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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请你喝酒


  这位叫何铭的少年如履薄冰地站在人群最前面,换作其他情况他是绝不敢在人群中露头的。

  但如果是为了苏洁,那便不一样了,少男过渡到男人的一个重大标志便是为了所爱的人勇敢。

  他自己也早已记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年的哪一天第一次看见苏洁,只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人生便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不信神佛的少年平生第一次跑到观音庙祈福竟然是为了一个还未相识的女人,说来实在可笑。

  后来何铭开始每天守候在固定的地点等待苏洁的到来,他知道每月的哪一天苏洁会到菜式买菜,哪一天会去小镇边的胭脂铺,甚至还清楚记得她每年会给母亲上坟的日子。

  一切爱情故事,都必须双方互相产生情愫才能继续。苏洁是在自己十四岁那年偶然发现,基本上自己每一次出门都会遇到一个奇怪的少年,他穿的衣服总是不太新,却一直很干净,起初她还以为只是偶然碰见,因为小镇就这么大点地方。

  直到后来某一天,那个少年借着菜市的拥挤,从她身边挤过的时候竟然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信封。

  苏洁哪里有胆子当面拆开,她只能快跑回家关上房门,怀揣着一发现危险苗头就向官府报案的重大决心缓缓拆开信封。

  信里面哪能有什么危险,有的只是一个情窦初开少年的真挚情感,没读过几天书的何铭文笔幼稚的可笑,但未经修饰的心中言语有时候比满篇华丽辞藻堆砌的诗篇来的更吸引人。

  于是两个人不出意外的恋爱了,但他们却连手都没正经牵过,两人每一次的碰面就和各类江湖文人写的武侠小说里间谍组织碰头一般,只是趁着人群最热闹也最拥挤的时候交给对方一封装满浓浓爱意的信而已。

  信件一来一往,心中对彼此的爱意却并未随着时间流逝变淡,反而愈发浓烈,终于两人心有灵犀的同时想到了互相未来的种种可能。

  苏洁悲伤了好一段时间,因为像她父亲那样思想老旧迂腐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嫁给何铭呢?

  不是因为何铭家境贫苦,更不是因为他文化低微。

  只因为他是何庭的儿子。

  大财主咬牙道:“真人,还请你另找一个人选吧,这个人绝对不会成为我苏家的女婿。”

  周田诧异道:“这是为什么,我看他长得不差,眸子也明亮,苏大财主不会是因为他家境贫寒而看不上吧。”

  “自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苏大财主伸手怒指,“只因为他的爹是个不眨眼的杀人恶魔!十四年前,他那嗜血成性的父亲奸杀本镇妇女数十位,起先镇上还以为是流寇作案,直到后来才发现竟是他爹在南边一处废弃官窑内盖了一处私房,就是这魔童,竟然还负责替他父亲放风,官府抓人的时候一个劲地叫他父亲快跑。”

  苏大财主火气越说越旺,竟然有了冲上去打人的架势,好在被周田拦下,这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笑话。

  何铭没有反驳,他只是低着头,两只手死死拽着衣襟,他已经赎罪了太多年,可小镇上人民依然不待见他,因为被他父亲残忍杀害的人中,有这些百姓的姐妹,妻子,甚至女儿。你怎么能要求他们忘记这段惨痛的记忆呢。

  可那个时候他才四岁,怎么能懂得那么多道理,只知道父亲下达了任务,他就必须照做,于是他穿着单薄的布衣蹲在官窑外的田垄上,看到有手持兵刃的家伙过来就一个劲地狂喊。

  他父亲作案被抓的那天下午,拍了拍他的头,说这次任务完成好的话,晚上就带他去吃一串冰糖葫芦。

  他只是想吃一串冰糖葫芦啊。

  “对不起。”何铭细声说道。

  后面不知道哪位热心群众扔了一个烂番茄到他头上,瞬间引起一阵欢呼。

  只有屋内的苏洁一言不发,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也浑然不知,门外可是她深爱的男人啊。她的原本打算就是通过装疯让父亲取消这门亲事,不是因为她太年轻幼稚,而只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天高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何铭的。

  周田缓缓说道:“佛说,世间万物皆为因果,他的父亲种下的因,已经用死来结果,你们又何必再将仇恨延续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手里的拂尘已经变成了佛珠。

  有人吼道:“原来你是个假道士!”

  周田缓道:“我是个真道士。”

  “真道士怎么也信佛?”

  “兼修,有何不可?”

  “这玩意儿能兼修?”

  “当然可以。”

  突然,一道震彻云霄的钟鸣响起,众人连忙捂住耳朵蹲下。

  等到他们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场面已经有些不同了。

  只见周田的头上竟然有一圈金色光芒环绕,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完全不同了。

  佛陀现世!

