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日夫妻篇

回程方过午时，愁云蔽日，雨色熹微。

        破落院里，温家的那个仍垂袖站在檐下，昏光暗沉遮住了他半边表情，显得讳莫如深。

        陆行风撑着伞，在院外顿住，脸色一冷。

        这个狗皮膏药，还要不要点脸了。是他昨儿动静太小，还是他娘没把听墙根的内容完整转述一遍。

        叶知秋率先看到了他，侧身跟他遥遥对了个眼神。

        姓温的也转过身来，转瞬而已，他直觉被某道近乎冷漠的目光来回杀透了一遍，心突突的跳了起来。

        “巧啊，温兄刚回来？”陆行风笑的和气极了。

        “我只是来送些吃食，你不要误会。”狗皮膏药挡在了叶知秋面前，眉头微蹙。

        操，要你来解释。当老子是安嘉和，还是心理变态，媳妇跟人说句话就要家暴？

        陆行风按住想踢人的脚，勉强维持风度，干笑了一声：“温兄这话说的，不至于。”

        他一笑，温姓狗皮膏药便像见了鬼，立刻摆出守护的姿态，正义凌然道：“另，有句话要带给兄台，不知当讲不当讲。”

        滚吧先生，不当讲你问个屁。

        陆行风头一次见到活的雄性绿茶，还是茶艺精湛，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他雷点上的那种，气的半晌才答：“什么话？”

        狗屁膏药温痛心疾首的看了叶知秋一眼，仿佛手执教鞭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教导主任，语气相当冷硬：“常言道，君子应奋发坦荡。兄台正值壮年，既是国之栋梁，亦是家之脊柱。为人夫君，切记，莫动三情，莫惹三色。”

        陆行风：？？？

        我特么今早撅你祖坟了吗，搁我这儿背什么文言文。

        叶知秋呐呐唤他：“相公……”

        陆行风通天的杀气刚一升腾就被这一声相公给叫软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孙子，然后皮笑肉不笑道:“惭愧，受教了。”

        狗皮膏药温一通没头没尾的话甩完了，站着有些尴尬，见二人都没想请他喝茶，只能像个活雷锋一样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雨声淅沥，破屋内重归静寂。

        “别瞎用美人计。”陆行风将门关好，抵着门板俯下身，目光很凶。

        “别凶。”叶知秋眉尾微挑，拿食指戳着他越来越近的鼻梁骨，道：“二公子这可不像追人的态度。”

        “那你被追的态度呢。”陆行风就挺在那里让她戳，拿鼻尖往她手心怼。

        是错觉吗，叶知秋今日比从前活泼，话里亲近之意也浓。就……可爱。特别可爱。

        “不需对对口风？”叶知秋收回手指，落了座，莞尔望向他：“猜猜谁套出的东西更多。”

        “这也要比。”陆行风“啧”了声，也拾了张椅子来坐，桌上连茶盏也没有，他举着壶一饮而尽，磕在桌上时应声道：“那我先说。”

        “此地一共三十二户人家，多以挖矿为生。庸城的难民潮早几年已见端倪，哪个街镇都是一半跑一半留，偏这些人乱世不倒，怡然自得。若不是捡了个制造火药的肥油美差，怎会不舍得挪窝。”

        叶知秋脸上并无讶色，颔首道：“不错。但制造火药所耗原料甚大，远非炼丹制药所能比拟，集采、运送各个关卡查核都相当严苛，寻常草莽巨贾难以成行。”

        她略一停顿，卖了个关子：“即便能成，通晓火药制术的人才在平陆何其稀缺，这种动辄丧命的肥差并非谁都敢领。此人，定是个真有本事的。你觉得，会是谁？”

        春巡遇刺那晚，相隔数里已能听出炸声如雷，虽不知试炼到何种地步，但有此造诣者绝对凤毛麟角。

        “总不会是宫里的吧？”陆行风揶揄道：“朝廷供的火炮我们一般用来吓兔子，能响就阿弥陀佛了，真着了，指不定打在敌人身上还是自个儿身上。”

        那准头，他有时候都怀疑这玩意造出来纯粹是为了让人笑的，连烟花都不如，烟花好歹还有花，它只有一尾黑烟。

        叶知秋不置可否，又问：“你觉得，温三如何？”

        “不怎么样。”陆行风冷哼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再开口时表情相当惊悚：“你怀疑他？”

        男绿茶，资深弹药砖家，爱管闲事的技术股宅男。

        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这三居然是同一个人。难怪训他时稳重老成、丝毫不怵，毕竟随手仍两炮都能把他轰回乌京城了。

        叶知秋眼神带笑：“不是怀疑，他就是。”

        农妇说她一家都是挖矿为生，但温三手无厚茧，且体格纤薄气质儒雅，不像卖苦力的。

        他很谨慎，周身没有一□□的味道，指甲也刻意留的很短。可怀疑一旦成立，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比如指缝因长期浸渍硫磺硝石颜色黄黑，甚至还残留着一点黄白色晶体颗粒。

