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宫门（七）

此时的太子也没有想到北萧竟如此猖狂，死士不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只能说北萧与大齐和谈之时便有反心，甚至萧妃入宫也是为了在宫中安插人手。

        想通这些的太子更恨周氏，但他来不及撤走，于是只能在心腹护佑下躲进书房里的小密室。

        晓芾还在内务府领东宫的熏香，然后在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就被两个异域番邦的人一路劫持回了东宫。

        此时的东宫青石砖上片片血泊，倒下的人都是曾经熟悉的面孔，晓芾也被吓住了，一路被人推搡至太子书房。

        “就是她！她是太子的大宫女，她一定知道太子藏身之地！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晓芾扭头一看是曾经与她一同来东宫的宫女，殿内殿外此等惨状，晓芾也大概清楚近日动乱从何而来，不外乎是万周夺权，北萧坐享渔翁之利，但太过心急被太子抓住了尾巴，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下了手。若是成功，大齐易主；若是不成功，也不过损失了几个死士，起码北萧与大齐之间不会轻易爆发大规模战争。

        “太子藏在哪里？”来人把手里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小芾不发一言，她知道今日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此时不过一墙之隔藏身于密室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就连太子也高高地提起了心神，因为只有他清楚，晓芾是知道这个密室的。

        晓芾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很低，低到太子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然后一次意外，太子当着她的面开启了密室，虽然他反应很快的合上了手里的机关，晓芾也及时跪下并且低头闭眼，但她确实是看到了。

        晓芾能感觉到殿下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也清晰的察觉到太子的杀意。她什么也没说，想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便安安静静等着太子的命令，只求殿下不要牵连她的父母弟弟。

        过了很久，久到小何公公都在殿外请示是否要用膳了，太子才缓缓开口：“孤给你一次机会。”

        晓芾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太子又重复了一遍：“孤……给你一次机会，就一次。”

        从那一日起，晓芾隐隐约约知道太子许诺的什么出宫，什么与家人团聚都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太子不会让她走的，这种感觉一直持续至如今。

        晓芾看着眼前熟悉的书房，还是不曾开口。

        “快说！不说就杀了你！还有这些人，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痛哭流涕和在耳边的咒骂之声，晓芾只当听不到，她觉得这段日子就跟偷来的一样，当初太子因为密室对她动了杀意，不过他放了自己一马。今天又有人因为密室想杀她，这次她是逃不过了吧。

        晓芾还是不曾开口，静静看着那群人在书房上上下下摸索着，耳边还有越来越狂躁的催促威胁的声音。

        殿外又传来金戈之声，晓芾被眼前人一把推开，随即一把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真疼啊。

        晓芾趴在地上，看着自己温热的血渐渐蔓延，而后眼前的血也失了颜色，不再那么鲜艳，入目之处尽是黑白。

        过了好久啊，许多人闯进书房，再后来便是那个熟悉的脚步声，他蹲下来，似乎还摸了摸她的头：“孤把你送回家。”

        听到他的话，晓芾本想挣扎一下但随即陷入了混沌。

        ……

        如今又到了深秋时节，今年的皇宫还是那么沉寂，仿佛多日前的肃杀血腥不过一场幻觉。宫里又进了一批丫鬟太监，一张张稚嫩的脸还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

        自从拿到昌毅侯府通敌叛国的证据后，皇上便彻底瘫在了龙床之上，一反常态对皇贵妃和四皇子不闻不问，反而放权给太子，并对皇后多加优待，似是要一次性补齐对这对儿母子的亏欠。

        ……

        皇贵妃拿出了一件火红的嫁衣，布料也就是一般，上面的针线活儿比起她其他的朝服来说也是极为简陋，嫁衣上灰蒙蒙的珠子、起了斑驳毛边的刺绣均表明这件衣服蒙尘已久且无人打理。

        皇贵妃珍惜地穿上它，眸中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柔软。她不施粉黛，不挽发髻，三千青丝被一根有些破损的木簪松松垮垮的固定住。从她出欢颜宫的宫门一直到皇上寝殿都未曾有人阻拦她，她知道那是太子的手笔，这是他的谢礼。

        皇贵妃脚步轻巧的走了进去，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看着眼前双鬓斑白的皇上，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空寂的房间里这一声却是把皇上吵醒了，皇上看着眼前穿着简陋嫁衣的皇贵妃，她还是那么美。

