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喜纸

“大人，这便是赵公子当年留下的东西，说是终有一日会来取回，如今旧物依在，斯人已逝，便交由您处理吧。”
  杨毅一看又是卷宗，不由头大，只能硬着头皮，借着微弱的烛火，一点点看下去。
  只是翻看第一页，杨毅便大惊失色，因为这封卷宗不是别的，而是挂在“广德墙”上悬而未定的十大疑案之一的“林妃自缢案”的初始卷宗。
  大乾历108年元月，还未继位的成帝李洪因久婚无子，便按祖制迎娶了勋贵集团的林家之女，号“林妃”，不到3个月，便传来怀有身孕的消息，原本这是一件喜事，林家也只要坐等林妃产育，便可像裴家一样攀上皇族高枝。
  但接下来的诸多事故，却让这一桩喜事，变成了一桩悬案。
  同年9月，淮王李青大破健奴，围攻黄金城，紧接着便是闻清之独闯神武堂，神武王出手败退李青，闻清之甚至许下30年不与北疆诸部争雄的誓言。
  这一场北征，可以说先是大胜，然后又是惜败，回转大乾的李青被束缚在“淮园”，而闻清之却因李洪说情，被留在皇都听用，还加封了“威国大将军”，以军衔论，其位还在裴家之上。
  李洪之所以肯出马说情，皆是因为闻清之虽然出身草莽，但与“林家”颇有渊源，算得上“林妃”的半个叔伯，有了这一层关系，林家才借着李洪之手全力运作，想让拥有北伐战功的“闻清之”成为林家最后的底牌。
  未曾想，就在“林妃”诞下一子不久，关于“林妃”有可能是其母与闻清之偷情所生的野种，根本配不上“皇族妃嫔”的身份，这种传言不知为何就传遍皇都。
  李洪那个时候已经53岁了，才由“林妃”的肚皮生育这么一个孩子，闻听此传言怒不可遏，以他的小心眼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传谣者，当时地镜司便将谣言传播者抓了个干净。
  这才知道，幕后传言的人，居然就是林家，李业借题发挥，于是将林家几乎杀了个干净，闻清之始却始终置身事外不曾出面，受到此案牵连者约有百余人。
  但自那以后，林妃大概是受到了打击，患上了“自闭症”一样的怪病，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天日，时过境迁近8年，然后发生了大乾王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杏山刺帝案”，为证清白，宫城内外，都由地镜司翻了个底朝天。
  8年来未曾开启过的“林妃”房间也被推开来，却看见一具女尸悬自梁上，经查验，此尸为“林妃”正身，已经死去近2天之久了。
  林妃为何自缢而亡，又为何恰好在“刺帝案”发生时自缢，以及这8年来为何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时间各种猜疑不断。
  有很多人认为“林妃”可能就是幕后刺杀高帝李业的罪魁之一，至少也是同伙，这8年来其实就是在秘密谋划，功成之时，因为发生内部矛盾导致悬梁而死，背后很可能是包含林家在内的一众勋贵集团针对高帝李业的复仇计划，毕竟高帝驾崩，最后得到好处最大的，就是成帝李洪。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推翻，因为李洪继位的过程也是机缘巧合，当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能继承王朝皇位。
  而且“林妃”之所以能在李洪面前说得上话，除了她的勋贵身份之外，她自己本人也很有传奇色彩，因为她就是“赤羽火凤旗”的上一代旗主，实力已然达到了半步天人境，想要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逼死在王府中，这期间没有任何争斗反抗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娶了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在家，李洪平时表现的就像一个“妻管严”，林妃自闭封门8年，李洪起先几次强行进屋，都被直接打了出来，但李洪对于林妃的爱，还是非常专注的，以至于发现林妃自缢而亡，李洪痛哭3日，染上了头疾。
  这封卷宗，实际上就是推官对“林妃自缢案”全部的调查记录，以及一些自我推测的线索，地镜司之所以将这个案子挂到顶部，也皆是因为这桩案件自发生之后，交由地镜司鉴查之时，发现已经丢失了初始卷宗，根本查无可查。
  当时的赵景升，已经从御史台的御史被贬到了刑部的八品推官，这封卷宗正是由赵景升亲手编订的。
  卷宗开篇就详细介绍了事情始末，包括当时现场的环境、当天的天气以及诸多因素，到了第三页，才开始“验尸”，奇怪的是，检验的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反抗痕迹，而且筋骨坚韧，弹性十足，代表林妃死亡的时候，体内依然保留着强大的真气护身。
  半步天人境的高手，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紧闭气门，自己把自己活活吊死？在赵景升的推测中，只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林妃受到打击，引起了她的绝死之念，这完全是一种自发的行为，但林家一族因诽谤皇族而遭夷族的事情是在8年前，按常理推测，“自杀”的念头是不可能持续这么久才爆发的。
  另一种则是有外力介入，那就是类似“惑祭巫术”，能够迷惑人心，自动放弃所有反抗，似乎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只有这一个推测才是唯一的可能。

  赵景升并不会巫术，于是又走访了皇都之中隐居的几名巫术大家，这才得知，若是这种情况，那么必定是精修“惑祭巫术”的高手，境界至少也得在第七重境奥秘境的巫术宗师出手才能做到。
  如果是这般高手，实在找不到理由为何要对付一名王妃，如果是针对王朝兴衰下得毒手，自该是对付那些在关键位置上的掌权者。
  何况，堂堂异族的巫术宗师进入皇都，岂不是将“钦天监”当成了摆设，那七层高的通天塔，本身就是为了守护整个皇都而存在的。
  赵景升又连续走访了与林妃相关的一众人等，希望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看得出来，此时虽然被贬，但是赵景升对王朝的热血未凉，依然尽忠职守。