        眼睑下方有压痕，极可能是佩戴制造火药时的护具所留。即便如此，也难掩眼内淤血，怕风，常咳喘等明显的火药原料久触之症。

        他说他很早出门，可雨才下，他鞋上已沾满新泥。比起一早出门务工，更像是呆在地质潮湿的山野中，彻夜未归。

        当叶知秋借口老屋毁损不懂修葺求教于他时，此人随手几笔，却见勾线平整笔触娴熟，画图功力颇深。

        更重要的是，他姓温。

        叶知秋缓缓开口：“平陆军用火药的制造技术虽数年无甚进展，但远非你适才所说那般虚软。可惜宋世伯死后，继任兵部尚书的温子龄不愿年年耗费巨资做这无用功，这才荒废至此。”

        陆行风陡然莞尔：“兵部尚书，姓温啊？”

        “是，还有一点你或许不知。”

        叶知秋指尖捏住一只攀爬的蚂蚁，又放开了，道：“温氏乃乌京五大家之一，近年虽出了个温子岭勉力撑住家族颓势，但荣光已淡，最具盛名的仍是他祖父那一代。他祖父精通火器之术，膝下几个儿子也都沉迷此道，可惜死的死残的残。除了温子岭这一支旁系尚可，嫡系只留了个女儿，所闻不多。”

        温子岭这人，政治操守不佳，为人十分圆滑。周旋于各方政治势力多年，向来谨小慎微不露马脚，并不像愿筹谋此等大事的。

        那剩下能猜的，便是那个嫡系女儿。

        若温三真是出自这一支，又有温子岭暗中旁协，想必，先前设想的所有困难都将水到渠成。

        只不过他们背后站着谁呢，不是皇帝，是太后吗？还是朝臣？藩王？

        屋内未燃灯，冷雨一落便生出几分冷冽岑寂,两人此时隔桌相望，不用说的明白，心下已经豁然。

        陆行风眼神深邃，又多考虑了一层。

        据系统提示，宋离带兵攻入皇城的最后一战死伤惨烈，半城尽毁，所用军火大概率便是源于此处。

        这人，宋离既然能用，他是不是也能用？但宋离是拿什么说服他的？

        他目光蜻蜓点水的落在眼前佳人身上，心中一跳。也许……说服这人的并非宋离，而是，叶知秋。

        若真如此，这遭轮回是不是代表，很多事情即便表面折弯绕远，最终仍会回到原点，只是，人不同了。

        “你在想什么？”叶知秋忽然点了点他的手背。

        陆行风被她指尖那点凉给触醒了，回过神来：“我在想，这些事，你都是怎么从温三嘴里套出来的。”

        叶知秋将脸撑在手上，歪歪头：“你猜。”

        她这样撑着，袖口滑落，便露出一截玉色，皓雪缀红，那是他亲咬过的痕迹。

        陆行风有片刻的失神，这么细的手腕，当初是怎么从孤庙大火里逃出来的，那段他未曾参与过的未来，她又是如何从万人尸骨中爬起来，最终浑身是血的走到了殿前。

        可这一切全是为了宋离，真他妈让人烦躁。

        陆行风平复了那点促狭的妒忌，危险地凑近了她，咬牙切齿道：“总不是我们昨夜那般郎情妾意的体己话。”

        他目光旁若无人地陷入那若隐若现的梨涡和不断开合的红唇，满脸写着，想咬。

        叶知秋被他看的呼吸一乱，这人是狗吗，什么爱咬人的毛病。

        陆行风心情莫名明朗，屈指敲桌，戏谑地抬眸：“来，我听听，温主任嘴里都吐了什么象牙。”

        叶知秋对他怪词频出的作风已然颇为习惯，神色自如道：“那你坐稳了。”

        一刻钟后。

        “叶知秋！你有没有良心！？”陆行风嘴角抽搐喷出一口茶，脸几乎垮到胳膊肘。

        “我家暴？我好赌？我他么男女通吃，外边养了一堆男宠女宠？跟你私奔是家道中落图你远亲二表舅家的三亩玉米地？？我操，那我刚才戏演的不对啊，他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现场家暴，然后英雄救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好家伙，豪门公子开拖拉机体验人情冷暖，顺便来玩霸道总裁那套呢这是。

        他此时才明白那段文言文背后的深意，温三没甩出两斤炮轰他，看得出是个开化过的文明人。

        叶知秋抹开桌角那滴喷射状的水痕，温声道：“说了别凶，你一凶，看起来可就不贵了。”

        “叶知秋，你可太能编了。”陆行风摇摇头，莫名想笑。

        温主任……居然还信了。想必是光顾着看脸，把脑子丢矿里了。

        叶知秋还想再说什么，一伸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她望着陆行风脚边的大包裹。

        陆行风甚至没来得及拦，叶知秋已将婚服整个儿拎了出来。

        两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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