        “朕想不明白。”他歪着头用力说话却只说了这么一句，皇贵妃知道他的未竟之语，她今日来此便是为他解惑的。

        皇贵妃用从未有过的娇俏语气缓缓说道：“二十三年前，我还是那个翰林侍读的庶女，主母不仁不慈但我还是活了下来，只是我姨娘却是被磋磨的没了命。当时我就告诉自己不做妾，可那时的父亲大人瞧着我一副好相貌，只想把我卖个好价钱来搏前程。主母却不愿意我比她的嫡女嫁得好，私下里把我许给了一个庄户家的儿子。没人知道我心里开心极了，我早就厌烦了那里的一切。”

        “他时不时的会来府中送货，我也会跑到外门悄悄见他一面。五郎对我很好，他有着一身的力气，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定不能委屈了我。他又不是家中长子，父母也不甚在意他，等我过门就能分出去单过。”

        “他说自己不会疼人，身上没什么银钱，但他有着一双巧手，给我雕了许多木簪和小摆件；他说京郊早春时节的花开的极好，我无法出门，但他还是为我送来了一朵湿润的花；我送他荷包，他高兴地笑得跟傻小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怎么说都不肯用，说是要好好保存着……”

        “我以为这便是我最后的归宿了，就三个月啊，就三个月一切都变了！我找不到他的人，打探不到他的消息，夫人带人把他的痕迹从我房中彻底抹去，把我的院子封了起来，我也被困在其中。后来我就被送到了三皇子面前，不久后三皇子成了皇上，我也一步登天成了皇上的宠妃。”

        “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啊！我知道入了宫就不能与五郎在一起，但我忍不住探听他的消息，我只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陈氏心狠手辣，向来喜欢斩草除根，可我没想到，竟是我的寻找彻底让五郎送了命！”

        “当初陈氏本不愿放过五郎，但我那好父亲却打算用五郎的命拿捏我，可当他们察觉到我在找五郎时，便找人将五郎生生溺死在河里，怕人知晓他们做了此等恶事，还将五郎烧得一干二净！魂飞魄散！五郎做错了什么？！为何他要遭受如此痛苦的折辱？！”

        “自那时起，我就打算报复你们每一个人，我要周氏背着恶名消失，千载万载后众人提起仍是唾弃之语！我要让你失去你最在乎的皇位，我要让你死在你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在火里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我学会了逢迎，学会了讨好，我学会了我最不屑的手段，我手上渐渐沾上了人命，我成了最不堪的那种人，我早就脏了不是吗？周家觉得我在宫里做不了什么，看我渐渐听话，他们也以为我认了命。”

        “我怎么可能认命！我下了一盘大棋啊！我爬的越来越高，周氏已奈我不得，我便知道是时候了。原本我打算抱养一个皇子来引诱周氏，但却有了齐琮，他是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更好用了。我向周家暗示要争夺皇位，他们便老老实实听我调派；我说太子不能出事，齐琮身前还需要一个靶子，他们便替我保护着太子；我说皇上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便千方百计将毒药送到我面前；我说齐琮根基浅，难以扳倒太子，要他们与北萧接触陷害忠国公，他们也乖乖去做了。”

        “但我会让他们如愿吗？怎么会呢。我向太子透露了周家的动作，果不其然，太子打算顺水推舟坑一把周家，这太合我的心意了！不过在北萧那里出了岔子，但有惊无险，太子还好好的。我虽要报仇，但大齐不能有事，太子会是个明君，皇后将他教养的极好，他比你要强得多。”

        “为了给你下药不被人发现，我把对你忠心耿耿的御医都杀了，哦不，是你杀的，你亲自下的命令呢。”

        “我用自身做饵，让毒药一点点渗到你的体内，怎么，有心无力的感觉很新奇吧？但这种感觉我已经独自品味多年了。”

        皇上听完她的一番话，从最初的痛苦变成如今的愤恨，而后又转为恐惧。

        周宁蕊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拖着长裙纷飞在殿里四处点火，“听说身着红衣被火烧死会变成厉鬼的，我当然是要变成厉鬼的，我要生生世世缠着你，折磨你，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万分惊惧下在床上失禁了。他大喊大叫并没有把人叫进来，寝殿里的火星逐渐舔舐到他身边，像是从地狱漫上来的火一口一口吞噬着他，周围的一切也都被滚烫的热浪所覆盖。

        周宁蕊看着这一切，总算是痛痛快快笑了出来，她感觉到周围传来的火热，也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喊“走水了”，但这又如何呢？

        周家谋逆，通敌叛国，勾结北萧奸人刺杀太子，周氏女弑君。她可是送了一份大礼给太子呢，太子总不会让她失望的。

        这一辈子，她从未有过自由，虽渴求，但不强求，没想到最后一刻却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她慢慢闭上了眼，已经足够了。

        ……

        光佑二十三年，帝崩，太子登基，改年号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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