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岛」其七十五 苦伤的烙印
毒牙刺中伊达脑门的一刹那，他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下来。
耳边的死亡倒计时骤然停止。
起着哄的渣滓们定格在了原地。
就连道三也挂着一副捉摸不透的笑容，变得一动也不动。
——时间静止了？
伊达暗忖道。扎在额头上的毒牙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任何触感，相反，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而灵活。
他盯着道三那张可恨的脸。
——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动弹，也没人有意识，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把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杀光，然后逃回地上……这样一来，岛主或许也会接受我的加入，星葵也不会讨厌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他很快发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静止的根本不是其他人，而是他自己——或者说他自己的精神。
他的意识随即飞升、回旋、延展，离开了这片肮脏的下水道，飞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伊达感到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所谓的“蝮蛇之试炼”应该是一种对他的身体施加无尽的痛苦，看他是否能够忍耐住施虐的恶趣味入伙测试，没想到竟会是这种利用毒素让自己深入幻觉世界的测试，而且这幻觉实在过于逼真，仿佛自己真的置身于一场时空旅行之中。
之后，感慨随着他脚下的地图的变化而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慢慢升起的坏脸色。
他的意识在朝着遥远而又熟悉的地方靠近。
最后，当他的意识落到了地面上，四肢再度能够动弹起来时，他已经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场试炼会有多折磨人。
伊达轻抚着自己的脸颊，皮肤明显不像之前那么粗糙，无数个日夜的剧痛造就的浓重眼袋也突然消失。
更重要的是，他的下半截脸还确确实实地长着血肉。
从右脸的颧骨到左脸的下颚骨，再到脖颈的喉结处，没有任何灼烧的感觉，也没有不会熄灭的火焰，呼吸还很顺畅，但偶尔也会隐隐有一种流脓感传来，仿佛那一带的皮肤并不属于自己一般。
——在下半截脸被业火吞噬前，伊达的这部分皮肤本就有过大面积的烧伤，他时常会感觉伤处因为局部神经的坏死，总有种不像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陌生。现在，毫无疑问，他的意识倒退回了尚未沦为“焦面”的那个时候。
伊达低下头查看身躯，果然，他的躯体都还保持在普通的肉身状态。
他眼角的余光早已留意到了四周的环境：漆黑一片的小巷，破败的墙壁，高空中火种的红光。他很清楚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荒城区随处可见的一条废弃暗巷。
——果然，这里是当时那个地方……！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伊达把手垂下，抓住了在他身旁的、比现在更加年幼的星葵的手，挣扎着想要奔跑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对这副身体的控制力在下降！
很快，他彻底丧失了对这副躯壳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脚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仿佛按照脚本在行动一般，重演着当时的情景。
“伊达”转过头来，望向巷子的另一端，那里正有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向他靠近。
“啧，这么快就暴露了吗……”“伊达”重复着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台词。
“我不需要快速接近你，你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你应该很清楚，老大若是得知有叛徒，派过来肃清的人绝对会是在实力上能够碾压叛徒的人。”
那是个女人，声音冰冷，仿佛不带有半丝感情。她一字一顿地放出宣言，令“伊达”不禁背脊发凉。
“你的意思是在速度上有绝对胜过我的自信吗……真是荒唐。别小看我，我可是干部级的人物。”
“伊达”说着转换到了变身形态，铁拳一抡，把身旁的墙壁砸得粉碎，然后一把抓起地上大块大块的碎砖块，扔进腹部的反应炉之中。
——岩石类物体摄入45千克，下半身肌肉增幅72！
“伊达”的大腿肌肉迅速地膨胀起来，直到最后每条腿都变得与腰部一样粗，仿佛轻轻一踩地面就能踹出个地洞来，随即抱起星葵，转身以足以打破百米世界纪录的速度狂奔起来！
“垂死挣扎。”那女人冷冷地说，掏出一把手枪，朝向他射出了子弹。
“伊达”立即感应到了身后子弹的袭来，对于身体经过一番强化的他而言，这种攻击不在话下，他细听着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判断清楚它的方位后一闪身，那子弹射偏到了他前方一旁的墙上。
他很清楚这个陌生的女人还没有展现出异能，那颗子弹必有蹊跷，因此经过前方时特意绕开了弹孔所在的位置，同时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那子弹有什么新的动向——
子弹陷入的那弹孔突然像塞进了一颗烟雾弹般，大量喷涌出雾状气体来！
——无色无味的气体？什么意思？难道她能移动——
“伊达”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女人便从散去的雾气之中冲出来，成功瞬移的她手中盖着一张白布，白布底下有着不规则的凸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
——糟了，难以躲开！那可千万别是会对我造成实质伤害的——
女人一把掀开白布，那底下果然藏着能够克制“伊达”的武器——大型火焰喷枪，她一按下开关，烈火便一口气吞噬了躲闪不及的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赶在被波及的最后一秒将星葵抛出的“伊达”独自吃下了这一招，全身都被烧得火红！
“伊达”意识里真正的伊达也一样感受到了相同的痛苦，和当时如出一辙的痛苦。果然，他的意识正在重新经历那一晚的事件，就连感觉也会同步地产生。
突然被抛到一旁的星葵重重地撞到墙上，昏迷了过去，“伊达”在地上狼狈地来回打滚，企图把烧遍全身的火焰熄灭掉，而那女人则平静地在一旁注视着他。
