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装
远边的天被暮色一点一点包围住，校区内各楼的棱角也隐匿其中。蓝变成了灰，约好周三一起出去吃晚饭的时间即将到来。
程放星站在实验台前，宽松的白色大褂被微弯的脊背撑出一个好看的弧形，他附身，仔细地将器皿一件件清洗干净。
祁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身后：“程放星，今天有约会？”
哗哗向下流的水声中，程放星没多想祁册从哪儿知道的这事，只嗯了一声：“晚上别人请客吃饭。”
“怎么让别人请？上一期项目结算的资金不是已经发给你了吗？”
清洗完最后一个烧杯，程放星转身将其置到架子上，视线和祁册对上：“他非请不可。”
他倒是也没打算真让赵佳铭请客，该被“敲诈”的总归躲不过。
祁册抱臂，一脸严肃：“你这小子，情商怎么这么低。”
程放星挑眉，在身为导师的祁册眼里，他一无是处的点还挺多。
“和小姑娘出去吃饭还让人家请客，你好意思啊？”
“小姑娘？”程放星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次性手套丢进垃圾桶，指节活动着，好让长时间被闷住的手迅速褪去苍白。
程放星唇齿间琢磨这三个字，而后抬眼：“余也？”
看祁册眉眼间的微表情，程放星就知道答案被猜中，他笑着摆手否认：“我不是和她一起。”
祁册轻嗤：“和导师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人家小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来找你，还能不是约会？”
“她一直挺漂亮的。”想到余也柔媚的模样，程放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回了一句。
说完，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避开祁册探究的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余也来找我，导师看到她在哪儿？”
祁册背着手转过身，走向通风柜：“我让她去隔壁休息室等你。”
程放星的手指正灵活地解下白色大褂靠近领口附近的几粒纽扣，听到祁册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动作蓦地停住，桃花眼跟着上扬，却不是因为愉悦的情绪。
“隔壁？老板今天不是也在？”
“对啊，上回我看她还挺喜欢老板的，老板也挺喜欢她，这样她在休息室等你也不会无聊。”
半晌，没等到程放星的回答，祁册转头，室内空荡，只他一人。
而本来一贯不紧不慢，仅仅有条的程放星却不见了踪影。
-
打开休息室的门，四面是白色的墙，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入眼只有一张简陋的板床和几条椅子。
余也心疼起因为项目进度常在实验室熬夜的程放星，心里嘲讽着：看来t大是把资金全投进科研了，所以给科研人员休息用的房间才如此简陋。
正对面挂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连帽，带两条抽绳。
余也一眼便认出那是程放星的，她合了门，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在外套面前站定，以防万一，余也小心地转头再确认了一遍──
嗯，门关得很严实。
余也伸出手，指间还没来得及触上外套，身后传来“汪”的一声。
奶声奶气，毫无威慑可言。
余也咽咽口水，祈祷着是听错了。
“汪汪汪。”她侥幸的幻想此刻全被打破。
小狗发起了攻势，四肢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清晰地朝余也接近。在它要扑上来的一瞬，余也眼疾手快地踏上傍边的椅子。
然后她站在上面，小心地踩在椅子上转过身，居高临下，语气却柔弱，喊它：“老板……”
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刚才的攻势只不过是嗅到了喜欢的人类的熟悉味道，控制不住地想要蹭上去。
它原地打了个转儿，前肢又尝试着往椅子上趴，眼睛黑溜溜的，又圆又亮。因为身子不够高大，几次都滑跌下来。
呜呜好可爱。
余也的身子很诚实地往后移动一寸。
呜呜是真的，好可爱也是真的。
一人一狗对峙着，互不相让。
余也板起脸教训它：“你怎么能躲在床底不出声呢！”
“差点搞砸了姐姐的约会！”
小狗乖巧地寸步不离，虽然门就在前方，余也还是出不去。
