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不安


是夜,许如墨从梦中猛然惊醒。
  他的身子被冷汗湿透,瘦削精壮的身子紧紧贴着薄如蝉翼的衣衫,脊骨微微弓,双手撑在木床上,大口大口得喘着气。
  他的心像是要从胸腔不受控制跳出似的。
  “轰!”
  寂静的夜里,一道炸雷将许如墨的卧房照得通白刺眼。
  惊天动地的雷声后,是鼓点般急促的骤雨。
  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强烈的孤独感在随着夜色一起悄悄爬上他的心尖。
  “沫儿,沫儿去哪里了!?”
  他头痛欲裂,伸出一只手死死扶住额头,皓齿情不自禁的紧紧咬住下唇,以至于柔软的下唇被反复摩挲微微渗透出血迹。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喉咙处涌上一股铁锈的味道。
  空气中的温度变得低冷潮湿,夹杂着老旧檀木的香气。
  时不时剧烈的雷声在天地间发出嘶吼,那闪电如同白驹一次又一次划破了漆黑无边的夜。
  许如墨的心,就像狂风骤雨的雨点。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空荡荡的房间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无限放大了他心中一阵一阵的不安。
  他抓紧被子,只觉脊背湿热。
  可漆黑的宅中像是时不时会有鬼怪从暗处出现,以至于桌旁上安静伫立的那朵花在闪电的白光下,那妖娆的花影,都仿佛化为厉鬼,正狰狞诡异的看向自己。
  梦中他看到了父皇死前狰狞的面孔,大火将父皇的身躯燃烧的焦黑,木炭般的手掌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
  “皇权,你要的是皇权!”
  接着身后的宫殿一点点坍塌,整个大殿被满天的火光吞噬,殿外是奄奄一息死不瞑目的太后和散落一地的毒酒。
  为官,他是成功的。
  为臣,他是安稳的。
  有人跟随他,仰慕他,有人嫉妒他,议论他,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他原本以为仕途,皇位,皆会顺利的到来,命运却一次次将他扭转于地狱边界。
  荣华富贵这一刻离自己非常遥远,没了王爷身份的他,终究是一个普通人。
  ——从一个原本人人敬仰的王爷沦为过街老鼠都不如的“人”。
  他的额头泛起冷汗,越是不安,脚下传来的疼痛越是剧烈,好像被万千毒虫撕咬,在他的脚跟处钻来钻去,带着阵阵泛起的麻与灼烧感。
  他烦躁痛苦得想要蜷缩身子,缓解疼痛,让自己好受些,可身子此时控制不住的发抖。
  一声声雷声好像要冲进来狠狠砸孤身一人苟且残喘的自己。
  沫儿睡前的安抚让他身体的疼痛得以缓解,他好不容易将伤口抛之脑后坠入梦乡,夜如雪在沫儿身边突然出现像是唤醒了他的旧伤。
  尽管他知晓夜如雪并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与凶手,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他还是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危机感和妒意。
  本以为自己可以抗拒住这份依赖,越是用理性压制,心底当她不在身边时候这种依赖反而更加强烈,要将自己吞噬。
  他想起身拿起一旁桌上的茶杯,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鱼刺卡住,屋外的雨声在他的耳中是那样喧嚣吵闹,似乎是诉说着无尽的怨气。
  或许喝口水,就可以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颤巍巍的伸出修长而瘦削的大手,指尖还未触碰到杯子,便一不小心打碎了旁边盛着花糕的碟子。
  “轰隆!轰隆!”
  又是惊天动地的雷声,这一刻仿佛天地都在摇晃。
  茶杯打碎的声音便这样无声无息的的被淹没在这狂乱的雨夜。
  许如墨不想让沫儿听见,打扰了沫儿休息。
  黑暗中,他借着闪电的白光,在漆黑中用手摸着床沿,想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碎片。
  一不小心顺着床沿滚落下去,重重摔落在地上,他一时间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脸颊处传来殷热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从体内流出。
  他张口想要呼喊暗卫,喉咙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他朝着膝盖摸去,摸到了冷冰冰的茶杯碎片。
  呵,可笑。
  现在的自己为什么如此狼狈。
  他情不自禁的轻笑出了声,视线像是噙住了一层水雾,原本黑暗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白天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府王爷,是精心栽培的死士暗卫们不苟言笑足够威严的主子,是夜如雪,慕枫,夏沫,狄韦,他们眼中废去双腿仍然傲气的真男人。
  只有自己知道,夜晚的他,像是被撕去衣物,扒开血肉,狠狠裸露在世间的那个可怜人。
  钱,权都是泡沫,在世人眼中,他是君子。
  可离开了这些巨大的皇冠,他连君子,都算不上。
  他的心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这样的他,怎能配得上沫儿?
  看着她身边的夜如雪,他又做不到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
  自己真的是不求名,不求权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许如墨吗?
  一抹不易察觉的嗜血爬上他的眼角,静悄悄的。