  “见到本座,如何不跪?”周田缓道,嗓音也再和以往不同。

  众人纷纷跪下。

  “你过来一步。”周田指向何铭。

  何铭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始终不敢抬头,倒不是怕惹怒了佛陀,而是害怕看到自己深爱人的狼狈模样,自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周田转身背对众人,右手转动佛珠,手指轻轻一弹,一粒滚圆的珠子便飞射出去,打在苏洁的肚皮上。

  珠子在接触到苏洁身体后,竟然如雾状散开,然后缓缓形成一幅影像,竟然是一个眼球突出,嘴皮外翻的丑陋怪物。

  苏洁吓得退后几步,她的疯癫是装出来的,怎么真能打出妖怪?

  周田大喝一声:“给我灭!”随后两手并用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道袍的两袖也竟然被风势带出一个浑圆造型,然后一拳朝着空中那挣扎的怪物影像轰去。

  那东西化成了灰。

  “邪魅已除,你也过来。”周田对着地上的苏洁说道。

  起先这个少女还处在不明就里的朦胧状态,直到看到门口的那头上闪着佛陀光环的老道士对着自己眨了个眼,她才恍恍惚惚知道这老道士大概是来帮自己的。

  于是她也走了出来,不再装傻。

  “洁儿,你清醒过来了?”苏大财主揉了揉眼,声音竟有些颤抖。

  “爹......”苏洁支支吾吾答了一声。

  周田这个老道士总会在特别时候展现出异常不近人情的一面,此刻他便不给父女两人交流感情的任何机会,只是用一种震慑且充满怒气的眼光盯着在场跪下的众人。

  他说道:“何铭此子性格贤良,虽有些孱弱,却也绝对不坏,你们在场众人,却抱着正义的口号,硬生生把一个小孩逼成了这副模样,心中无佛性,怎能成正果。

  场面安静无比,约过一会儿,竟然有抽噎声响起。

  何铭哭了,对于一个从小被所有人排挤的人来说,别人无关紧要的一句善语,竟也成了他泪水决堤的一个理由。

  男人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哭泣实在是一件极其窝囊的事,所以他哭过后便马上用衣襟鼻涕眼泪一把抹过。

  有人疑问道:“你真是佛陀?”

  “当然,我头上的佛光已说明一切。”

  又有人问道:“那你是如来吗?”

  “那不是,官职倒没有那么大。”

  “那你是什么佛?”

  “放肆!”

  一声怒喝,在场众人再次将抬起的头颅重重压下。

  周田不再与众人说话,他只是走到苏大财主身旁,缓缓说道:“是你女儿的性命重要,还是你苏家的这块名号重要,相信苏老爷自会有决断。”

  他头上的佛光渐渐消失。

  “看来已经有佛陀现世,借我身躯说了一些话,也替令媛驱散了体内妖魔,那在下就告辞了。”

  苏大财主向周田深深鞠了一躬,他微微一笑,道袍挥动,不理会在场众人,径直向府外走了出去。

  怀揣着钱袋的小屁孩跟在师傅身后一路小跑,鼻涕流到嘴边,他用舌头舔了一口。

  “真咸啊。”

  老道士身后,两位年轻人一起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

  ......

  驴子在乡间小道上走的异常吃力,只因为他后面拉的两人,一个老道士看上去偏瘦,可实在太重,另一个小屁孩蹦蹦跳跳,让它增添了不少负担。

  “师父,他们俩如果真是一对恋人,怎么所有人都没看出来,却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因为他们看不到。”

  “他们难道是瞎子吗?”

  “他们虽然长了眼睛,却只用这一对眼睛来观察自己的苦痛,却从不用它来关心身边人,如果姓苏的财主真的关爱自己女儿,就早该察觉到少女怀春的迹象。”

  “那你是说苏大财主不是好人吗?”

  “至少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我刚才蹲在人群后面的时候听别人都说他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家都很怕他的。”

  周田刚要开口,却听见“噗”的一声,随后恶臭袭来,他立马捂嘴用道袍扇风。

  拉车的老驴舌头在风中甩的像风车。

  小孩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中午红薯吃多了,师父您继续。”

  老道士用那被冻得红肿的鼻头深吸了两口空气,确定没有混杂着红薯气味的臭屁后,才重新开口说话。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小徒弟瞪大眼睛左看右看,“拉车的驴,小路,几棵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大树,就没了。”

  周田将徒弟的头往下一按,“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

  “几坨应该是牛拉的屎,驴子的屎没有这么稀。”

  周田又伸手抬起小屁孩的下巴,让他眼眸对着天空,“现在呢?”

  “云啊,天啊,你这老道士能不能别拐弯抹角了?”

  周田可不像寻常得道高人那般在意自己的脸面,听到徒弟这么说话不怒反笑。

  “能让人低头,方可称为人才,能让人抬头,才配当作英雄。人心当如春风一般,一路走过,有人骗你,有人欺你,有人恨你,各种苦难集聚一身,倘若还能以慈悲心对待世界,那才算真正的英雄。”

  周田继续道,“现在懂了吗?”

  小屁孩想了又想,“我只懂了一件事。”

  “什么?”

  “原来您给我取名叫楚春风,是这个意思啊。”

  老道士哈哈大笑,楚春风瞅准时机啪地往地上一跪。

  “师父,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什么事需要行此大礼?”

