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粉色信封

从内贾德家出来时，夜幕已经落地。阴天的夜空一片漆黑，没有一颗闪烁的星星。失去了太阳的温度，空气愈发冷了起来。

        “少校，”浮林塔望着天空，“她们真的回不来了吗。”

        “嗯。”

        “过几年也不行吗？”

        朴少校快步走到她身边，向前探身，看了看她的脸。在看到那样一脸担忧的表情后，少校哈哈大笑。

        “什么啊？你还在纠结这个。黑木不是说了吗，她们在这儿生活得好着呢。”

        “可是……”

        话还没说完，浮林塔就感到自己的脸被捏住了。少校的手指很暖很热。

        “你的声音怎么在抖？太冷了吗？”

        “还好。”

        “好个鬼，”朴少校帮浮林塔系上衬衫最顶端的扣子，“扣子都没扣好。”

        “谢谢长官。”

        朴少校微笑，手掌滑到了浮林塔的脖子上。她整个手掌都很暖和，一股暖流从领口灌入全身。

        浮林塔立刻脸发烫，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羞涩的举止，朴少校嘴角抽动了一下，将手拿开了。她走到街角的咖啡角，停下。

        “少操心别人的事，少把人当傻子。旧欧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国家实力和社会氛围的好坏其实毫不相干。”

        浮林塔心里一惊，少校怎么会说出这么反动的言论？她做贼心虚般四处张望，好在街道空无一人。

        朴少校跟咖啡角窗口的店员点了餐，眯眼瞄向浮林塔。

        “我没有说世州不好，我只是说，旧欧也有它的好。你自己也到过这儿了，不是吗？经历了一些事，怕早就对世州失望了吧。”

        浮林塔抬头，看向燃烧的路灯。

        暖黄色的灯火中，闪过了五彩斑斓的建筑、极具生活气息的小摊，与卖木雕的老人。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化在一个城市内碰撞交融，即使有如古兰遗裔的黑暗，也只占很小一部分。

        闭眼，再睁眼。

        灯火中，雪莉与黑木女士脸庞带着安逸的满足。

        浮林塔低下了头。

        她明白了。

        愧疚与疑惑的阴霾渐渐散去，但空气的热量也散去了。心里的某处又开始崩塌，她感到刺骨的冷。

        这时，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塞到了手中。浮林塔抬头，只见是少校递来的。

        “谢谢。”

        朴少校抿了口手中的拿铁，咖啡香缓缓弥漫。

        “喝吧，喝完就暖和了。”

        浮林塔倾起纸杯，甜丝丝的巧克力滑入喉咙，带来了可贵的热量。旧欧的热巧克力口感醇厚，可可豆的香气十分浓郁，大概是手工制成的。

        “好喝吧？旧欧的美食一绝。”朴少校眯起眼睛笑。

        “好喝。”

        “上车前再给你买一杯。”

        “呃，我自己买就可以。”

        朴少校哈哈大笑。

        “好，好。”

        远处，一只橘猫灵巧地爬上椰枣树，跃到屋顶。两人站在路边，眼神静静地停在那只小猫身上，喝着热气腾腾的饮品。

        一杯巧克力下肚，浮林塔瞬间觉得身体暖和多了，薄薄的衬衫甚至能挡住风。

        “喝完了？”

        “嗯。”

        “暖和起来了？”

        “嗯。”

        “走吧。”

        浮林塔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叫塞卜亚的小城。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重逢，便当永别般尽力将这里的一草一木印在脑海里。

        内贾德一家所在的街道，在黑暗的尽头若隐若现。

        再次回到世州警卫司西边支局时，浮林塔只觉得恍若隔世。

        欧洲大陆北边，十一月已然入冬，到处都是落叶与枯黄的枝杈，颤动在叉车轰隆隆的滚轮下。

        “长官好。”在门口值班的警员立正敬礼。

        “你好。”浮林塔也敬了一礼。

        迎面，金在焕少尉与素攀中士前来迎接，面带笑容地与浮林塔拥抱了一下。

        素攀愣愣地盯着浮林塔看了一会儿：“冯中尉，您晒黑了。”

        听到这话，金在焕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真不会说话，你啊。”

        浮林塔微笑：“没事没事，我肯定晒黑了，那儿阳光太强了。”

        素攀想帮浮林塔提一下旅行包，被她拦住了。

        “不沉，不用帮。这个你拿着。”

        金在焕接过浮林塔手中的礼品袋，掂了掂。素攀也开始好奇地打量那袋子，因为他知道，这位长官并不是喜欢购物的人。

        浮林塔骄傲地扬起头。

        “给你们带的礼物。”

        他们护送她到了办公室——那里和她走时一样整齐。只不过，桌上多了一摞信件与资料。

        “打开看看。”浮林塔将背包放到椅子上，指指礼品袋。

        金在焕小心地解开绳结，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哇哦，这个香味是……”

        “波哈莱香料，旁边这个是鹰嘴豆酱。你们一人拿一袋香料，再拿一罐酱。”

        金在焕和素攀的眼睛同时亮了。他们拿起香料和豆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对于没出过国的他们，这些玩意儿很是新鲜。尤其是那醉人香料的味道，是他们不曾闻到过的。