  他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捡起地上的碎片,那碎片锋利的边角在夜色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他将寒光对准自己柔软的脖颈,神情恍惚。
  与其当个废物屈辱苟且活下去,为何不有尊严的就此了结?
  他屏住呼吸,缓缓将碎片对准脖子的致命处,痛苦的闭上那漆黑的眸子。
  只有夜晚,他得以平静的窥见自己的内心。
  他不服,不服的是“岚帝”轻蔑的玩弄和讥笑,这是他一生的耻辱!
  朝廷上对他唯一忠心的人竟然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少年将军,二人皆年少有为,惺惺相惜,如今对方生死不明!
  而自己成为了拖累身边人一次又一次的累赘,或者灾星?
  他无法接受。
  一直以来他自以为的善良,重义,居然是错误的!只因他是这庞杂的皇室中的人,注定没有亲情,即使有也是昙花一现。
  尝到甜的时候,就是结束的时候。
  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忍辱负重,熬过这一段时间,定要东山再起,让岚帝。。。
  现在的他,彻底孤身一人。
  只有爬起来,不断爬起来,才可以保全自身。换来心爱女人的真正周全。
  他的脑海中浮起夏沫袅娜而遗世独立的身影。
  他不会忘记落魄时是她救了自己!
  若是他人嘲笑自己说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导致这一切,他心甘情愿,并定与说话者周璇到底!
  有的人,从第一眼,一见倾心,你就会觉得要将此生性命交付于她,否则痛苦万分。
  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是自己此生无法随意闯过的劫难,也是心中无人可替代的隐秘汹涌的爱。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中的阴霾像是被某种光亮照入进来,一点点透过他心中破碎的千百个裂缝。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不,不行!
  自己在做什么傻事。
  他手中的碎片再次掉落在地上,
  “轰隆!”
  一阵闪电如白驹穿过夜色,他看清了自己手上布满鲜血,是一个又一个伤口,
  遍地狼藉。
  “砰!”
  门开了。
  迎面而来,他看见进门的夏沫罕见的惊恐神色。
  在阴影中,他长长的头发藏匿住嘴角那一抹无法察觉的扭曲笑容,看到她这样恐惧担忧的神色,自己心底居然升起一抹喜悦。
  他觉得自己将了夜如雪一军。
  “王爷,你没事吧?!”
  夏沫神色慌张,她本以为是雷声,自己听错了屋中的异响,直到雷声划过,她又听到了那细微的响声!
  以及木窗后倒映的人影。
  现在是特殊时期,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杀手,敌人随时会出现,丝毫不能懈怠——所以虽然失礼,她也要冒着打扰许如墨休息的风险闯入他的房间。
  身为杀手,她的嗅觉非常敏锐,她老练的路过房间时,嗅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等她进屋,看到的是跌落在地上的许如墨,双手沾满了鲜血,伏于满地的碎片渣子上,神情空洞。
  “哦,我没事,沫儿。”
  许如墨看着夏沫,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颜。
  “本王怕黑而已,沫儿见笑了。”
  许如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染红的衣袖,不知是无意还是逃避夏沫询问的目光。
  “王爷若是怕黑,在屋内喊下属即可。”夏沫出乎意料的没有责怪自己。
  这一瞬间,许如墨的心仿佛被狠狠击中,让他想离她更近,更近一点。
  “今夜你留我屋内。”
  许如墨温柔的看向夏沫,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
  “本王怕黑。”
  黑夜中,也可以感受到许如墨那炙热的眸子。
  “沫儿,陪我,好吗?”
  夏沫起身将许如墨扶起,“好。”
  待伤口耐心包扎好,许如墨不禁试探问道,“若是沫儿这样伴随本王一生,多好。”
  许如墨的心忐忑不定,像是又回到了年幼读书时等待书院先生检验答案的对错,又像是隐隐期待什么。
  “。。。”夏沫只是嘁默不语,她抬手端走沾满血迹的碎片,光是将它们一个又一个的从许如墨的腿上挑出便花了她大把时间。
  “王爷,我追寻的不是儿女私情。”
  “错付王爷好意,也请王爷见谅。”
  夏沫留下一个背影,
  “只求王爷平安,心系天下。”
  夏沫的话语,如同屋外的雨,浇灭了许如墨心中那一丝丝的幻想,他期待能与她共白头。
  “无妨,无妨,只是本王随口问问。”许如墨身子微微颤抖,随即乖巧的低垂下头,露出一丝释然勉强的笑,涩声解释道。。
  “若是我对王爷的期望,那便是一起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罢。”
  夏沫怎会听不懂许如墨这样直白的告白与袒露心意,只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如陷入沼泽的飞虫,爱,那是最没有资格触碰的东西。
  想要复仇,必须舍弃一些人们最珍贵的东西,于她,于许如墨亦是如此。

  没了爱意束缚的王爷,便少了困他仕途路上的枷锁,今后他可放开羽翼,重新飞翔。
  不是被自己困住。
  而自己,身上背负太多人命,想必已经在暗处积累了数不清的仇人。
  眼下她该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匕首,杀伐果断。
  夏沫的眸光闪烁,她伫立在屋外,任凭雨点随着风打湿自己的衣角,冰冷的凉意让她逐渐清醒。
  其实她也有片刻想放下一切,感受普通人平凡的日子。
  只是生不逢时,眼下京城动荡,皇权凸显衰落,短暂的繁荣都皆是虚相,诸侯各国,内外无不对帝位与蛟龙国的江山虎视眈眈。
  那是和平盛世的百姓们才拥有的权利。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会忘记,自己是那个杀手夏沫。
  脑海中浮现闯入房间时,许如墨原本见到自己那黯淡无光的眸子从生气勃勃再次转为死气沉沉的灰。
  抱歉,这是你必须学会的一课,许如墨。
  正如养魔盟中盟主对她一次次的试炼。
  这个养尊处优的天真王爷,对人性的恶见的没有自己多,相比于自己,他的想法,对于感情,或许是诚挚简单的。
  可对于一个将来命中注定走皇权之路的男人,是致命死穴,任何敌人想要杀他,如这岚帝一般,可将他毫无尊严的甘愿玩弄于鼓掌。
  她夏沫要复仇,自然也需要许如墨。
  她不知自己心中视他为棋子,还是何人。
  她没有心上人的概念,也不想有。
  棋子,就应不困于情。
  下棋者,也不该因为棋子的残缺难过。
  她这样安慰自己。
  随后干净利落的将那装满碎片血污的盆倾倒,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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