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翻页

郁朔跟阿禄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谢景宥，采何侧身提着灯走在前面，四人一同进了碧落轩。

        谢景宥从前平日里不喜欢别人靠近碧落轩，他们身后跟来的几个谢臻的人见把世子送到了，便回头离去了。

        采何快步上前先打开房门，点了灯，郁朔和阿禄扶着谢景宥到了床塌前，慢慢将人放下。

        “慢点慢点……世子……”

        阿禄直起身，稍稍喘了口气，看向郁朔道：“郁公子，您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郁朔愣了下，似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没自己的事了，而后又意识到这样才是正常的，便点点头，去了书房。

        阿禄往外看着，见书房的门开了又关，才跟采何说：“采何姐姐，世子不常醉酒，这……”

        采何也是这才开口，怨阿禄：“你也不看着点？我才走开片刻，回来世子就醉了这样了？”

        阿禄试图狡辩：“不是的……世子叫我吃……我一时没注意就……哈，哈哈……”

        事情已经发生了，采何心知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叹了声气，道：“咱们今晚别睡了，看着点吧……”

        寻常人醉酒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人在身边看着也不至于彻夜不眠，但是“谢景宥”就不一样了。

        “花天酒地”四个字“谢景宥”只能占到“花天”，因为他醉了容易发疯，且不是一般的酒疯。

        “谢景宥”第一次喝醉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正是他差点在河边溺水之后不久，有一天忽然问人要酒喝，下人们虽知道世子还年少，不宜喝酒，但是也不敢违抗，只好给了他。

        却不想谢景宥喝得没个节制，很快便醉了，耍起酒疯来，一个劲儿地喊着自己错了，叫别人原谅他，甚至还会自残、拿刀往自己身上捅、以头抢树……最后还是五六个人将其拉住，按到椅子上，才稍稍消停些。

        也是打这之后，采何阿禄他们渐渐发现，世子好像跟以前又不太一样了。

        建南王妃去世的时候，世子就换了一副性子。那时候谢景宥八岁，原本乖巧可爱的他在王妃离世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偶尔还能跟谢臻争论一些事，但也都是在礼法之内的。

        谢景宥的第二次转变，便是在十五岁那年。溺水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即便最后获救了，他人也病了许久，一直等到开春天气转暖了，才能下地走远一些，慢慢恢复起来。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谢景宥突然就想喝酒，发了一次疯之后，他也几乎不再碰酒了。而这之后，他的其他行为却愈发放肆起来，谢臻说了他几句念书之类的话，他便将书房直接上了锁，整日寻欢作恶，似乎以此为乐。

        这会儿两人守在谢景宥身边，就是担心他发起疯来，再对自己做出些什么事。

        采何去接了一盆热水，和阿禄两人替谢景宥擦了擦手和脸，帮衬着将他的外衫脱掉，让人就那么和衣睡了。

        阿禄端着水盆出门倒水回来的时候，书房的门正巧从里面打开了，郁朔走了出来。

        阿禄听到开门声，脚步一顿，看过去：“郁公子，您还有……啊，您要热水是吧？我给您准备，不过书房中没有浴桶，世子又睡了，您得委屈一下，去偏房洗了。”

        对郁朔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委屈，即便是偏房中，阿禄必定也会准备地不比谢景宥房中差。

        “……不用麻烦了。”郁朔见阿禄说着就要转身去做，开口制止了他，“我晨起再洗便是。”

        “那您现在……”

        书房的门开着，里边烛光亮堂，郁朔背光站着，阿禄看不清他的神情，半晌才等到回话：“无事，劳烦早间准备热水，多谢。”

        阿禄眨了眨眼，一句答应都没说完，门又被关上了：“好……的。”

        怎么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呢？

        进了屋，采何正将谢景宥的头发放好，掖了掖被子，扭头看见阿禄嘀嘀咕咕，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郁公子方才出来……”

        “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又回去了。”

        “哦……”

        “可我感觉他是想来看看世子，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来。”

        “……”采何手上的动作顿了须臾，她垂下眼皮，“我也不知道。”

        阿禄关上门，走到床榻边，看了一眼安睡的谢景宥，稍稍松了一口气：“到现在为止还没事……希望今晚都如此。”

        “采何姐姐……”阿禄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

        “嗯？”

        阿禄说着，倚靠床边坐了下来，抬头看向采何，“你有没有感觉……世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有一点。”采何坐在另一边，拿了一个软垫递给阿禄，“但世子……喜怒无常久了。”

        “还是有点不同的。”阿禄想了想，“采何姐姐，你跟世子差不多年龄，你还记得王妃去世前世子是什么样吗？”

        采何回忆了片刻，苦笑了下：“当然记得……那时候世子虽然小，却已经是个谦谦有礼的小君子了，见过的长辈没有不夸他的，可惜……”

        采何没说完，阿禄也知道什么意思，他也感到惋惜：“可惜那时候我还小几岁，才跟了世子没几天就……”

        “前些年还好，世子虽然话少了，但内里的性子始终没有变，后来或许是遭逢了生死之事吧，才整个人性情大变。”

        采何的声音轻轻的，她回忆起以前的谢景宥，总爱挑十五岁之前的，似乎那个才是真正的谢景宥，后面都是假的。

        “那采何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世子最近又回到从前了呢？”

        采何想了想，摇头。

        “我是说，王妃还在的那时候呢？”

        “……也不是。”采何还是摇头，“世子最近确实不太一样，变了许多，但依旧跟从前是不同的。”

        ……

        昨日终究是不可追的。

        谢景宥永远都不会是从前的“谢景宥”了。

        身边的人或许永远不知道真相，但心中总是有感的。

        “行了，你闭眼打个盹吧，前半夜我先盯，后半夜我叫你。”阿禄倚着床架闭上眼，采何起身，将房中的烛火熄了大半，只留了两盏足以视物。

        不多时，书房的窗边，郁朔从手上的书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斜对面暗下来的光，心中默读着《逍遥游》，低头回到了书案边坐下。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一股夜风略过枇杷树，带着木叶气息吹进了书房之中，引得案上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下，顺带将郁朔手里的书也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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