完成了什么棘手的任务一样，一溜烟跑得飞快，只剩下傻掉的奚越和权限已经开放给奚越、忙完家务等着主人吩咐的智能管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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