  这些人里包括侍卫、乳娘、丫鬟、厨子等等，囊括林妃进入王府以来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而且问话回应，以及画押凭证皆在卷宗之中，记录了足足数十人之后，便戛然而止，从时间上推算，似乎是赵景升再次被贬，去往北疆玉宁关了。
  杨毅翻着翻着，也不觉得这封卷宗有什么用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廷悬案记录罢了，为何赵景升要将它偷偷取出来藏在烟娘这里，甚至远走北疆，好像在逃避什么东西，要知道赵景升这番作为可是死罪，就算为了报复皇族，这种风险也太大了，他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做出这种蠢事。
  赵景升临死之际，又叮嘱自己回来取得此物，一定是指向了什么，这封厚厚的卷宗之中，一定隐藏着赵景升真正想跟自己所说的话。
  直到翻完了卷宗所有内容，听闻院外鸡鸣，一缕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卷宗之上，杨毅才恍然，自己居然读了一夜，烟娘的轻鼾声犹在耳边。
  “嗯？”
  正要打算关上卷宗离开，前往镇抚衙门办事的杨毅，忽然看到这缕阳光好似有所指引一般，透在卷宗页面之上，微风吹起，这数张页面在杨毅眼前翻过，居然真的被杨毅看到了有什么东西自那翻页之中一闪而过。
  “是夹层！”
  杨毅不由精神一振，连忙找到那被吹动的卷页，一张张的对着阳光看去，终于在某一页上看到了一个红色的阴影，这居然是两张卷页被紧紧粘住，其中夹藏着一张巴掌大的小纸。
  杨毅小心翼翼的撕开被粘粘的书页，从夹缝之中小心取出那张纸。
  这是一张红色的小纸，好像举办什么喜事时的签纸，上面写着“喜祝欢合，奉吉纳娇”，落款则是叫“吴桂花”的人。
  杨毅翻阅过卷宗，立时记起来，这个吴桂花正是当年给林妃接生的稳官。
  “稳官”虽然只是九品女官，但普遍女官的官级都不高，在宫城之中，“稳官”也算是一种技术性官员，跟军队中的“锋旗尉”相似，专门为皇族女性提供“接生”、“女性护理”等事务，有一些高手，甚至掌握了相关的“祝祭巫术”。
  “烟娘，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杨毅翻来覆去看那张小红纸，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能叫醒在床榻上酣睡的烟娘，她是皇都本地人，又是过来人，肯定对当地习俗或是女性私密事情更了解。
  烟娘睡眼稀松，接过来一瞧，便笑道：“大人，你这是从哪儿捡来的？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这是稳婆的喜纸，若是顺利接生，稳婆就会用这喜纸送给东家，用来讨个吉利，东家接了喜纸，也就要给些打赏，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有这种习俗，一般老百姓连红纸都舍不得买，何况还要雇佣先生写上吉利话。”
  “嗯，这看起来还是生了个千金小姐，喜纸之上，若是写有‘恭贺添丁’，就表示东家生了个儿子，若是有‘奉吉纳娇’，则表示东家生了个女儿，这……”
  烟娘话音未落，杨毅一把抢过这张小小的喜纸，他刚才已经自落款那里留下的时间推算过了，与赵景升留下的卷宗中吴桂花给林妃接生的时间完全一致，也就是说，成帝李洪很可能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儿子，他生下的是一名美娇娘！
  杨毅感觉到一股凉气从头顶直窜到后脚跟，结合卷宗中所有的线索，“林妃”为何自缢而亡，尚且不得知，但此案中另一个隐藏的事实却被逐渐揭发出来。
  现在的官家很可能不是李玉，而是“李钰”。
  难怪接触过“李钰”的人，无论是乳娘，还是这个稳官吴桂花等人都在林妃谣言一案中被牵连而速斩，甚至连林家这个勋贵之后，都几乎灭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正是一直没有儿子的李洪！
  大乾皇族中采用的承袭制是“儿袭女降”，如果李洪生得是个儿子，那么“李玉”就能理所当然的继承“王爷”这个封号，如果生得是女儿，那么就只能是“郡主”，而且郡主之后无论生男、生女都不得再继承“王位”。
  由此就能看出李洪当时想要生儿子的迫切，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高帝李业遇刺之前，那个时候的李洪，很可能只是想保住自己这一脉的王位，而且之后因“刺帝案”，他也成为了众多继承者之一，如果他能有一个儿子，那优势可就太大了。
  可以想象，当赵景升从“稳官”吴桂花的旧宅中，找到这么一张不起眼的喜纸时，内心是有多么震撼，这几乎是要推翻当时已经是王朝之主的李洪的正统性，而且很难说，林妃是不是在李洪的逼迫之下，心甘情愿的自缢而亡的。
  接触到这种皇族隐秘，赵景升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杀的，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能做什么？所以他将卷宗偷了出来，还将这个重要线索闭在夹页之中，然后借故远行北疆，彻底脱离这场权力旋涡。
  只是那么片刻间，杨毅心念电转，已经有了数个想法，“林妃自缢案”从卷宗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线索了，但却几乎实锤了当今官家实为“女帝”的身份，可这并不符合李家的祖制，也不知“李钰”这位官家，会在什么时候合理的揭开自己的神秘面纱。
  杨毅至此也想得明白，为何“李钰”这般心狠手辣、穷追不舍，明明已经得了皇位正统，还非要将兄弟、叔侄逼死才甘心，皆因如果他是女儿身这个事实被揭发，那么满朝文武还能拥护其他的李家后人为正统。
  只有除她之外的李家后人全部死绝，她才能反客为主，更改祖制，顺理成章的成为大乾王朝的第一任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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