余也站累了，仗着小狗跳不上椅子，便缓缓蹲下身，抱住双膝，百无聊赖地和它聊起了天。
“说，是不是程小狗派你来的。我过敏了再去挂一次瓶，这样他今天晚上就有理由不带我出去吃饭了。”
“老板，你长得这么可爱，心思怎么能这么狠毒呢。”
“不对，不能怪你，得怪老板的老板，程放星。”
说到程放星的时候，小狗亮起眼睛又尝试了一次往椅子上趴。
余也侧脸，用手捂住口鼻，余光里看见程放星的外套，她突然想出了个夺门而出的办法。
她取下那件外套，诱引着小狗。
果不其然，手指勾着外套到哪儿，小狗跟到哪儿。
“程小狗，对不起了。”余也看准离门口远的方向，没犹豫地把外套丢过去，下命令地喊，“老板，去。”
外套落到地面，小狗立马朝外套撒了欢地跑过去，余也从椅子上跳下来。
还没疾走出两步，小狗只嗅了嗅外套，没上当地往回折。这次速度更快，整只狗像一团散落到地上滚动的毛线球，吓得余也赶紧再一次站回到椅子上。
明明是一个又小又空的房间，有小狗在，门口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余也放弃，吸吸鼻子：“一点儿也不乖。”
“乖”字刚落下，休息室的门被使劲地从外面推开，力道裹挟着风。
随后是一道略显急躁的声音表达了不满：“关什么门。”
看清逆着光的身影，余也睁大眼睛，先一步地喊了他的名字：“程放星。”
上一次那么心动还是落满阳光的时候，程放星坐在考场里，眼瞳被光影打磨得像纯净琥珀，勾唇戏谑地低声骂她“小贼”。
然而现在是阳光渐消的黄昏。
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对方是他，心动都是必然。
绿色的青晖校服，或者白色的实验大褂，万物皆着他之色彩。
岁月消褪不去的永远是最鲜活的他。
看到余也好端端地站在椅子上，全无过敏时的症状，而小狗束手无策地蹲坐在一旁，程放星放下心来。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提醒：“余也，离老板远一点。”
余也呆愣的表情松动，开始无理取闹：“你怎么才来！”
“是老板一直围着我，不理我远一点的，你和它说！”
“老板，出来。”程放星吹了个口哨。
然而被余也芊白的手指一点，小狗高兴地摇起尾巴，更不愿意走了，也完全不听指令。
余也憋着一股气，咬咬唇哼道：“一点儿也不乖！”
从没见过余也这样，意外的有些可爱。
程放星心软下来，他轻笑，抬脚往里走，走到一半，却被踩到的东西拖住脚步。低头看一眼，发现踩上的东西格外眼熟。
认出是自己的外套，程放星眼神里的笑意不减，望向余也：“玩得还挺开心。”
只是他停在原地，再不走近一步。
“我已经和你的外套倒过歉了，你不要和我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这种狗话。”
“我们不是在演偶像剧。”余也语重心长地讲道理，“你清醒一点，哥哥。”
程放星用气息音带出一个疑问词：“嗯？”
“你快点过来，再和老板共处一室呆着，我真要过敏了。”余也的焦虑程度和程放星的速度成反比。
“再喊一声。”
“你快点过来！”
程放星遗憾摇头：“不对。”
“我真要过敏了！”
“不对。”
余也咬牙切齿：“你到底要我喊什么！”
程放星悠然自得：“我不着急，你再想想。”
房间内通了风，看余也这炸毛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那么容易过敏。
想到答案，余也被呛了一下：“哥哥啊？”
“不——对。”程放星伸出食指轻晃两下，故意拖长了音调，“要去掉最后一个字。”
余也喊得顺口，全无停顿：“哥哥哥哥哥哥。”
谁让她本来就有一个亲哥哥。
真吵。毫无感情的复读机器。
程放星皱眉，轻啧一声：“够了。”
他本想逗逗余也，没想到她完全不害臊。
程放星蹲下身捡起外套，抖落掉灰尘。
“怎么啦？”余也正憋着笑，“要我喊的是你，不让我喊的也是你。要求好多哦。”
余也眼睛笑得像月牙，她穿着一件绿色的毛衣，内搭翻领的白衬衫，下半身是一条有褶皱的短裙子。
她站在椅子上，细长的双腿就近在程放星眼底，正如祁册所说的“漂亮”。
程放星收回要顺势将外套丢到床上的动作，腕间翻转，拎着外套走过去。
靠近余也时，他自觉地敛下眼，将外套从她身后绕过去，然后从前面牢牢地打了个结，包裹住那双漂亮的腿。
直到一点儿也看不见。
余也顽皮的笑意消失。
三年前，这件遮挡住裙子的外套还是校服，也不是程放星亲手打的结。
但那个结一直在她心里。
余也眼皮一跳，一种涌上心头的熟悉感同样让程放星脱口而出：
“阿也，我好像在哪儿干过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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