        看到两位下属的表情，浮林塔很是满意。她一边收拾着背包内的杂物，一边说：“你们把图罗耶，蓝雅，约兰达，马库尔和剑锋的份儿拿走吧。上尉和中尉的，我稍晚些自己给他们。”

        “是！”

        金在焕少尉和素攀中士立刻立正，敬了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大门轻轻关上，刚才的热闹不复存在。隔音窗紧紧地关着，十来平米的办公室内异常安静。

        浮林塔的东西很少，不到五分钟便全部整理完毕。她有些落寞地坐到办公桌前，拿起过去两个星期的信件。大部分都是总局的案件反馈，小部分是军队通知。

        一封来自世州鹰眼军校的红色信封率先吸引了她的注意。红色是优先级最高的颜色。

        取下印有军徽的钢印，新鲜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刚看信的前几行，浮林塔就明白这是什么信件了。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又要服军官进修役了。

        军官进修役是世州军队特色培养体系的重要一环，针对校级以下的军官，一般于晋升半年后开始服役。

        此类兵役为期一年，涵盖体能、军事训练和理论教育，由高两级的军官管理；对于尉级以上的军官，将会额外追加为期两个月的“教官役”，即担任低级士官的教官训练他人。

        进修期间，军校实行封闭管理。只有出现重大事务，才会允许短暂离校处理原职位上的工作。

        浮林塔抬头看向窗外叶子稀疏的枝头，想起了三年前的兵役时光。训练是艰苦的，可和朋友同事们在一起的回忆是快乐的。来自天南地北的大家军职迥异，却能共同在训练区里挥洒汗水。

        明年开春，就能去军校了。

        不知道卢箫和凯比努尔她们怎么样了？这次进修役能否再碰到她们？一个是军医，一个是核研究员，因职务与所属军事部不同，从上次役期结束后就再没见过。她的额头靠在信纸上，好像能感受到昔日好友的心跳。

        浮林塔沉浸在回忆里，像个小孩儿一样傻笑。

        直到敲门声急促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请进。”浮林塔赶紧坐直，拉了拉发皱的衣角。

        只见魏锡走了进来。他踏着高筒马皮靴，披着盖过小腿的军大衣，像刚执行完公务归来的样子。

        他在看到浮林塔时，像往常一样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有种爱答不理的感觉。

        “你回来了。”

        浮林塔微微点头：“嗯，好久不见。”

        “这个给你。快递员投错了，投到我的信箱里了。”

        这时浮林塔才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个粉色的小信封。

        她接过信封：“谢谢。”

        打量了一下那信封的样式，魏锡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那颜色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呵呵，是不是某位大人物给你写的情书啊？”其内涵指向非常明确。

        浮林塔恼了，瞪向他。

        “污者自污，你偏要恶意揣测，我也没办法。”

        魏锡冷笑道：“不然谁会寄粉色信封？你别当人傻子，还‘污者自污’，鬼知道你和她干过什么龌龊事。”

        “我跟她没有不正当关系。”

        “哎呦，我也没说是谁呢。”

        “你不去打太极真是可惜了，老阴阳人。”

        “我阴阳？谁让你一片混沌。”

        浮林塔懒得理他，直接在他面前拆开了信封。

        是一张玫瑰色的卡纸，上面的大气的字迹异常熟悉。一笔一划都赏心悦目，像高级知识分子的手笔，很难相信它其实出自于一位盗贼之手。

        「12月24日，请看好卢浮宫和警卫司的瑰宝。

        p·s长官，我想和你一起过平安夜呢~」

        ……

        浮林塔尴尬得脚趾抠地。一旁的魏锡也满脸写着震惊。

        魏锡看看信，又看看浮林塔，面部表情比之前还扭曲：“不会吧，浮林塔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跟那贼都能有一腿……”

        “没有！”浮林塔控制不住地吼道。

        “那她给你写情书干什么？”

        浮林塔狠狠地将信叠起，插回到信封中。

        “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情书了？这是盗窃预告！”

        “盗窃预告？还‘一起过平安夜’？真幽默啊你。”

        “是她幽默！这女人浪荡惯了，跟我没关系。这东西我会原封不动寄到总局的，你甭瞎操心。”

        魏锡撅嘴，没再说什么了。他故意吹了声口哨，然后转身意欲离开。

        “把礼物拿走。”浮林塔没好气地说。

        魏锡愣住了，回头。

        “什么？”

        浮林塔从礼品袋里掏出一袋香料和一罐鹰嘴豆酱，塞到魏锡怀中。在他开口前，浮林塔抢先开了口：“我从旧欧带的。”

        魏锡嘲讽轻蔑的神情瞬间淡下去许多，同时被一种愧疚的错愕代替了。他低头看了看那两样特产，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

        “谢谢。”

        说罢，他有些萎靡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浮林塔重新坐到办公桌前。

        不知怎的，她又不自觉地将那卡纸抽出，细细端详了起来。

        这女人真的很喜欢红色系的东西，卡纸都是粉红色的。还错投到魏锡的信箱，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惹事。

        浮林塔叹了一口气，暗自后悔。

        真应该在旧欧就把她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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