——需要马上强化内脏进行恢复……木炭……给我木炭！
“伊达”挣扎着，赶在藏在身上的备用木材被烧尽前，把它取出来塞进了反应炉中。吸收了木炭后，他全身的内部器官都得到了强化，本就不弱的自我恢复能力再度锦上添花，迅速修补起了身上受到烧伤的部位，而火焰也随着他的翻滚、躯干的不易燃性而逐渐散去。
“你这——！！！”
自觉行动能力基本得到了恢复，“伊达”趁着女人不备，一拳刺向面前伫立的她！
女人以极快的手速从身后取出一根手杖，对准他的面庞。
——这女人这样就想防御？！给老子死成碎片！不，等一下，她的异能究竟是什么，难道她这个动作有什么用意，能让我停止攻击，或者把我打回原形——
念头刚刚产生，“伊达”的拳头就停在了半空中。他被定身了，同时还被解除了变身。
“……？！”
“伊达”瞬间动弹不得，眼睛里闪烁着惊愕与诧异，似乎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井月，是一名魔术师，也是一直以来活动在暗地里，老大直属的介错人，组织里没什么人知道我的存在。”
女人站在他的跟前，现在他终于能够看清她的样貌。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金色而干脆的短头发，凹凸有致的身材，同时也是个如冰山般的女人，眼睛也好，表情也好，动作也好，全都看不出有什么感情的波动。
硬要说她有什么情感的话，那就是她似乎由骨子里发出来一股对“伊达”的厌恶。
“表演只有‘成功’和‘失败’两种结果，人亦是如此。凡是有过一次的失败，都会给魔术师，给一个人的整段生涯画上巨大的污点。
背叛组织，带着组织重要的‘道具’一起出逃，企图反抗我，就你而言，你的生涯早已有了三大污点，名为‘伊达’的人物的结果注定是‘失败’，是黑色。
无论是不是老大的命令，我都有充足的理由将你处刑。而且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快……”
井月说着切换到了变身状态，看不出表情的水银制面庞，一身只有黑白两色的魔术师礼服，以及那把似乎什么都能做到的手杖。
她慢慢地把手杖末端戳向“伊达”的下颚，那块有着烧伤痕迹的地方。
“我听老大说过，在还没成为适格者前，你在化工厂做工人，在一次事故中毁容，在下半截脸上留下了这么一大块伤痕，至今都时不时会产生幻觉，觉得那里像刚烧完般灼痛。”
杖尖轻轻地喷出一小截火舌。
——这女人，该不会打算——
“那我就赋予你永不熄灭的诅咒吧。”
烧伤处剧烈地燃烧起来，以燎原之势在他的身体表面扩散，瞬间烧遍了他的整具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达”体内真正的伊达再度感受到了那真切的、钻心剜骨般的剧痛，他的血肉在被火焰蚕食，他的肌肤在迅速地溃烂崩坏，他的脑内只剩下无法立即死亡的痛苦在嚎叫！
伊达的意识拼命地向身体输送“变身”的指令，但“伊达”根本没有照做，而是再度倒在地上翻滚，一旁冷眼旁观的井月不知是不是临时起了善心，用手杖变出了一道喷泉喷洒在他的体表，但这回无论什么措施都没有用，那火焰只是一味在他体表扩散，加速着他的死亡！
“这道火焰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你死或者我死为止。”井月淡淡地收起手杖，“‘道具’我就带回去了……她不像你这种废物，对组织来说还有点用。”
在这时，“伊达”终于想到了要变身，他用尽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切换到了变身状态，随后一拳击爆了身旁的水管，爆开的水管喷出的水灭掉了他体表的大部分火焰，只剩下烧伤处的火焰无论如何都熄灭不了。
井月愣了一下，头一回极其细微地展露出惊讶。
“嚯，看样子哪怕是废物，摸爬滚打多年也能学到点皮毛……想明白我的异能是利用了你的感觉吗。
没办法，再花点功夫对付你吧……你还吊着一口气，只要一解除变身，这团火马上就会继续扩散，把你烧死。”
“伊达”意识里真正的伊达很清楚接下来的展开。“伊达”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就快死去，无力和她继续打下去，幸好星葵在此时醒来，目睹了他的惨状后异能暴走，影子形成的巨大饿狼不存在什么自主意识，因而成功把井月逼退，井月最后跳到楼顶离开，临走前抛给他一个居高临下看阴沟里的垃圾般的眼神。那之后，脱险的“伊达”和星葵艰难地藏身到附近的房子里，随后双双倒地——
但意识里的伊达随后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井月露出了极其狰狞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这女人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仔细想想，你也算是罪无可赦的‘黑色’，而我是‘白色’，可不能为了杀你让自己染上污点。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井月的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尖锐而充满恶意。
下一秒，“伊达”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么给死死掐住。
他转过头去，看向袭击自己的是何许人也。
星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甚至悬浮在了半空中，与他近在咫尺，用和井月一样狰狞的表情笑着盯着他，双手用尽全力掐着他的脖颈，那力度甚至比她的影子还要大！
“——！！”
伊达想说些什么话，却被掐得一点声音都吐不出，几乎就快窒息过去。他发现自己作为意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又可以继续操纵这具**了——或许是因为故事的展开已经开始脱离自己得记忆，因此自己的**也不会再重复记忆里的那些行为。
但尽管获得了**的控制权，他也依旧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干巴巴地挣扎，手脚滑稽地上下舞动着。
“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星葵的口中不住地机械式念叨着这几个字。
“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井月也跟着重复。
随后，井月的脸庞也变成了星葵的模样。
“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第三个星葵。
“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第四个也出现了。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到最后，巷子里站满了星葵，每个星葵都伸手死命掐着他的脖子。
“这就是‘蝮蛇之试炼’。”有一个星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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