  “对您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知道自己爹娘的坟在哪里,您不是会算吗,给我算算。”

  “额......这个。”周田有些为难。

  “师父,该不会真像大牛说的那样,您的修为都是装出来的吧。”

  “他懂个屁,毛都没长齐,师父这就为你算上一卦。”

  在这个年代你要想找一个活人或许还没有找一个死人容易,因为遍地的荒坟,他们有些是战死的,有些是病死的,有些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在战死的人当中,又有一小部分是对外战争中光荣牺牲的,剩下的大部分是窝里打架死得不清不楚。

  最后老道士周田绕过一座座的荒坟,终于在一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合葬墓前停了下来。

  “跪下磕个头吧。”周田说。

  楚春风跪下来,郑重地磕了四个响头,“陈靳他们一直说我是没爹娘的孩子,今天我要回去告诉他们,我是有爹娘的,他们葬在一起,很幸福。”

  两人身后,果篮倒地之声传来。

  一个中年男子双目红肿,两条腿弹得像琵琶一样。

  男人盯着楚春风沙哑道:“你多大?”

  楚春风答道:“六岁。”

  男人深吸一口气,随后仰天长啸,最后跑到墓前一脚踹倒自己模糊不清的墓碑,“爹啊,你死的时候都已经七十六了,想不到竟然蹦出来一个六岁的儿子,真他妈是老当益壮啊。”

  老道士跑的很快,小徒弟追的很猛。

  驴车上的师徒二人气氛无比微妙,老道士揉着自己的下巴小声嘟囔说小东西力气还真大。

周田说道:“徒儿啊,我记得我没教过你修行法门啊,怎么生气起来力道如此之恐怖啊。”

  天上劈下了一道雷。

  这道雷很奇怪。

  它并没有消失,而且一直在灼烧着前方的一片土地。

  老道士眉头紧蹙,往驴子的屁股上一拍,这头畜牲竟然飞一般地朝着那道雷的方向跑了过去。

  等师徒两人到达那片区域时,雷已经消失了。

  但却有一个人,站在烧焦的灰土里,他的面前有一座新坟,他的手上全是泥土,眼里尽是泪水。

  他的刀上沾满了血迹,有的血已经干了,有的血还在流。

  证明他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杀了很多人。

  他转过身来,楚春风不免惊愕,不是因为他面目凶狠,而是他太英俊了,简直就像画里走出的人物。

  周田从道袍里掏出那柄破旧的拂尘。

  英俊男人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周田答道:“不是。”

  英俊男人说道:“那你实在不应该凑过来看这个热闹。”

  周田说道:“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总该来看看。”

  英俊男人不再说话,他抬手伸出食指,只听得一道剑出鞘的声音,随后便有飞剑从远处极速飞来。

  楚春风只在自己同伴大牛的嘴里听说过,修为到了某种境界之时便可以驾驭飞剑,可哪里曾真正相信过这个说法。

  如今真正看到,还来不及仔细观摩,便被周田一把扯过衣领,随后在他胸前微微一点,小孩的整个身子便向后飞去,然后在百米外轻轻落地。

  直到现在楚春风才真正相信,自己的师父还是有两下子的。

  英俊男人看上去无比轻松地动了动手指头,那柄飞剑竟在空中变换了方向,朝着周田攻去。

  老道士周田左手在后,右手在前一挥,一股强大风势便从他体内发出,道袍被这疾风吹动却并不四处飘荡,只是瞬间飘起然后沉寂。

  飞剑并未因为这瞬间的风势减缓速度,反而再次加速,终于到了周田面前,剑尖朝着老道的胸口射去。

  下一秒,剑已插进土里,老道士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又一秒,周田竟然出现在了英俊男人上方五米处,他在空中翻掌向下一按。

  周田喝到:“给我跪!”

  英俊男人果然跪下,面色痛苦,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可身经百战的人怎会因为一招不敌便轻易败阵。

  他借势往旁边一滚,同时伸掌隔空对上周田一掌,两人拳风相撞,竟然在空中形成一股能量圈,地面的男人被这能量冲击进地面数寸,而空中的老道被这能量圈击中,跌落在百米之外,楚春风身旁。

  “师父!你没事吧!”小徒弟虽然常喜欢和师父拌嘴,可心中却是对师父敬爱无比的,此刻双目红润眼泪一个劲地流。

  周田用道袍擦去嘴边血迹,对跑上前的徒弟喝道:“退下!”

  年轻男人从地上慢慢站起,望向被刚才风势所击有些晃荡的墓碑,竟然像失了神一般,飞跑过去扶正,然后跪在地上用泥土稳固墓碑根基。

  哪里还有刚才剑圣的风范。

  老道士周田又伸手在道袍里抓来抓去,竟然拿出来三柱香,一捆冥钱。

  他走过去递给那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道了一声谢后,接过香和冥钱,用手指轻轻在上面一点,它们便无火自燃。

  长久过后,男人站起身来。

  “我请你喝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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